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積薄發

啟行千里

近年來，加油機作弊現象頻發，采用各種隱蔽手段操控加油機，使實際出油量少于顯示量，這種行為不僅讓消費者遭受經濟損失，還嚴重擾亂了市場正常運轉。2025年1月7日，公安部發文稱，公安網安部門依托“凈網”專項行動對加油機作弊犯罪開展重拳打擊，全國公安機關共偵破加油機作弊案件95起，抓獲犯罪嫌疑人298名，查處各類作弊設備9000余件，查明偷逃稅款7.9億余元。

那么，司法實踐中加油機作弊到底會涉嫌哪些刑事犯罪呢？筆者對加油機作弊案件判例進行了歸納和整理，主要涉及職務侵占罪、貪污罪以及計算機犯罪，具體如下：

一、職務侵占罪

（一）山西臨汾高某等職務侵占案【（2021）晉1026刑初26號】

基本案情：

高某于2016年1月被臨汾市浩祥公司勞務派遣到中國石化山西臨汾石油分公司工作，2017年7月被聘為中國石化安澤三里橋加油站站長。2019年國慶節期間，高某購買了加油作弊裝置，并利用職務之便，將其安裝在三里橋加油站四臺加油機上，在為客戶加油過程中，通過作弊器的遙控器，控制客戶的加油量、篡改后臺數據，將對客戶“缺斤少兩”的盈余油款據為己有。經審計，三里橋加油站油罐管控系統銷售數據與液位儀系統歷史曲線下降日差異量在100升以上共747筆，差異數量為27890.96升。根據對應油價計算差異金額為156800.28元。

判決結果：

高某犯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萬元。

裁判觀點：

高某受臨汾市浩祥公司勞務派遣到中國石化山西臨汾石油分公司工作，并擔任中國石化安澤三里橋加油站站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采取在加油機中安裝作弊設備的手段，竊取他人財物，雖然僅是加油客戶受到損失，但其竊取的財物仍然保存在加油站，屬于公司財物。如果加油客戶發現自己被少加了油料，負有賠償義務的人是公司。因此，高某所侵占的油料款系歸公司所有，其行為構成職務侵占罪。

（二）河南商丘楊某職務侵占案【（2014）商少刑終字第23號】

基本案情：

楊某某于2009年8月與河南省人力資源開發中心簽訂勞動合同，以勞務派遣形式派遣至中石化河南商丘分公司工作，2011年4月被聘為虞城縣石油分公司東環站站長。2012年11月至2013年4月間，楊某某在加油站的兩臺加油機中秘密安裝使用遙控器操作的作弊設備，對前來加油的客戶少加油。期間，楊某某與趙某某協商銷售事宜后，二人在深夜多次將楊某某非法占有的保存在加油站儲油罐內的汽、柴油取出，由楊某某銷售給趙某某，得款15600元。案發后，楊某某將贓款全部退還。

判決結果：

楊某某犯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趙某某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

裁判觀點1：

楊某某是被河南省人力資源開發中心以勞務派遣的形式派至中石化商丘分公司工作，后又被聘為東環加油站站長，楊某某不是中石化商丘分公司的正式職工，而是被公司自行聘用的人員。從中石化商丘分公司的文件也可以看出，公司對正式職工的處分均為紀律處分，而對楊某某的處分卻是退回河南省人力資源開發中心，也能夠證明楊某某并非公司正式職工。楊某某既不是經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提名、推薦、任命、批準等在國有控股、參股公司及其分支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也不是經國有出資企業中負有管理、監督國有資產職責的組織批準或者研究決定，代表其在國有控股、參股公司及其分支機構中從事組織、領導、經營、管理工作的人員，不屬于受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委托管理、經營國有財產的人員或國有公司、企業、其他國有單位委派到非國有公司、企業、其他非國有單位從事公務的人員這一范疇，不符合貪污罪的主體。

裁判觀點2：

從楊某某的犯罪過程分析，在負責管理的加油機內安裝遙控作弊設備，對加油客戶少加油，把多出的油保存在加油站的儲油罐內，在夜間將該部分油銷售給趙某某，整個犯罪過程均利用了職務之便。表面上看，楊某某的行為是一種盜油行為，受損害的是加油客戶，但若客戶發現在加油站所加的油不夠，必然會向加油站主張權利，而加油站則負有補足客戶油的義務，實質上受損害的是加油站。

裁判觀點3：

雖然趙某某不確切知道楊某某銷售給自己的油的來源，但從銷售價格偏低，深夜到楊某某所在的加油站交易等細節足以判斷出不是正常的經營行為，趙某某在明知油來路不正的情況下，為貪圖便宜而多次低價購買，屬收購贓物行為，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二、貪污罪

（一）江西贛州王某某、林某某等貪污案【（2019）贛07刑終553號】

基本案情：

中國石化江西贛州贛縣區石油分公司縣城加油站（以下簡稱“縣城加油站）是國有控股企業中國石化江西贛州贛縣區石油分公司下轄加油站，王某某自2012年9月擔任縣城加油站站長以來，負責全面工作，包括日常經營管理、控制費用支出、降低商品損耗等。

2015年底，王某某、林某某、鄭某某合謀對縣城加油站的加油機安裝遙控作弊器截取油量，并由林某某出資2萬元叫被告人朱某某改裝遙控作弊器，2015年底的一天凌晨，朱某某將改裝好的5套（其中2套喪失作弊功能）遙控作弊設備帶到贛縣通過王某某將設備安裝在2、7、8號油槍配置的液晶顯示板上。安裝完后，王某某可以遙控設備，在給汽車加油時，達到扣油的目的（其中2號油槍未正常使用，7、8號油槍扣取的比例經鑒定不低于1%），扣取的油使油庫的油量增加，王某某根據增加的油量，安排加油站職工被告人韋某某等人將多出的油進行變現。王某某指揮韋某某等人每天使用作弊設備1至2小時，從2015年年底至2017年11月7日共非法獲利70萬元，林某某、鄭某某、王某某各分得15.2萬元。

判決結果：

王某某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30萬元；林某某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30萬元；鄭某某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30萬元；韋某某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20萬元。

裁判觀點：

關于定性為貪污罪還是職務侵占罪問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國家出資企業中職務犯罪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經國家出資企業中負有管理、監督國有資產職責的組織批準或者研究決定，代表其在國有控股、參股公司及其分支機構中從事組織、領導、監督、經營、管理工作的人員，應當認定為國家工作人員。“國家出資企業”，包括國家出資的國有獨資公司、國有獨資企業，以及國有資本控股公司、國有資本參股公司。本案贛縣縣城加油站系國有資本控股公司。

江西贛州贛縣石油分公司《關于贛縣縣城等加油站站長聘任的通知》《關于調整縣城、梅林加油站站長的通知》、贛縣石油分公司出具的站長HSE職責、加油站站長數質量崗位職責等證據證實，根據工作需要，經贛縣石油分公司班子會研究，王某某于2012年9月調任贛縣縣城加油站站長，負責組織和領導全站員工開展各項經營、管理和服務工作等。王某某的用工報了贛州分公司備案。因此，王某某系國家工作人員。王某某利用擔任加油站站長的職務便利，將截留下來屬于公司的溢油量變現并侵吞，其行為構成貪污罪。本案其他被告人利用了王某某的職務便利，非法占有了公共財物，應以貪污罪的共犯論處。

（二）山西運城周某某貪污案【（2018）晉08刑終70號】

基本案情：

2017年3月20日凌晨2時許，時任絳縣橫水石化加油站站長的周某某，關閉本站監控視頻并安排兩名推銷加油機編碼器芯片人員在該加油站1號（0#柴油）加油機、2號（92#汽油）加油機、5號（95#汽油）加油機分別安裝編碼器芯片，用于控制加油機管控記錄，使加油機實際出油的升數多而加油機管控記錄升數顯示的少。2017年4月15日至5月28日期間，周某某在夜間值班期間將絳縣橫水石化加油站0#柴油7045升、92#汽油3110升、95#汽油1640升，分十次銷售給其事先聯系好的王國豪、劉中平、支雙林、王君，四人按照自己實際加油量向周某某支付油款。周某某在向該四人銷售油品的過程中，用遙控器操控其安裝在加油機內的編碼器，致使加油機管控記錄顯示的升數為0#柴油766.13升、92#汽油333.51升、95#汽油177.46升，事后周某某根據加油機管控記錄顯示的油品升數向加油站上交售油款。將剩余的0#柴油6278.87升、92#汽油2776.49升、95#汽油1462.54升占有。經鑒定，周某某占有的絳縣橫水石化加油站油品共計人民幣58366元。

判決結果：

周某某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

裁判觀點：

周某某在擔任中國石化山西運城絳縣石油分公司橫水加油站站長期間，利用經營、管理國有財產的職務之便，采取在其管理的加油機上安裝編碼器芯片控制加油機管控記錄的手段，私自竊取并非法占有加油站油品共計人民幣58366元，其行為已構成貪污罪。

三、計算機犯罪

（一）河南焦作劉某某、張某1、張某2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案【（2023）豫08刑終65號】

基本案情：

劉某某、張某1、張某2作為智林公司員工，負責稅控系統的日常巡視和維修，該三人利用工作便利，分別為焦作市溫縣、武陟、博愛等地多家加油站以提供具有干擾稅控系統收集數據功能（以下簡稱作弊功能）的加油機、更換具有作弊功能的主板、加裝繼電器開關等方式干擾、控制加油機向稅控系統上傳數據，導致稅控系統不能正常采集數據，幫助多家加油站逃避稅控監管。其中，劉某某幫助7家加油站通過干擾稅控系統采集數據逃避稅控監管，造成稅款損失87萬余元，其個人獲利13.08萬元；張某1幫助9家加油站逃避稅控監管，造成稅款損失10萬余元；張某2幫助13家加油站逃避稅控監管，造成稅款損失48萬余元，其個人獲利82371.6元。

判決結果：

劉某某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二個月；張某1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張某2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

裁判觀點：

關于本案的定性問題，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還是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兩罪的區別在于后罪中的程序、工具是否具有刪除、修改、增加、干擾計算機信息系統的破壞功能，從而導致計算機信息系統不能正常運行。換言之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中的程序、工具僅具有避開或者突破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措施，未經授權或者超越權限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內的數據或者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功能，一般不具有破壞功能。

本案中，涉案加油站統一安裝了焦作市部署的“成品油綜合數據管理平臺”，可以實時采集加油站進銷存數據，從而為監管部門提供數據支撐與服務，該稅控系統屬于計算機信息系統。劉某某在明知涉案加油站妄圖達到避稅的目的，仍幫助7家涉案加油站通過更換盛科牌加油機或者作弊主板的方式干擾稅控系統采集數據，致使稅控系統不能正常記錄、收集、上傳進存銷數據。盛科牌加油機、作弊主板等程序、工具不僅繞過了稅控系統的安全防護措施，更是干擾稅控系統不能正常運行，嚴重危害了稅控系統收集數據的安全性。如果以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對各被告人進行定罪量刑，則無法完整的評價盛科牌加油機、作弊主板等程序、工具干擾稅控系統正常收集數據的功能，因此本案各被告人構成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

（二）江西撫州龍某某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案【（2024）贛1025刑初98號】

基本案情：

2022年8月份開始，龍某某在經營、管理樂安縣長興加油站中，通過先前購買的“貝林”牌加油機及帶有“作弊”功能電腦中“作弊”軟件，修改和控制加油機稅控系統參數，使每月上報稅控系統的營業額減少，以達到偷逃稅款的目的。2023年3月17日，樂安縣某某局、樂安縣稅務局、樂安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對該加油站進行聯合執法檢查，發現該站加油機的稅控系統存在少記加油量和加油金額情況，后當場扣押了該加油站“貝林”牌加油機主板七塊、前臺電腦主機及顯示屏各一臺。經鑒定，送檢的計控主板系某丙公司生產，某某廠狀態不一致，存在計量程序被篡改的現象，因計量程序被篡改，通過計控主板的報稅口，使用加油專用的數據采集器無法讀取到數據。經查，2022年8月至2023年3月17日，樂安縣長興加油站通過稅控作弊軟件非法控制稅務部門監控的計算機系統，隱瞞銷售收入，偷逃稅款共計人民幣488424.67元。案發后，被告人龍某某向稅務部門補繳了全部稅款及滯納金。

判決結果：

龍某某犯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0000元。

裁判觀點：

違反國家規定，對稅務部門監控的計算機信息系統實施非法控制，情節特別嚴重，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第二款，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除了以上刑事案件，也有多起加油機舞弊案件受到行政處罰。國家市監總局于2024年5月16日發布的《綜合治理加油機作弊專項行動典型案例（第一批）》，列舉了10起加油機作弊受到行政處罰的案件，比如：

1、山東青島市監局查處城陽區某加油站破壞計量器具準確度案

2023年12月8日，山東省青島市市場監管局對城陽區某加油站破壞計量器具準確度的行為，依法作出沒收涉案燃油加油機4臺、沒收違法所得3207965.68元、罰款2000元的行政處罰。

2023年10月12日，山東省青島市市場監管局對城陽區某加油站進行執法檢查，現場發現當事人營業廳內有涉嫌具備人為干預付油量功能的電腦設備及軟件。執法人員采用復現測試方法操作該軟件，并對該加油站4臺燃油加油機在用的14把加油槍實際出油量進行計量檢定。

經檢定，上述加油槍示值誤差均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計量檢定規程》JJG443-2015（燃油加油機）的要求。另經加油機生產廠家福建天海億聯盟能源科技有限公司鑒定，當事人4臺燃油加油機的7塊主板非廠家原裝生產。且經檢測機構對當事人使用的《盛科油站管理系統》（版本號SK5.0）進行測試檢驗，結論為該軟件具有修改加油機計量數據和修改稅控數據的功能。經查明，當事人自2023年8月1日開始使用該軟件作弊功能模塊，至2023年10月12日案發，當事人扣除已繳稅款后的銷售金額為320.79萬元，即本案違法所得。

當事人的行為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第十六條的規定，構成破壞計量器具準確度的行為。青島市市場監管局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第二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實施細則》第四十六條之規定，對當事人作出上述行政處罰。

2、江蘇宿遷市監局查處泗洪縣龍集鎮某加油站破壞計量器具準確度案

2023年11月22日，江蘇省宿遷市市場監管局對泗洪縣龍集鎮某加油站破壞計量器具準確度的違法行為作出沒收被破壞準確度的計量器具、沒收違法所得702837.18元、罰款1800元的行政處罰。2023年8月28日，根據摸排情況，江蘇省宿遷市市場監管局執法人員依法對當事人進行現場檢查，發現加油站有4臺加油機（8把加油槍）均涉嫌計量作弊。經委托宿遷市計量測試所現場計量檢定，結果為不合格，示值誤差超出最大標準值的5.93倍到16.33倍；后經委托加油機生產廠家正星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檢驗和北京拓盛電子科技有限公司鑒定，主板及主板上監控微處理器均與出廠狀態不一致。

經查明，當事人雇傭有關人員對該加油站4臺加油機的8塊主板和監控微處理器進行了篡改，對計量準確度作了破壞，實現可以自由控制加油機的付油量，達到計量作弊目的。因當事人無法提供證明破壞計量準確度的時間、人員、付款手續、技術方法等準確證據，認定當事人違法時間為，作為貿易結算使用的計量器具（4臺加油機、8把加油槍）的最后一次檢定時間（2023年3月24日）之后的3月25日至案件查處之日，其扣除已繳稅款后的違法所得為702837.18元。當事人的行為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第十六條、《加油站計量監督管理辦法》第五條的規定，構成破壞計量器具準確度的行為。宿遷市市場監管局依據《加油站計量監督管理辦法》第九條、《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實施細則》第四十六條之規定，對當事人作出上述行政處罰。

綜合上述案例，可以看出，全國各地對加油機作弊案件定性并不統一。有按行政處罰處理的，沒收違法所得，罰款最高2000元；也有按刑事處罰處理的，涉及職務侵占、貪污、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等多個罪名，具體要根據當事人身份、具體手法及在案證據綜合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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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于占達，企業合規與反舞弊部主任，畢業于華東政法大學，上海市犯罪學學會會員、企業反舞弊聯盟浙江區域召集人。

業務領域主要為刑事辯護與控告、企業反舞弊。刑事辯護與控告領域：有多起職務犯罪、經濟犯罪、網絡犯罪、傳統犯罪等案件辦理經驗；企業反舞弊領域：累計查處案件百余起、累計涉案金額數千萬，熟悉各行業各規模企業反舞弊需求，同時擔任某上市公司監察法律顧問。聯系方式：156588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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