當所有浮華散去,老年的張幼儀第一次看見侄孫女時,談的也還是婚姻的話題,她問侄孫女什么時候結婚。而張家幾代人聚會時,從來不主動談起張幼儀早年離婚的事,因為覺得離婚是丟臉的。這或許意味著張幼儀其實還是沒有擺脫女子到了一定年齡就必須結婚的思想桎梏,以及雖然時代已到了今天,傳統的不離婚的婚姻信條還是在微妙地影響著娘家人對她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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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幼儀在《小腳與西服》里說,“在中國,女人一錢不值的,小時候要聽父母的,結婚了,就要聽丈夫的,老了聽兒子的。還有這樣的嚴格要求:一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換句話就是,企圖自殺是不孝之女;第二是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時稟告父母。一生當中做重大決定的時候,也必須經過他們的同意”。張幼儀從小接受這些訓誡,轉眼長到了十三歲。
這樣的年齡就要開始論婚嫁了,正好有一個青年才俊出現,他就是徐志摩。按照長幼順序,本來應該是大姐與之訂婚結婚的,然而,相命婆說,大姐不適合在二十五歲前結婚,而張幼儀和徐志摩則屬相不合。但張母很急,認為兩個較大的女兒必須出嫁一個。相命婆拿出辦法,把張幼儀的屬相從鼠改成狗,生年也從1900年改成1898年,然后宣布這門親事乃天作之合。
張家把這個消息送到徐家,略而不提張幼儀的屬相改動的事。一個星期后,徐家把象征堅貞不渝的一對鴛鴦送到張幼儀的家門口,張家接受了這份禮物。張幼儀和徐志摩算是正式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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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之后,結婚之前,張幼儀又回學校上了一年的課。但不幸的是,老師變得懶得管她了。那個時代,很多女孩到學校讀書,只是為了讓世人看見她們讀過書、受過教育罷了,張幼儀說,她的同學沒有一個完成學業然后真正去就業的。她是極少數訂了婚還返校讀書的女孩之一。
距結婚還有兩個月的時候,張幼儀回家了。六哥被派往歐洲監督嫁妝的采購。四哥斷定僅紅木中式家具做嫁妝還不夠。因此六哥帶回來的家具,很多看起來像是從專門介紹洋貨的雜志上跑出來的,包括一張帶墊腳凳的扶手椅,一座玻璃陳列柜,還有一張帶五個大抽屜尺寸適合高大西方人的櫥柜等。“我的嫁妝多到一列火車都塞不進去,六哥不得不從上海用駁船送過去”。嫁妝一到硤石(徐志摩的老家),一件件又被搬著穿過鎮上的大街,箱子里擺滿了刺繡亞麻織品,玻璃柜里放滿了精致瓷器,餐桌鋪上上等亞麻桌布等,鎮上的百姓看得嘖嘖稱奇。
張幼儀很開心,不僅因為嫁妝豐厚,而且她充滿憧憬,她以為自己會嫁個和哥哥一樣思想先進卻不失傳統,擁有一套堅定價值觀的男子。因為哥哥們是那么喜歡徐志摩,以能和徐家結親為榮。結婚前三天,張幼儀聽從父兄安排,抵達徐家租賃的臨時住處,為的是避免出現意外事件。結婚頭天晚上,新娘家請新郎吃飯,張幼儀因此偷偷看到了徐志摩,張幼儀眼中的徐志摩看上去比較瘦小。堂姐問她英俊嗎,她回答,“他有兩只眼睛,兩條腿,所以不算太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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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生活有點無聊,張幼儀常常在女眷室里為家人縫上好幾個鐘頭的鞋子。她還看見徐父抓著錢不放,又在鎮上交女朋友,人數多得沒辦法從中挑選,只好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都有一個。
徐志摩有時伸著腿在院中長椅上讀書,張幼儀就和他坐在一起縫東西。徐志摩對某個傭人說,給我拿這個,對另外一個傭人說,給我拿那個。可他從不當眾與張幼儀交談。當時的張幼儀才十五歲,不明白徐志摩為什么對自己不聞不問,特別徐志摩還和哥哥是好朋友的情況下。
現在看,張幼儀有點像《紅樓夢》里的薛寶釵,接受傳統禮儀并嚴格按其行事,但也因此失去了少女的活潑和靈動。徐志摩卻是熱情的、詩意的,他用巨大的熱情和詩意把世界筑成一個城堡,然后置身其中。張幼儀是徐志摩眼中的“鄉下土包子”,認為她觀念守舊,是父母強行送給他的“禮物”,就憑這一點,她就沒資格進入他的城堡。于是他們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相處模式:晚上睡在一張床上,白天卻和陌生人一樣互不說話。然而對徐母來說,張幼儀又實在不夠傳統莊重,因為她不甘心總呆在女眷室里,總想著到大街上或更遠的地方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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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張幼儀吃午飯時,沒有胃口,徐母盯著她說,你有喜了。果然如此。而張母則按照禮俗,在張幼儀懷胎的最后幾個星期來看她。張母拿著一捆嬰兒衣服來到床邊,張幼儀飛快地把那捆衣服從床上抖過,想讓衣服自行散開,飛散到床上,結果衣服并未散開。母親搖搖頭說,啊,好吧,你生的時候會痛很久。然后又示意傭人拿來托盤。盤上有一大碗特別準備的白飯,白飯下面的碗底交替擺了一圈肉丸子和水煮蛋,張幼儀拿筷子戳到碗底,結果筷子帶起一顆肉丸,母親皺著眉頭說,哎,是個女孩。張幼儀認為是筷子的原因,母親不讓她強辯。
生產的時候,張幼儀暈了過去,可沒人叫醒她。張幼儀說,他們懶得叫。后來因為生的是個男孩,產婆尖叫“是個男孩”,張幼儀才醒過來。但在這之前,張幼儀早想好了,假若真是個女孩,她一定好好待她,不會把她的八字別在襁褓上,把她丟在田野里,讓發現她的人當童養媳嫁掉,更不會把她的腳纏起來并限制她求學。結果生了兒子,張幼儀自然也是高興的。但生了兒子的張幼儀,在徐志摩這里并沒有得到優待,而且,他完成了父母的任務要出國了。
出國之前,徐志摩在屋子里踱來踱去,激動萬分的說,他要做中國第一位離婚的人。然而張幼儀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對張幼儀來說,離婚只有在女人失貞、善妒或沒有好好侍奉公婆的情況下才會發生,這些事她都沒做過;并且女人離婚是件十分丟臉的事情,娘家會不想讓她回去,所以這個時候女人只有三個選擇:賣娼、出家和自盡。張幼儀不相信徐志摩會逼她走上這些絕路。她相信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相信他的出身背景和家庭教育不會讓他這么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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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日的推進,徐志摩已出國兩三年了。張幼儀的二哥說,如果徐志摩繼續留在國外讀書,而幼儀留在老家,他們的心就要愈分愈開了。張幼儀雖然已為徐家部分完成了生育任務,但徐父認為她應該繼續呆在家里,侍奉婆婆,照管孩子。后來徐父同意,是因為徐志摩的來信忽然透露出不安和憂郁,他懷疑兒子在國外出了岔子,張幼儀終于被允許出國和徐志摩團聚。
去往異國的船上,張幼儀心情異常沉重,因為她這才發現,在婆家生活已經五年,對丈夫卻一點也不了解,而且這次前往,并不是徐志摩寫信讓她去的,是被婆家送去的,婆家送她去的真正原因則是提醒他對家里的責任。但她還是忍不住有所盼望,自己這幾年的時間并沒有白白浪費,而是一直跟著老師辛苦上課,也許徐志摩會注意到她的學識有所長進。船靠岸了,看到人群里的那個人,張幼儀一下子清醒了,原來他們之間距離還是那么遙遠——徐志摩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將眼光直接掠過,就好像她不存在似的,甚至他很生氣,氣她來這里團聚。
等張幼儀站到徐志摩的面前時,她已經把臉上的急切、快樂和期望都收住了。徐志摩領著張幼儀去百貨公司買新衣服,看著售貨員把衣服貼在張幼儀身上,徐志摩一邊搖頭,一邊冷冷地上下打量著張幼儀說,不行,這件洋裝不適合她,再換一件來。又帶著張幼儀到照相館,照幾張照片,寄給父母,好讓他們放心。張幼儀說,他這樣做完全是因為看在生活費的面子上。
部分資料來源:《小腳與西服》(張邦梅)
作者: 樵髯 :喜歡紅樓及一切有趣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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