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過年，近鄉情怯。

假期浸泡在拜年的繁瑣流程里，無聊就像點心盤里的瓜子，不惹人注意但年年都不缺席；酒桌上的吹噓、打探和口無遮攔，讓春節的體驗不如童年那般無憂無慮；誰做家務誰烹飪宴席，誰在沙發上抽煙挑剔，有時候過年也讓人難以呼吸新鮮空氣。

直到返程那天來臨，情比回家第一天更“怯”，和朋友告別時你總希望“用力一點”，但在離開家的節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可能并不止你一個。

為了讓特殊的時刻不那么尷尬或傷感，攝影師 Deanna Dikeman 坐在車里，舉起了她的相機。

揮手的瞬間和永恒的 27 年

1991 年普通的一天，Deanna Dikeman 即將離開愛荷華州蘇城的父母家，驅車400英里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母親穿著粉紅襯衣和藍色短褲，父親站在樹蔭下，他們微笑著向坐在汽車駕駛座上的 Dikeman 揮手。

這是攝影書《離別與揮手》(Leaving and Waving)的第一張相片，也是 Dikeman 長達27年跨度記錄的伊始。

2009 年，一張父親缺席的照片暗示著這位固定角色在91歲生日后的去世；母親仍在揮手，外面白雪皚皚；

2017年，母親搬進養老院生活，拍攝背景變成了新公寓房間的門口；

同年10月，空蕩蕩的車道昭示著無人再與 Deanna Dikeman 揮手告別，別離的傷感無法再用讓相機忙碌起來的攝影動作進行處理。

在這漫長的告別歲月中，偶爾也有新的角色出現。家庭新成員的誕生，慢慢長大的小狗，眼角的皺紋和助站的拐杖見證著時間的流逝。

季節更替，孩子出生，風格演變，每個人都在變老。這種變化持續了很多年，直到突然之間，沒有人再舉行“揮手”的儀式。

每張照片都是如此坦率和直白，當這一系列累積起來，一個關于家庭、衰老和告別的悲傷故事浮出水面。《紐約客》毫不吝嗇，將其評為 2020 年 25 大故事之一。

回到我們自己的故事中來，大部分時候，當我們翻看自己的手機相冊，看到了照片中捕捉的瞬間，看到系列照片的總和，但遺憾的是，我們遺漏了離別和揮手的中間狀態。

照片很容易勾連起回憶與想象， 我們憧憬著虛幻或不存在的東西：非凡的時刻，畢業典禮、婚禮和葬禮；改變生活的時刻，焦急地等待一個電話或收獲一個期待已久的offer；生活中無法定義的神奇時刻——從餐桌對面投來的有意無意的一瞥或進入咖啡廳的一瞬間。

而當我們翻看《離別與揮手》，敞開的車庫門、傾斜的車道和日漸虛弱的身影，我們填補了我們沒有看到的東西：衰老的過程、艱難的對話、悲傷、"夾縫"中的生活。

父母雙親的離世，對 Deanna Dikeman 而言，或許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生活在經驗里，直到大廈崩塌”。

但對我們來說還沒有那么糟糕，至少今年回家，還可以給父母拍張照片。

200 張照片和無窮無盡的日常

如何處理與父母的關系，這是春節假期的第一個課題；回到那個熟悉的家，再次走進自己度過童年的小房間，面對翻涌的記憶和堅硬的現實，長大之后該如何直面生活與自我，這個龐大的命題的逼問讓假期多了一絲沉重。思考這個問題的自己仿佛和出租屋里的那張小床一樣，顯得局促又彷徨。

如果抱著這樣的問題翻開 Deanna Dikeman 的新攝影集《相對瞬間》（Relative Moments），也許你的答案會換個角度。

《相對瞬間》是一部家庭紀事集，記錄了 Deanna 家庭活動中的那些不起眼小事和平凡時刻。從做園藝到切蛋糕，從修鳥巢到縫補衣服，從剪草坪到采摘植物，那些美好的時刻、氣味、聲音成為情感指南針，指向一個有凝聚力的家庭環境的魅力和光澤。

在這本書中，共計 200 張照片經過精心編輯和排序，人們不僅能看到一張照片中的瞬間，還能看到構成故事的所有瞬間。

這個項目松弛地捕捉到家庭生活的視覺歷史，蘊含著持續性的敘事，傳達出親密感、熟悉感以及關于無窮無盡的日常奇跡的更宏大、更普遍的真理。

對于 Deanna 而言，這些瞬間彌足珍貴：“在低落的日子里，我看著這些畫面，淚水奪眶而出，對過去的日子充滿向往；在晴朗的日子里，它們讓我充滿溫暖和喜悅，我為這些滑稽的事情開懷大笑；現在，這些照片已成為我的珍寶。”

如果用一句詩意的話來描述這個過程，“記憶順流而下，你我腦中皆有山水”再合適不過。這是2024年諾貝爾物理學獎通訊文章配圖的科學隱喻，科學家在探索AI“意識”的過程中，為記憶的精妙贊嘆。

記憶使“人”成形。看著老廚房里電鍋的照片， Deanna 可以聞到媽媽為她烹飪的炸雞的味道，年夜飯的那一幀說不定也會讓你的味蕾回憶起你爸好不容易下廚卻把菜燒糊了的味道。

我拿什么把你留住

記錄日常，一直是攝影師 Deanna Dikeman 的持續性動作。

1984 年，當 Deanna 第一次搬到郊區的房子時，她原以為那里只有許多造型相似的房子和無聊的草坪。過了一段時間，她開始注意到一些細小的事物：灌木形成的光滑土丘、割草機留下的花紋、一排排疊加在地平線上的房屋、路燈下樹木發出的神秘光芒，她用相機記錄下了這些小東西。

Deanna 路過電線桿和停車標志時，會停下腳步仔細閱讀貼在上面的寵物走失海報，想象著如果自己的狗丟了會有多難過。于是她舉起相機，拍攝了全美各地的海報，并把這個系列命名為 "迷失的狗"。

Deanna 也會為衣服感到遺憾，它們曾經是珍寶，但隨著穿著者轉向新的款式和時尚而被丟棄。于是她在一家名為 "衣櫥 "的慈善舊貨店拍攝了一些照片。

通過藝術創作，在空間上將原本不掛在一起的衣服并置在一起，時間上將不同月份甚至不同年份的圖片并置，利用衣服的照片碎片拼湊出虛構的服裝，Deanna 賦予了舊衣服某種新的生命。

這些作品共同揭示著事物之間的相互聯系，愛與失去如何融合在一起，"存在 "與"不存在"之間的緊張關系貫穿在 Deanna Dikeman 的所有創作中。

定義和統一不同的生活實踐的是感覺的勞動。在 Deanna 的"存在 "與"不存在"之間，我們被迫重新審視生活中無法言說的東西——不確定性。

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攝影也許是一種替代的平靜；打開相冊的慣性動作，正在成為一種睜著眼睛哀嘆的儀式。

但當記憶順流而下之時，腦海中會有更多超凡脫俗、情感靈動的東西在發出邀請——以一種平易近人和開放的方式去感受愛的緊迫性。

作者 - 懶羊羊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