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4年盛夏的一天。和往常一樣，九州島上那萬里無云的天空，飛翔著數不清的空中巴士。但今天，其中有一輛從鹿兒島直達東京的快速巴士，載著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這個人就是佐藤公威。

此時，佐藤公威重新換上了洗得有些縮水的軍裝，接受著乘客們小心翼翼的注目禮。他好像又回到那熱血沸騰的軍旅青春。

那時，他是師團里最受矚目的新星，頗受真田大將的賞識，不到三十歲就晉升少佐，軍事理論和實戰考核兼美，精通團里所有新式老式武器和網絡戰的操作方法，熟知日本全境所有地形，發表的十余篇軍事論文被反復引用甚至全軍閱讀。

當然，更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祖上也戰功赫赫，獲得過金鵄勛章，受天皇召見。直到今天，佐藤公威的家里還精心擺放著那枚歷史悠久的勛章和天皇合影。

也許正是這一路以來的順風順水，讓當時仍然年輕的佐藤公威產生了一種幻覺：我有這樣的才華，我有這樣的祖先，我誠心誠意替組織考慮，組織就一定會體諒并接受我的所有建議。

一天，佐藤公威參加陸軍中高級官員例會，與會者還有真田大將、北山中將等高級將領。會上正在討論軍中近期發生的一起集體酗酒引發的暴力擾民事件。陸軍一個連的男士兵偷偷和附近女大學生聯誼，晚上喝醉了，互相攛掇朝天空放干擾炮，給女孩們表演放煙花。結果有個士兵糊里糊涂設置成了坐標攻擊模式，把一座二十公里外養老院的網絡給斷了，所有聯網的AI護工和醫療設備癱瘓了整整一周才被發現，有的老人因缺乏行動能力直接餓死在房間里。

北山中將看起來相當郁悶，“那些兔崽子抓起來后，你們知道他們說什么嗎？他們說，春天來了，貓都要發情，何況二十歲的男人？我們也要人權！那些受害的老人，在他們眼里，也只不過是社會的負擔，他們反而立功了！”

真田大將憤憤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吶，對于軍隊毫無應有的尊重和敬仰。現在都是強制參軍，沒有多少人真的想當兵，混混日子算完。國家安危、集體榮譽什么的全都拋在腦后。這種自由散漫的風氣，在軍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基層士兵如此，中級軍官也是如此！

我還聽說，靜岡有個中尉，連續一個月拿氣象炮造雨，就是為了逃避戶外訓練。大阪有個曹長，費了多大勁把足以致死的激光槍改造成低能量的，你們猜是為了做什么？給親愛的戰友們割包皮，掙點零花錢！搞不清楚那些人怎么不去醫務室...

說打底，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再這樣下去，日本陸軍要完了！要是能多幾個公威君這樣的人才，我也能少操心...”

北山中將接上憤怒的氛圍，“你們平時紀律教育、思想教育究竟有沒有在做？簡直想不到下面已經爛成這個樣子！”

負責思政工作的巖井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報告中將，我正要向您請示。這些年，我們無所不用其極，連效忠天皇這種有違法律的宣傳都用上了，但就是沒有用。年輕士兵都習慣了一百多年沒有戰爭的和平，你要跟他談國家安危，他就像看傻子一樣。他們說：原子彈該可怕吧？美國人給日本足足投了兩顆！結果日本滅國了嗎？還不是一樣好好的！日本好不好，哪里取決于我們呢？”

接著，眾人開始商量對養老院事件士兵的處罰和受害者的賠償問題。

突然，會議室警鈴大作，廣播音響徹軍營：緊急通報，緊急通報，上皇陛下已于今日十五點零五分在皇居逝世，請聽到本廣播的人員立刻停止一切工作，原地默哀五分鐘。

就在一瞬間，所有人都收起了或憤怒或郁悶或疲倦的神情，面色沉痛地起身，垂首低頭閉眼。

佐藤公威也閉上了眼睛。他的心中充斥著無數的想法：

上皇陛下怎么突然去世了？難道也是因為對日本的未來感到絕望？

其實佐藤公威自己也對軍隊里的風氣非常無力。他曾經給自己帶領的兵團做過高強度的思想訓練，專門挑選年紀小、還處在價值觀建立窗口期的小兵，讓他們隔離成一個小團體“先鋒隊”，拔擢其中較為認可民族主義的成員作為小領導，推行統一化的稱呼、制服和手勢，要求對福澤諭吉的《日本人論》、岡本有三的《日本精神論》井上清的《天皇與國體》進行強制背誦并作文評論。

佐藤公威還特別選取了一個紀律最為散漫的班級作為反面教材，經常責罰他們，要求先鋒隊的小兵引以為戒，縱容先鋒隊對反面教材的一些輕微霸凌。

一開始成效是很顯著的。顯著到佐藤公威已經開始寫相關的工作報告，準備上書給真田大將全軍推行。但報告還沒寫完，佐藤公威就接到小報告，先鋒隊的隊長居然帶頭收受反面教材班的賄賂，黃賭毒是一個不落。他引以為傲的先鋒隊已經被反面教材班腐蝕了！

佐藤公威越想，氣血就越往上涌。日本陸軍要完了！日本軍要完了！日本要完了！

這時，佐藤公威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原來，默哀已經結束了。會議又恢復討論。確定了處分等級和賠償范圍后，真田大將準備結束會議。

“請等一下。”佐藤公威開口道，“我想就軍內紀律問題提出一點見解，請教各位的建議和批評。”

“你說吧。”真田大將頷首，期待著得意門生的匯報。

“我想各位都已經達成共識，那就是陸軍內部的軍紀已經松散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而現代完善的人權保障法律，也讓我們無法效仿中國的“孫臏斬宮嬪”，殺一兩個不聽話的殺雞儆猴。

我認為，緩慢的思想教育和真空的集體生活，已經無法適應如今這個高度發達的信息化時代。

一個士兵，即使大多數時間在沒有網絡的特種軍營度過，把他的眼機等穿戴設備全部與外界隔絕，天空也不允許出現任何外部投放的信息，但只要一放假，他回到了信息如潮的世界，任何我們希望植入給士兵的思想，都會立刻被相反的外部信息干擾，好比我們好不容易建起來的一座小小土壩，立刻被洪水沖散。”

一眾軍官邊聽邊點頭。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思想灌輸沒有作用。相反，生在科技如此發達的時代，我們應該采取更加高效的手段。

目前來看，要想重整軍紀只有一個思路：強制所有士兵植入腦機接口，通過神經反饋技術糾正違紀行為，如不服從則有電流刺激改變其情緒。而作戰中心可以通過計算機排兵布陣，給士兵的大腦們直接發出指示，士兵就會照做不誤。

這樣做還有諸多好處。軍內已經多次討論人體和武器的直連問題，如果成功，一名士兵可以靈敏操作比起自身力量強大百倍的武器系統。如果腦機接口能夠全面鋪設，將成為和兩百年前電網、一百年前wifi一樣實用的基礎設施。而日本軍隊也可以從士兵數量嚴重匱乏的困難中解脫出來。因為單位士兵的戰斗力是敵人的百倍。

此外，由于腦機接口能夠實現信息的瞬間傳輸，全軍上下將呈現思想高度統一、行為高度統一的嚴明狀態。軍官可以通過這項技術，使士兵們的思想和情感與整個團隊同步，通過“集體共振”的方式增強集體主義意識。在執行任務時，所有士兵的目標和行為會自動與團隊的集體意志對齊，降低個體主義傾向，強化團隊協作和服從性。”

佐藤公威繼續提到，及時檢測軍內潛在的規模性心理疾病、幫助殘疾士兵復健，都不在話下。而且腦機接口這項技術已經成熟，已經不再需要任何外部設備（如耳機、頭盔或植入物）。人類的意識和計算設備將直接通過量子糾纏或極其精密的神經植入物連接，幾乎無感地進行數據交換。士兵不會有肉體的痛苦。

一番長篇大論后，是良久的沉默。這份沉默，一直持續到會議結束后，北山中將叫住佐藤公威。

“公威君，我對你剛才會上提到的方案很感興趣。不過，理論上雖然可行，但有沒有實驗佐證？”

佐藤公威本來為著沒人響應有些郁郁寡歡，聽見北山中將感興趣，便有些興奮，“實不相瞞，我在幾個小兵身上試過，效果我都記錄下來了，非常不錯。當然，實驗時間很短，對他們都沒造成什么影響。領導層沒允許我也不會大張旗鼓，咱們私下里說說而已。”

“那，你能把記錄給我瞧瞧嗎？你放心，我就自己看看。我還能出賣你不成？我是最好說話的，如果你不能說服我，還能指望說服別人嗎？”北山殷切地問。

佐藤公威本來還有些猶豫，聽到最后一句話，回答道，“我整理一下就給您看。”

經過謹慎的修改，佐藤公威給北山中將提交了報告，煎熬著期待著自己的計劃能夠得到認可并推進。

佐藤公威最終沒有等來北山中將的答復，而是冷冰冰的一紙調令。

他，日本陸軍新星，忠士后人，心里只有日本民族未來的大和男兒，在施仁上皇去世后的第十天，撤去軍中一切職務，被發配到鹿兒島一個偏遠的軍校做講師，任職期限為無限期。

科幻小說《當黑人占領地球》，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進讀者群請加微信（m6150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