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定格MOMENT，作者：攝影師YY同學，頭圖來自：攝影師YY同學

一

1月中旬，深圳又到了一年中天氣最好的時候，我下樓準備開車出門。在我撳下啟動按鈕那一刻，車子努力嘗試打火但很快就宣告失敗，一副你對我不仁休怪我對你不義的死樣子，抗議我依靠網約車出行而長時間把他這個老伙計丟在地庫。

實在沒辦法，我坐在駕駛位給老鄧打了求助電話。老鄧在我家附近有一間經營了十幾年的車房，平時經營維修、洗車的生意，因著為人厚道又修得一手好車，在街坊鄰里間口碑頗好。

好說歹說把罷工的老伙計勸到車房，工作人員一通檢查下來果然發現電瓶等好幾處老化的零件。街坊店的好處是，一來他比我還了解我的車，二來絕不會為了賺錢而更換尚能使用的零件。有了這種信任基礎，加之自己的車確實有年頭了，我把車交給他格外放心，直接說由他去換，今天來不及的我下次再開過來。

說到這里，平日里一向說話不緊不慢的老鄧突然有點急：“還是別下次了，我這兩天一次性給你搞好，年后我就不打算回來了。”

我一定瞪大了雙眼，完全沒有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做好準備，半天沒說話。

“生意不好做了，刨掉租金、人工成本，真的很難賺到錢了。”他語氣里也滿是遺憾：“現在環境不好，大家花在車上的錢也少了，所以我跟伙計們說年后就不開了。”

老鄧不光對客人厚道，對員工亦然，所以他的員工團隊這么多年來都非常穩定。每次把車交給熟面孔手上，都讓我安心。

我突然意識到，就跟做出這個決定一樣，同每一位員工、每一位老顧客解釋，想必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知已經重復受了多少次折磨。

二

我開車本不多，所以來店里的次數也有限，一般就是等候洗車或保養的時候坐坐聊聊天。但就是這一爿小店，像有魔力一般，讓我接二連三地偶遇老熟人，有畢業后帶我開啟職業生涯的第一位領導老翟，有特殊時期仗義出手相助的前輩老田。

有一次洗車，因為家里老二出生不久，我想把鑰匙丟下就回家，一進店就看見老翟坐在老鄧的對面，看見我滿臉驚喜：“你小子怎么會在這里？”

“是啊老領導您也在這里洗車呢？”我臉上想必更是久別重逢的驚喜。

“我在他這搞車十幾年了。”

我也忘了原本放下車就回家的打算，坐下來跟老翟攀談起來。遙想當年大學畢業來電視臺老翟手下做新聞記者，他有一個規矩：所有應屆畢業生必須連軸轉一個月，不得休息。當時欄目里的新人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從早到晚不停地奔波，不停地記錄，也在一個月內迅速融入了這座快速發展的城市。

猶記得新聞沒做好的時候，老翟罵起人來絲毫不留情面，一口一個臟字。但是我們被外人欺負的時候，護犢子心切的他總是會馬上把大家保護好，絕不讓自己人吃一點虧。就是他帶著我們一幫年輕人開創了那個新聞欄目最好的時代。

十幾年過去，老翟說話臟字明顯少了。他陸續問清了我離開電視臺后幾份工作的情況以及現在的兩個孩子，開玩笑：“你別在這逃避帶娃了，趕緊回家照顧老婆孩子吧。”

好不容易遇見老領導，我當然不想走，又被他催了幾次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路上我還感慨，現在在職場中打拼，職業素養和專業水平都離不開當年的老翟。

一畢業就能遇上這樣的領導真好，多想再被他罵幾句啊。

三

老鄧樂得看我在他店里遇故知，也會時不時聊聊自己家的事。他有一個優秀的女兒，兩三年前考上了廣州的一所985高校，關于選專業和融入大學生活，我們幾個客人還是七嘴八舌給了一些建議。每每聊到女兒，老鄧的太太就會從收銀臺后面插幾句有的沒的，表達一下不放心，當然還透著欣慰和喜悅。

除此之外，老鄧和我聊得最多的就是車了。我的偏好比較獨特，開了一個國內少見的燃油車老車型。老鄧作為行家當然知道這個車的好，時不時就會向我感慨，說這個車的用料、做工比很多更貴的車型都扎實，無奈國人不識貨，現在二手車的可憐價格讓他惋惜。如今市場上賣得火爆的新能源車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我當然愿意聽他夸我的眼光，但我更知道在新能源車滲透率接近60%的今天，大家談論汽車的時候鮮少再關心用料和做工。智能化水平、酷炫的互聯功能才是賣點，我這種“舊能源車”已經接近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二手車價格才是大家用腳投票的結果。也正是因為新能源車幾近顛覆了行業的格局，這樣的傳統修車房才會遇到今天的窘境。

不管人們怎么爭論，趨勢都不可能逆轉。就像沒人再看電視臺節目了一樣。

四

我照舊把車拜托給他，也知道他會照舊細致地檢修后把車交給我，只是沒法照舊跟我說下次再來了。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這種被我當做理所當然的日常，是可以說沒有就沒有了的，我甚至不會提前意識到它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去拜托誰照顧我的“舊能源車”，不舍地問老鄧：“打算退休了嗎？”

“先休息休息吧，這幾年太辛苦了。后面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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