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創是一個觀察AI如何影響UGC生態的極好樣本。一方面，無論是原作帶來的可被AI解讀的「原始數據」，還是其以滿足個人分享需求為第一要義的創作初衷，二創都是極易被AI影響，也確實已經被AI影響的內容圈子；另一方面，二創所具有的亞文化屬性和一直遵循的文化共識，又使得其內部圍繞AI創作產生了激烈的爭執。

作者 | 賽 娜（北京）

監制 | 張一童（上海）

無論你是想看偶像不同面的明星粉絲，還是熱愛衍生圖文的CP粉，甚至只是一個想在短視頻平臺刷刷熱播劇綜段子的普通觀眾。避開AI，正在成為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

KPOP團體發布了新歌，不用多久，你就能在B站刷到很多版本的「翻唱」——全是用AI來完成的。看《再見愛人》被李行亮和麥琳氣的不行，點開短視頻平臺就能看兩人用各種各樣的姿勢扭打在一起，打得臉部都變了形。你喜歡的千禧年歌手如孫燕姿、陶喆、周杰倫很久沒發歌？AI來幫你完成各種「雙廚狂喜」的翻唱。

看新漫畫嗑上了CP，點開一個飯制視頻，這深情的男聲也許就出自AI；在短視頻平臺刷到了某部劇的梗解讀，配上有點解析的「這也太好笑啦」，也許就是AI的手筆。而無論同人寫手們如何抗拒，都很難阻止一部分讀者已經向AI編寫的同人故事倒戈。

二創是一個觀察AI如何影響UGC生態的極好樣本。一方面，無論是原作帶來的可被AI解讀的「原始數據」，還是其以滿足個人分享需求為第一要義的創作初衷，二創都是極易被AI影響，也確實已經被AI影響的內容圈子；另一方面，二創所具有的亞文化屬性和一直遵循的文化共識，又使得其內部圍繞AI創作產生了激烈的爭執。

熱門視頻，AI制造

追求娛樂上的短平快，短視頻對AI報以了極高的接受度。AI「魔改」視頻，在這些平臺大量存在，并以其以假亂真的畫面和符合短視頻傳播需求的反轉節奏成為時下最受歡迎的二創方向之一。

不管甄嬛說著話突然掏出手槍，皇帝躺在床上突然吃了口漢堡的動作接的有多么突兀，麥琳和李行亮扭打在一起的肢體動作和臉部表情有多么詭異變形，都能獲得極高的點贊。評論區的大家開心一笑，再添上一句「小作坊下料就是猛」，帶著一種對AI制作的了然。

這甚至引發了相關監管部門的關注，廣電總局網絡視聽司發布《管理提示》并指出，AI「魔改」視頻以假亂真、「魔改」經典現象頻發，褻瀆經典IP，沖擊傳統文化認知，與原著精神內核相悖，且涉嫌構成侵權行為，要求平臺進行整改。

在嗑CP這件事，大家更是對AI帶來的便利性贊許有加。《永夜星河》熱播期間，AI制作的男女主角接吻的片段，在抖音上獲得了18.7萬的點贊。「我宣布AI就是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發明」的評論獲得了5萬次點贊。用AI為《永夜星河》寫小甜歌，更是抖音劇粉們常見的團建方式，技術再高一點的，讓男女主兩位情歌對唱都不是問題。

以B站為代表，對中長視頻用戶而言，簡單粗暴的小作坊猛料取悅不了他們，他們需要看到一些AI產品的獨特性與有有巧思的編排。

2022年，B站UP主 @ 自由云朵 用AI制作了1分種38秒的《最偉大的作品》MV，播放量已突破百萬。UP主本人充分挖掘了周杰倫作品里所提及的名作彩蛋，并用AI制作了出來，被網友贊為「每一次暫停都能看到一副作品。」

這一年，B站不少「讓BLACKPINK唱Aespa」的視頻，還需要UP主自己去模擬聲音來演唱，等到2023年，這件事已經可以讓AI來完成了。借由AI，大家可以聽到所有想聽到翻唱。AI孫燕姿也是2023年從B站火起來的，孫燕姿那充滿了質感的聲音和獨特的唱法，讓她演繹幾乎所有華語金曲都有自己的味道——是的，《好漢歌》也有。

音樂區之外，另一個受到AI重大影響的B站分區是鬼畜區。鬼畜區常見的音頻加工與人臉替換，幾乎都可以由AI高效完成，粉絲超200萬的鬼畜區UP主「女孩為何穿短裙」就從「年更博主」，轉為了一個月可以更新兩條視頻的博主。在2024年，鬼畜區許多播放量排行前列的視頻，都是由AI制作完成。

一些原教旨的鬼畜愛好者仍然追求UP主手動拼接和變調，充滿「活字印刷」感的一字一頓，但AI制作的人聲顯然更加流暢自然，也在轉化著新時代的鬼畜粉絲。

激烈反對的人

盡管同樣是基于原作衍生的二創，但圖文創作者往往有著更強的原創意識，他們也有著更強的圈子文化和相處規則，相比于視頻消費者們對AI報以的開放態度，這群人是對AI二創最為抗拒的人。

在同人愛好者們聚集的微博賬號「同人女愛同人bot」上搜索關鍵詞「AI」，基本都是一片討伐之聲。

此外，還有《風聲》劇版的「玉夢」CP粉激烈發言，討伐一位用AI繪圖的太太：難以想象真正喜歡她們的人可能會把她們的照片喂給AI「煉尸」，用無數無辜創作者的作品拼接出所謂的「自己的作品」并公開發表，從而享受自己本不該擁有的熱度和一眾同擔最真摯的稱贊；甚至可能利用了AI繪圖去賺取同擔的稿費，哪怕只收一分一毫都是德不配位。

「煉尸」，多么沉重而恐怖的詞，但這也是不少同人粉絲對AI的態度。有粉絲認為，同人創作的基礎是創作，「用AI搞出來的同人根本就不能算同人，創作無論質量高低首先得是創作，如果連最核心的部分都交給程序那還有什么意義。」

她們會將每一個疑似用AI創作了的同人作者掛到微博首頁，教大家如何識別AI繪圖的微妙細節，「AI無法代替人類，AI制作的成品中總有它無法注意到的細節是可以被我們的肉眼發現的。」

另一個讓圖文創作者們擔憂的是自己的作品也成為「數據」的一部分。二創在版權上天然的「灰色」屬性和「為愛發電」原點，帶來了在原創性上的潔癖，「抄襲」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文化中不能踩的紅線之一，顯然，對于大部分創作者而言，被「喂」給AI是比被「抄襲」更加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同人創作社區LOFTER曾在2023年上線AI繪畫功能，遭到了平臺創作者的大量抵制，不僅在社區內發起倡議書，還有大量用戶選擇銷號并刪除此前上傳的個人作品。最終，LOFTER下線了相關功能，并上線創作者保護計劃，禁止AI內容作為原創作品發布，表明將加強AI內容識別和反饋處理。

不可逆轉的創作權下放

有趣的是，LOFTER曾經在2021年就上線過AI小故事功能，當時憑借快速的故事生成能力，吸引了很多用戶的參加。更早一些，AI寫作工具彩云小夢曾經是冷圈同人女們自娛自樂的重要方式之一。

這指向了AI在UGC領域的核心優勢：降低創作門檻，和提高創作效率。

今年4月，從未發布過一支視頻的UP主「鴿潭一姐」，運用了AI音樂創作軟件Suno發布首條視頻《Suno AI熱唱【薩菲羅斯男人中的男人】》，目前播放量已超700萬。有了AI創作工具，UP主們只需要輸入文本提示詞、選擇特定風格流派，短短幾秒內就能生成一支帶有人聲的歌曲，這大大降低了鬼畜視頻的制作門檻。

而在過去，要想生成一支這樣的視頻，UP主們需要先在網上收集大量素材，再使用UTAU等電子歌聲合成軟件，將素材制作成聲庫后再調音與混音，技術門檻極高。

「AI制作鬼畜視頻的壞處是什么呢……沒有。」2024年，B站鬼畜區粉絲數破百萬的UP主@ 洛溫阿特金森在采訪中說。

在他看來，用AI制作的鬼畜視頻，人聲清晰、流暢，更接近真實的聽感。創意實踐的試錯成本更低了，當他有了一個鬼畜的點子后，可以用AI快速制作demo，驗證想法是否可行。一只視頻的制作周期也可以被縮短，一個視頻的思路甚至是可以復用的。「我覺得AI就是一個軟件，你也會用調音軟件來處理聲音，而現在有個軟件能幫你處理的更好，為什么不用呢？」@洛溫阿特金森說。

在AI的幫助下，如今的鬼畜愛好者們不僅能消費到更多內容，也能自己上手制作出更多內容。但這也引發了用戶們之間的激烈討論：AI真的能替代人工制作的鬼畜嗎？鬼畜的魅力，不正是在內容的野生與粗糙感嗎？

在B站UP主@ 洛溫阿特金森所提到的AI可以提高鬼畜視頻生產力的視頻下方，有消費者從鬼畜的一種重要類型分支「空耳」的角度進行質疑：「不知道各位還記不記得當年元首，哲學，波瀾哥等等這些梗是怎么火呢？靠的不就是靈魂空耳嗎？要是都用AI了，空耳消失了，那這些鬼畜還玩的起來嗎？」

也有愛好者表示，自己不喜歡AI改良后的流暢人聲，就喜歡過去鬼畜作品拼接起來的「一字一頓」的「活字印刷」。「鬼畜作為一種pc時代的產物，質感的『粗糙』本身就是一種消費屬性；現階段創作工具的進步實際上是在削減這種粗糙，對于傳統的鬼畜內容消費者而言有可能產生類似恐怖谷效應的現象。」

但坦白來說，只有核心受眾才會關注這樣細節的文化體驗。對于更多內容消費者而言，更簡單地創造出一個屬于自己的二創內容可能是更具吸引力的。

AI角色創作平臺「捏Ta」就可以根據用戶描述，一鍵創作同人漫畫作品。用戶可以在這里自由地生成包括《原神》《咒術回戰》《間諜過家家》等二次元作品的圖像，并通過給二創圖加字幕、對話，或創作條漫等形式來持續進行內容消費。

和LOFTER不同，捏Ta上聚集的用戶已經接受了使用AI進行創作，他們天然是AI時代的消費者，也自然不會經歷生產方式過渡帶來的文化陣痛。

幾乎是不可逆轉的，消費者走向AI，并與創作者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