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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中篇小說《虎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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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爺》內容簡介

大唐開元年間,烏有鎮興起于中原。鎮上大“本兒”奇人虎爺與知縣曹三,因個人和百姓利益三番兩次相博,斗智斗勇,高潮迭起。曹知縣三進烏有鎮,費盡心機皆為財;“豬頭”兩次三番對虎爺挖坑下套,結果惡行自受。虎爺利用自身優勢,斗官府,斗小人,在災害來臨時,大義凜然抗命放糧,最終死于曹知縣之手。被曹知縣親手賣掉的女兒珠兒,機緣巧合受恩于虎爺,在父女相認后,又被父親曹知縣活活射死在虎父腳下。“打夯機”和“竿兒”,火燒烏有鎮,后來二人均先后死在火中……虎爺的兒子庵生,在經歷了“整形”、“返回原型”的折磨后,親眼看到父親的慘死,一系列不幸的打擊,是他身體發生變異,最后成為傳說中的一代“本兒”之神。在短短的篇幅內,小說用簡練的筆法,塑造了“打夯機”、“豬頭”、“竿兒”和無法師太、屠戶娘子、犬子庵生與瑤嫂等一系列鮮明的人物形象,歌頌真善美,抨擊假惡丑,給人以向上的力量。

目錄

楔子:“本兒”閑話

一 虎爺生威烏有鎮

驢臉變身縣太爺

二 首進烏有鎮 曹三設套

從此種禍根 虎爺破局

三 二進烏有鎮 曹三害妻賣女

野雞當鳳凰 虎爺棋高一著

四 英雄末路 虎父英豪終難再

黃卷青燈 犬子泣別尼姑庵

五 樸大師整形“大黃瓜”

“打夯機”頂走大財神

六 “豬頭”進宅侈論風水

虎爺洞明勘破奸計

七 頑劣之徒火燒烏有鎮

無知孽子闖禍走天涯

八 “竿兒”衣錦還鄉

“豬頭”算計虎爺

九 虎爺初開茅塞

“夯機”橫遭報應

十 “豬頭”再售坑人之道

虎爺喜接四方來財

十一 風云突變難測福禍

暗箭難防怎避兇災

十二 “竿兒”男大當婚夜

“豬頭”作惡到頭時

十三 扯去蓋頭 新娘原本是仇人

夜火燒天 土匪劉七窩里斗

十四 三進烏有鎮 曹知縣難圓發財夢

助民度饑荒 好虎爺抗命大放糧

十五 大義凜然 虎爺為民捐命

絕命黃泉 瑤嫂終定名分

十六 曹老爺身首兩端

苦庵生夜走天涯

尾聲 “本兒”成神

虎 爺

席建華

楔子:“本兒”閑話

這是發生在大唐開元盛世的一段閑話,看官姑且讀之,姑妄聽之。

“本兒”就是男人的那話兒,男人的命根。中原烏有鎮的地痞土鱉發狠的時候,不說“老子要你的小命”,而是咬牙切齒地瞪著你大嚷“老子要你的‘本兒’” !但是,沒人敢說虎爺,虎爺的“本兒”大,他要不了。

虎爺成為烏有鎮商業帝國的峰頂,靠的就是“本兒”。他的“本兒”奇大,褲襠里好像一年四季結著一根熟透的老黃瓜。只因從小母親與花心丈夫反目,沒心情管他,冬天凍壞了“本兒”,治好以后發生生理變異,于是虎爺下面就“黃瓜”了。上學時,書包從來不背,一天到晚吊在脖上,擋住下面那個“卜卜愣愣”的家伙。小時候人人笑話,外號“大本兒”;長大后大伙才知道這東西金貴,連外國人都稀罕。據說在不丹的切米拉康村,家家戶戶的墻壁上都畫有巨大的男性生殖器。他們供奉著癲狂圣賢祖巴滾烈,一位來自西藏的喜歡酒色、并以巨大的生殖器為自豪的僧人。村人以他的“本兒”為圖騰。當別人把這事講給虎爺時,虎爺一臉不屑,“嘁,再大也是咱中國人!”

虎爺“本兒”大,人也生有異像。這廝身高九尺,面黑如炭,大嘴大鼻,渾身都是疙疙瘩瘩的腱子肉。一臉絡腮胡須、滿胸的黑毛,如春風野草,呼啦啦直達下體,把個直愣愣的“本兒”密密地圍將起來。虎爺行走有風,坐臥如石,黑乎乎的一團,遠看近看都像黑虎一條。尤其夜里打呼,那虎爺鼻里、嘴里一齊呼氣出氣,震得院里樹葉唰唰直晃,直如虎嘯。虎爺常自詡為道教“正一玄壇元帥”趙公明的坐騎黑虎下凡。這廝床第功夫自是虎威赫赫,有心的女人,只需“一役”便終生難了其歡,一天到晚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了。

一個“本兒”,惹出了多少閑話。

一 虎爺生威烏有鎮

曹三變身縣太爺

好了好了,話多了不是,那咱就書歸正傳。

單說這虎爺所在的烏有鎮,那是一個厲害的所在。

烏有鎮在大唐開元盛世時所建。這里原本是一個荒草叢生、野雞出沒、毫無人煙的所在。傳說大唐一位皇帝巡幸路過此處,突然一只馬靴無故脫落于地。騎在馬上的皇帝一時心血翻涌,暗想:土地神欲留朕于此乎?于是脫蹬下馬,放眼望去卻是一派荒涼。皇帝老兒揮著馬鞭往遠方一劃,朗聲說道:“真個烏有之地。”隨即焚香祭拜土地,并敕令地方官員,以馬靴落地處為吉點,在此建鎮。那位大唐皇帝在位四十多年,其治國以道家清靜無為的思想為宗。官員投其所好,就在落靴處建了一座應和天地自然的太極亭,修建了東西、南北走向的兩條大街,大街的交匯處正是這座太極亭。一亭而立,兩街變四街。官府以季節春、夏、秋、冬四象命名。太極亭下,官員們索性埋下四雙馬靴,靴頭對著四方,寓示從此地出則四達,東西南北天廣地闊。暗合“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陰陽化合而生萬物”之理。自此,無中生了有,醬油成了油,神馬成了馬,打工的小仔硬是拐走了賣老婆餅的姑娘……眼瞅著此地發達了起來,地方官員獻媚,請皇上手書“烏有鎮”金匾一塊,高掛太極亭上。

“烏有之地”變成了烏有鎮。十里八鄉的百姓誰不想沾沾皇家仙氣?不用官家動員,大伙兒紛紛攜家帶口、成幫結對搬到此處。烏有鎮不出兩年成了商賈重鎮,“春、夏、秋、冬”四條大街,漁行對著糧坊,皮貨連著飯莊,典當傍著菜場;包子油條辣湯,燒烤小吃排檔,……端的成了一聚銀流金的熱鬧所在。不知什么時候,在鎮西荒僻之處,還悄悄起了一座低眉順眼的尼姑庵。那是峨眉山下來的一位得道尼姑,自號無法師太。她一路化緣走來,看中了這里的皇家氣象,就此化緣建了兩間廟庵,然后廣收有緣之人,逐漸擴展規模,香火漸盛。無法師太在峨眉時,學得兩個絕招,一是金針度厄,一是滿天花雨,多年來帶著徒弟,憑此防身護庵,倒也太平無事。皇家為鞏固基礎政權,破格在烏有鎮設立了知縣衙門,委派進士驢臉曹三祿鎮守此地。曹知縣曹三爺就此閃亮登場,成全了虎爺的一樁佳話。

話說這曹知縣本就是個投機鉆營的主兒,在京城三年不到,硬是更換了四個衙門,撈一筆換個地方,還抱怨這些衙門太窮。一天打聽到新設立的烏有鎮,“新地銀兩足”啊。于是,花了大把銀子買了這個肥缺,帶著夫人、小姐,眼睛直瞪著烏有鎮亮閃閃的雪花銀,走馬上任來了。上任伊始,曹拿大曹知縣便告示鎮上四條大街一眾庶民:本官要擴建縣衙,你們按人頭“認捐”。曹知縣不說收多少,曹知縣要百姓“認”;不是我曹拿大要拿你們的銀子,是你們自愿“捐”。

百姓看到曹知縣這架勢,知道遇到狠角兒了。但百姓更知道,這小子再狠,還能狠得過咱們虎爺嗎?咱烏有鎮厲害,不就是因為有個厲害的虎爺嗎!大家都紛紛袖起手來,單瞅著厲害的虎爺如何厲害。

剛才說了,虎爺是個商人。這人高馬大的虎爺,往哪兒一站,都是赫赫的“半截鐵塔”。但是虎爺不喜歡這個稱號,他喜歡人家叫他“一截鐵塔”。娘的,老子吃甘蔗都得是“一截”,做人混事,哪能混個“半截”!剛入商道的那些年,虎爺的老爹就帶著他“通關”,憑著“一截鐵塔”和一條“本兒”揚名立萬,屢建奇功。老爹升仙后虎爺自己單挑,正趕上“少年女子誰不懷春,妙齡少婦誰不思春,中年徐娘誰不盼春”的世道。紛紛擾擾的商界,別人求他,自派鶯鶯燕燕下場;他求別人,當是脫衣提槍上馬。那真個是有求必硬,一硬必得,虎虎生威,有無互通;大歡喜,歡喜大。端的是“有萬婦不當之勇”!也就是說,從來沒有他談不成的生意,整個商家天下他是路路通,路通路,通路路,生意這邊獨好。偌大的一條街,一連幾十間店面都在虎爺的麾下。別人做生意講究個“隔行不取利”,虎爺充分利用自身的特和長,偏偏要做“隔行取利”的勾當,小到針頭線腦,大到金銀玉器、油糧飯莊、奇石字畫無所不營。尤其那一連十幾間店面的糧食坊子,日夜斗進石出,從方圓百十里的鄉村收進,轉手販往大江南北。店面門前直一溜兒豎著幾十號兒拴馬石樁,硬硬地戳在地上,一天到晚駕車的騾馬嘶鳴不已。真個是家大業大,氣派無匹。虎爺自己明白,這呼呼閃閃的人氣,大都靠的是他的英雌軍團,所以虎爺對鶯兒燕兒們格外的上心。大眾都夸他:有“本士”!一身的好“本士”,真個是“一夫當關萬婦皆開”的虎爺!咱虎爺就是烏有鎮的臉面,咱虎爺就是烏有鎮的主心骨,咱虎爺就是給烏有鎮遮風擋雨的大樹。烏有鎮有了虎爺,威風,威武。

對于這個曹知縣,烏有鎮的百姓不鳥他、不甩他,大伙眼珠兒滴溜溜地盯著虎爺。

第一天,虎爺沒有行動;第二天,虎爺紋絲不動;第三天虎爺按兵不動。這三天,眾百姓疑

惑不解,曹知縣焦躁難耐。其實,這三天虎爺哪會閑著呢?他早就安排好了管家守院,自己則換了一身乞丐衣服,抹臟了臉,偷偷走出家門,幾天來圍著縣衙轉悠,多次觀察曹知縣帶著嘍啰進進出出。

虎爺越瞅這曹知縣,自己心里越是打鼓兒:娘的,這那里是什么縣太爺,不就是驢臉曹三嗎!這小子,頂天立地的一張驢臉,亮出骨頭咱就能認出他的皮。虎爺想,壞了!不是冤家不聚頭,咋就碰上這么個冤家?虎爺又想,怕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下來老子頂著!不過,這驢臉怎么就變成縣太爺了呢?

看官,要說這個話題,真的要往前幾年刨。

二 首進烏有鎮 曹三設套

從此種禍根 虎爺破局

虎爺本是烏有鎮一棵大樹,因為樹大,經常招風,招些惡風、邪風。

說的是那一年,虎爺的金玉古玩行里,來了兩位的客人,一身的羊皮筒子,塵土四濺。他們自稱從關外伊利新疆來,要去江南,身上帶著幾塊玉石不便,打算寄存這里,三月后來取。隨即甩下一筆重重的銀兩,權當寄存費。前臺掌柜歡喜那些寄存費,沒告知虎爺就自作主張定了下來。當然,這類小事虎爺本來是不屑過問的,虎爺過問的是越來越多慕名而來的英雌們。

過了一個多月,店里來了一對玉人兒,男的高揚著一張上接天、下托地的驢臉,手搖折扇,風度翩翩,如玉樹臨風;女的一身濃妝帶著仆仆風塵,眼珠兒咕溜溜亂轉,專朝男人身上瞄,端端的一個風塵女子。進店后,男人對前臺掌柜自報家門,姓曹名三,人稱曹三爺;女人嫣然一笑算是給了個招呼。然后那男人把店內金銀玉器和古物文玩瞅了一遍,便指名要買那幾塊寄存的玉石,并且給了一個讓前臺掌柜眼睛放光的高價。也是合該有事,這掌柜一時糊涂了心竅,自己又做主應允了這筆交易。事后虎爺得知此事,大覺不妥:怎能賣了別人寄存的東西呢?想要追回玉石,那驢臉和女人早已鴻飛冥冥,不知所向。虎爺左思右想深感不妙,這里有詐!

三月過后,那兩位關外來客施施然從江南返回,要取回那幾塊玉石,得知玉石不在,便萬般不依,口口聲聲“官府相見”。虎爺為息事寧人,大手一揮,全然應承關外來客的獅子大口,花錢消災。事后,虎爺細細思量,感覺這是著了別人的套兒,那驢臉和女人和關外二人定是一伙。事已如此,多說無益,打掉牙自己咽了吧。心寬意深的虎爺沒有責備他人,只是叮囑前臺掌柜以后多加小心。在商界多年玩水弄潮的虎爺本能地感到:此事不能算完,有一就有二,既然嘗到甜頭,他們還會來。小子膽大,竟敢到虎爺頭上拔毛!

果然,當年大秋之后,在虎爺的糧食坊子各項錢款歸攏入賬、虎爺的錢包又鼓了之時,出事了。一天,將近晌午時分,那長長的驢臉、那風塵女子,一臉憤意闖進金玉古玩行來,把一包東西往柜臺一扔,口口聲聲叫著“假貨,假貨”,硬說當初買走的那幾塊玉石是假貨,定要店家加倍賠償,不然,不能算完,“官府相見”。哈哈,又是這一套。但古今商家講究的就是信譽二字。信譽是臉面、是飯碗,是一摞一摞的錢串子。不守信譽歷來都是商家的大忌。前臺掌柜聽得嚷嚷,抬眼一看來人居然是早些時候的肇事之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來者不善啊!”忙請那人進店坐下,自己轉身從店面后門到后院稟告虎爺。虎爺似乎就在等著這一天,聽前臺掌柜說罷,仰天呼出一口長氣,朗聲說道:“該來的來吧,老子伺候。”那聲音震得屋檐上直往下落灰土。說罷,讓瑤嫂拿過長衫罩上,隨手一撩衣襟,帶著前臺掌柜走出院子,直從店面正門踏進柜臺內。那驢臉曹三爺正翹著二郎腿,搖著折扇瞇著眼品茶,隨伴的女人立在驢臉身后,兩手輕輕揉捏著驢臉的肩頭。這驢臉曹三爺正舒服之間,不覺女人揉捏的力道有變,睜眼一瞧面前多了兩人,一個大漢如鐵塔一般,黑乎乎的一截,正舉著一張笑瞇瞇的大臉對著自己,大臉的后面是躬腰屈膝的前臺掌柜,不由心里一驚,手一哆嗦,茶水灑了一身。這時只聽前臺掌柜說道:“客官,這是我們東家。”

這個驢臉猛地想到自己是來討財找事的,該驚惶的是他們店家啊!媽的,我慌什么!隨即放下茶碗,拉下了長臉,大啦啦地坐著不動,雙肩一抖,女人將手拿開,眼睛一下貼上了大名鼎鼎、威風堂堂的虎爺臉上。“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虎爺嗎?”風塵女人的眼睛焊死在虎爺身上,再也挪不動了。驢臉雙手攥著折扇,抱拳一拱,向著“鐵塔”開口說道:“曹三見過東家。”虎爺舉手還禮,卻扭頭朝前臺掌柜厲聲說道:“怎么讓客官坐這里啊!快請后院安坐!”說著就用雙手扶那驢臉,口中連說:“請、請、曹三爺請……”。那驢臉不得不順勢站起,卻伸手抓過剛才扔在柜臺上的那個玉石袋,口里嚷道:“先別給我客氣,這一套我見多了。”轉臉,揚著那玉石袋對著虎爺繼續嚷著:“你是東家,你先說這個假貨咋辦!”壯碩的虎爺伸手如風,抓住文弱驢臉曹三爺的另一只手,哈哈地笑著說:“小事小事,好說好說。”一邊說一邊拉著那驢臉往后門走,如同當爹的扯著兒子,同時扭頭對前臺掌柜高聲說:“假了就陪人家,別委屈了客官。”掌柜連聲回道:“好,好,好!東家放心。”那驢臉聽到這話,便把袋子交給了身邊的女子,一手被虎爺拉著走向后院。女子跟在后面,目光一直罩著眼前的“鐵塔”,熱辣而急切。這風塵女子早聞虎爺之名,心儀久也,此時一見,哪能按捺得住一顆砰砰跳動的春心。曾經滄海的虎爺早被這女子的眼光灼熱,這時豈能無感無動,只不過火候不到,他要好好利用這個“崇拜者”。他們一行剛要走出后門,驢臉突然回頭向前臺掌柜大聲叫道:“掌柜的,掌柜的,扇子!我的扇子。”掌柜忙拿起那折扇遞了過去,虎爺伸手接過,瞄了幾眼轉手遞給了驢臉曹三爺……

進入后院會客大堂,分賓主在八仙桌兩邊的太師椅落座。女士把手里的袋子咚地一下,似乎不經意地放在靠近虎爺的眼下,驢臉卻欠起屁股,一把抓住放到了自己面前。瑤嫂端上茶水退下,虎爺長臂一伸,隔桌伸手拎過那袋子,對驢臉晃了一晃,微微一笑說道:“客官,你的意思……”。驢臉曹三爺也不客氣,打開折扇,翹起二郎腿,張口回道:“退貨!另陪紋銀千兩。不然……”“哈哈哈哈……”虎爺沒等他說完,一陣大笑后,隨即從太師椅上站起,“一截鐵塔”般威風無比地對著門口喝道:“來人!”對面的驢臉本被虎爺的聲音震得心慌,這是聽到“來人”,渾身一個哆嗦,“唰”的一下合上了折扇,額頭汗珠沁出,眼睛直勾勾地瞪向這座“鐵塔”。女人則嬌滴滴轉到虎爺身邊,軟軟地對著虎爺叫了一聲:“東家……”,雙眼水靈靈地勾了上來。虎爺眼睛一撇,一道淫光迎了上去。這時進來一位管家摸樣的人,只聽虎爺不緊不慢地吩咐:“告訴賬房,即刻安排銀子兩千二百兩待用。”又接著吩咐:“安排下廚,抓緊整治一桌上等席面,招待貴客。”驢臉一聽虎爺此話,渾身如雨澆的泥塑,頓時攤松下來,往太師椅上一靠,眼瞅著虎爺說道:“東家,不必客氣。在下還有路程要趕,先兌銀兩要緊。”虎爺站在那里,大手一擺,雙眼視著女人,卻笑著朝驢臉說:“曹三爺,相見就是緣分。一杯薄酒給你賠禮,再說這已到用飯的恰口,出門在外誰還帶著鍋不成?”虎爺站著和他說了一會話,眼光迎著那風塵女子的媚眼不斷地女子射來射去。正要轉身坐下,管家摸樣的人彎著腰走了進來,俯首告訴虎爺酒菜已經安排好了,可以入席。

一行人進入用餐大廳,驢臉的眼睛就不夠用了:先是詫異大廳的排場,后是吃驚宴席的豐盛,再后就眼盯著大廳一角的手持琴、笛、簫、弦的四位妙齡少女,那嘴巴大大的張開,再也合它不上。前臺掌柜走上前來,請虎爺和曹三爺入座,自己在旁斟酒陪侍。這邊酒宴開始,那廂樂曲奏起。驢臉在客位落座,把折扇放在桌上,把玉石袋子放在了腳邊。女子站立驢臉座后侍酒,虎爺入座主位,那女子又向虎爺身后移了移。二人觥籌交錯,歡樂開宴。且說這驢臉一邊飲酒夾菜,一邊偷瞄著那幾個奏樂的少女,噘嘴瞇眼狎笑,甚是猥瑣。那女子則不顧一切地看著虎爺,一臉春光。酒酣耳熱之際,虎爺手向樂隊那邊一擺,那幾位女伶站起,放下樂器娉娉婷婷走向前來,在餐桌前低頭垂目地一排兒站下。虎爺向驢臉依次介紹琴兒、笛兒、簫兒、弦兒,四女依次給驢臉曹三爺斟酒一杯,然后留下笛兒專在驢臉身后侍酒,女士自然移到虎爺身后伺候,一雙玉手搭在了虎爺肩上輕柔細捏……驢臉連續幾杯美酒下肚,不覺臉熱心燥,放下酒杯,回頭眼瞅著笛兒,單手捏住折扇,用拇指“唰”地一彈,如變魔術一般,整個扇面“嘩”的一下,瞬間展開。驢臉朝笛兒一笑,甚是優雅。正在驢臉晃著小手似扇未扇之際,忽聽身后笛兒輕呼:“好扇面!”前臺掌柜在一旁伸頭來看,立即贊道:“好一筆水墨。”驢臉甚是得意,忙展示給虎爺,說是早年重金購得的古人遺墨。虎爺瞅著折扇,滿臉歡喜地說:“沒承想遇到知音。”說完似乎隨意地扭頭看看身邊的女子,女子笑容燦然。虎爺抬頭對前臺掌柜說:“把咱們收藏的那兩幅古畫取來,讓曹三爺指點指點。”正是這個功夫,桌子下面,虎爺的大腳似乎不經意地輕輕觸碰了女子一下,女子笑盈盈地扭頭抬眼瞅向身邊的“鐵塔”,卻發現虎爺在偷偷瞄著雅士腳邊的玉石袋子。虎爺這小把戲,哈哈,風塵女子心中一下解了風塵。

很快,管家手捧著兩軸畫來到席前。笛兒雙手捏著一幅畫軸的兩端,轉身請掌柜解開軸線,自己一邊慢慢轉動畫軸,一邊輕輕退后。頓時,一幅古色古香的山水圖橫在驢臉面前。此刻的曹三爺,眼前有美圖美女,身邊有美酒佳肴,早已暈暈然、飄飄然,有了醉意。他想從正面看看這幅畫,便踉蹌著移步走到笛兒跟前,伸手捏住笛兒的小手,把著畫軸,緊貼著笛兒身子,伸出脖子細細看了起來……風塵女子在桌旁站著,桌下,一只小腳已經把玉石袋子勾到了虎爺腳邊。

正在驢臉噴著酒氣大贊畫作之際,忽聽虎爺“哎呀”一聲,隨即又聽到桌上酒杯“嘩啦”落地的破碎聲,管家忙大喊說:“酒多了,酒多了,東家酒多了。”話音沒落,只見門外突然濃煙四起,隨風滾滾直撲大廳而來。大廳一角的女伶一邊齊聲大叫“失火了、失火了”,一邊向外跑去。管家眼看濃煙涌了上來,忙將手中另一幅畫直接擩給驢臉。倉促之間,暈暈乎乎的驢臉伸手接過,另一只手卻被笛兒捏著不放。前臺掌柜和管家護著虎爺,虎爺護著那女人,拎起腳邊玉石袋子從一旁跳窗而出。笛兒臨危不亂,一只手緊緊捏著驢臉,一邊用另一只手飛快地收卷著畫軸,一邊帶著驢臉三轉兩轉跑出了大廳。在嗆人的濃煙中,笛兒將手中的那幅畫軸往昏頭昏腦的驢臉懷里一塞,扯著他跌跌撞撞走了一陣,然后甩掉雅士的臟手,自己七拐八拐跑得不見了。

這一番忙亂下來,驢臉酒意上涌,昏昏欲睡,抬眼看看四周,身邊哪還有一人。忙喊“笛兒笛兒”,無人應答。一片樹葉落下砸在頭上,抬頭一看,發現夕陽在天,頭頂一棵大樹正端端地罩著自己,不禁腿腳一軟,靠著樹根沉沉睡去,兩幅畫被他緊緊摟在懷里,他以為摟著的是那嬌滴滴的笛兒。

驢臉黎明醒來,酒意已去了大半,睜眼一看發覺自己摟著畫兒在荒野睡了一夜,哪里有什么笛兒。“他娘的,真見鬼了,我怎么來到這里?”他一邊心里嘟囔著,一邊急急起身,帶著畫兒摸到虎爺那金銀玉器古玩店。店前掌柜冷冷接過畫兒,不慌不忙打開瞄了一眼,一臉冰霜地向驢臉說:“客官,這不是我們的畫,假畫,仿冒之作。”驢臉還沒聽完,頭上冷汗“唰唰”地冒了出來,忙結結巴巴說:“這這這……昨兒個……”掌柜哪里聽他啰嗦,轉頭對一邊的小伙計高聲安排道:“速速上報官府,有騙子滋擾良民。”驢臉一聽,酒完全醒了,方知遇到了高人,“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店前掌柜看也不看他,轉身拿出一把折扇遞了過去,說:“拿好了,你的扇子。”

一場災禍被虎爺略施小計消弭于無形。事后虎爺給朋友們解釋:事出無奈,實出無奈,只好下三濫對下三濫,不要臉對不要臉。卻不知虎爺給以后的自己惹出了天大的麻煩。

一年后,那風塵女子走出虎爺大院,“從良”了,嫁給了鎮上一個殷實的王屠戶之家,做起了屠戶娘子,從此不再“風塵”。豈不知,以后有更大的“風塵”在等她。

三 二進烏有鎮 曹三害妻賣女

野雞當鳳凰 虎爺棋高一著

虎爺日后的這個禍,就是出自驢臉曹三爺。

驢臉名叫曹祿,排行老三,人稱曹三祿。這三祿原本是一位讀書的舉子,連續兩次落榜,毀了進取之心,便跟著一幫下三濫做起了坑蒙拐騙的勾當。失手幾次后,覺得還是當官錢財來得快,就轉頭把心沉在經書之中,苦心攻讀。其時他已娶妻并生有一女。妻子眼瞅著自家男人走正路,心頭歡喜,不惜拋頭露面做些營生,賺些銀兩補家,以使男人安心進取功名。

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曹三時來運轉,當年就榜上有名。他又隱瞞自己有妻、有女兒之實,被京城高官選為佳婿。不得已,曹三從京城返鄉,哄騙妻女說要帶她們去外地一起上任。無知的妻子和六歲的女兒,歡歡喜喜隨著曹三乘船遠行,在一處偏僻無人的江面上,曹三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結發妻子推入洶涌的江中。船過途中碼頭,曹三又賣掉了自己的親生閨女珠兒,然后高高興興回到京城與那高官女兒完婚,做起了乘龍快婿。不久,中原烏有鎮知縣出闕,曹三依仗岳父關系,志得意滿又滿腹心事地帶著那高官女兒,二進烏有鎮,風風光光地走馬上任來了。

從京城到中原烏有鎮的舟馬勞頓之中,曹三爺恨恨地咒著虎爺,美美地想著銀子,還不時避開老婆,悄悄地念著笛兒……

曹三爺二進烏有鎮,虎爺遇到久違的驢臉曹三。不過,這小子今非昔比,如今人家是堂堂父母官曹知縣,哪里還是咱手拿把攥的玩意兒!

這兩天,虎爺都在暗暗地觀察著曹三爺。他想,當年還真沒留意,這小子真是好排場的一副驢相啊。我這個黑虎,命犯張果老的紙驢。別看它是紙驢,噴一口水比誰都厲害,它背上的褡褳里裝著日月星辰呢。這日月星辰就是他的官帽。不能得罪,要防止被驢踢。虎爺尋思著,這是個搜刮銀兩、禍害百姓的贓官啊,要給這條搜刮銀兩、禍害百姓的贓驢備好韁繩和籠頭,不能讓他踢著。

當晚,虎爺回到家里,安排下人到鎮上驢肉鍋買下一副“驢下水”,又親手扎了一個草人,配上“害人精”的布條兒,連夜埋到了鎮邊一塊自家地里的東南角。這是一個兇相的風水。西高東低,東南最低,屬水下之處。五臟之氣的“驢下水”,“下水”音同下水,逢吉為兇。讓那個害百姓的“驢”一直走下水,破破他的官運。讀到這里,看官該說了:這“下水”埋在虎爺自己地里,與那個驢相知縣何干?看官莫急,這一招正是虎爺的厲害之處,在下稍后自有分解。

三天來,全鎮居然沒一戶前來交送銀兩。曹知縣曹三一天比一天暴躁,驢臉拉得一天比一天長。縣衙內一天到晚都是他“昂昂”大叫的聲音,院里好像關了一群發情的叫驢。眾手下被他無端訓斥的無所適從,但又無可奈何:誰能到百姓家搶銀子啊。終于,在第三天晚上,曹知縣下決心先從鎮上的幾家商號開刀,立個名目,查查他們的生意!他娘的,灶王爺三只眼不知道嗎?曹三恨恨地想,擒賊先擒王,先拿下虎爺再說,煞煞他的虎威,一消當年之辱。

第四天一早,驢臉曹知縣渾身上下收拾停當,穿起帶飛禽補子的官服,戴好了那頂由烏紗做的進賢冠,可惜他的官位只是七品,大唐皇家規定的帽上冠梁僅僅一梁,這小子常常為此煩悶。正在召集嘍啰的時候,曹三忽然聽到一陣鼓樂遠遠傳來,正要詢問嘍啰怎么回事,縣衙門外匆匆跑進一名嘍啰,喜著臉報:“烏有鎮第一大戶虎爺前來交銀。”

曹知縣聽得心頭一陣狂喜,但表面沒為所動,板著那張說長長驢的臉,伸手整了整官帽,喝令那報信的嘍啰,“帶路!”便前后扒拉著手向大門走去,眾嘍啰稀稀拉拉緊隨其后。一步邁出縣衙大門,抬眼一望,曹知縣樂得差點笑出聲來。他看到虎爺帶著一群穿紅著綠的家人和一班吹打藝人,抬著兩個沉重的箱子,已經站到了大門臺階下。虎爺看見曹知縣出來,忙忙地讓樂聲停下,率一眾家人跪下見禮。只見虎爺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一份紅簡,高聲稟告:“小民恭賀曹老爺榮任本鎮父母官,特獻紋銀一千兩,請老爺收納。”曹知縣仍站在門口臺上,端著官架,似乎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向身后的嘍啰說:“收了。”說罷轉身退回縣衙門內。

虎爺剛剛轉身要帶著家人返回,一個衙役飛快沖出大門,高叫:“且慢!”原來曹老爺要單獨面見虎爺。虎爺進了曹三的書房,跪下。曹三屏退左右,冷冷地對跪著的虎爺說:“別來無恙,東家?”虎爺無言以對,低頭無語,偌大的身軀跪在那里,像一座土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想到有今日吧?”曹三繼續用語言擊打著虎爺,他就是要挫一挫虎爺的虎氣,出一出當年的晦氣。虎爺跪在那里不卑不亢地說:“老爺有何吩咐,小民照辦。”曹三沒有接話,呻吟半響,突然俯下身來,對著虎爺小聲問道:“笛兒還好吧?”虎爺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小人明白,小人盡心。“哈哈哈,”曹三大笑著說:“好!好!盡心就好。辦好此事老爺我有重賞。”

虎爺出了衙門,帶著家人和吹打班子,敲敲打打、吹吹彈彈地在鎮上轉了幾轉。烏有鎮大伙都知道:虎爺交銀了。于是,鎮上的百姓腳跟腳地“捐”了起來。接下來,曹知縣以新鎮建設為名,提高了當時大唐“直接稅”和“間接稅”的標準。田賦、戶賦、丁賦、徭役,無所不包;酒稅、茶稅、鹽鐵稅,水漲船高。縣衙內銀光閃閃,縣衙外怨聲載道。

再說這驢臉曹三日日在衙內收銀子,雖然心花怒放,但畢竟有點單調了,數錢還有累的時候呢。曹知縣最感美中不足的是笛兒的事,這虎爺怎么“盡心”的呢?自己心知,此時不能操之過急,身邊睡著那高官的女兒呢。曹知縣還感美中不足的是太太的不足,這新建的烏有鎮居然沒有一個花紅柳綠、燈紅酒綠的地兒來尋樂。自小在京城享樂慣了的太太越來越抱怨這日子過得無聊,除了收銀子還是收銀子,煩死了、煩死了。還有沒有能讓本官和太太心花再放、多放、怒放的門道呢?曹知縣有了心病。

曹三困了,虎爺給他送來了枕頭。

一日,嘍啰來報,鎮上商家大戶虎爺求見。曹知縣正閑得無聊、寂寞難耐,忙道:“見!”

縣衙偏殿的待客房里,知縣大人端坐正中,虎爺跪在面前雙手抱拳說:“恭喜大老爺!”曹拿大慢條斯理問道:“喜從何來?”“小人的一塊田地里,昨日飛來幾只鳳凰。”虎爺不緊不慢地回道,“小人今天特來獻寶。”曹知縣一聽“獻寶”,頓時眉開眼笑,忙問:“寶在何處?先起立說話。”虎爺站立起來,謝過了,說:“請隨小人一觀。”

二人出得門來,迎面是一偌大的籠子,里面三四只五彩斑斕的野雞正“咯咯”地叫著蹦上跳下,虎爺退后一步向知縣大人說:“大人,鳳凰。小人不敢獨享,特給你獻上。”曹知縣看著籠里鮮活的野雞,樂得哈哈大笑,指著虎爺:“哈哈哈,這不就是野雞嗎……給我野雞?哈哈哈……”隨即臉色一變,指著虎爺罵道:“大膽刁民,欺騙官府。你道老爺我分不出野雞還是鳳凰嗎?”虎爺忙在一邊跪下說道:“請大老爺恕小人無知,我們這里就是把它叫做鳳凰。”虎爺接著說:“自古鳳凰不落無寶之地,小人獻的不僅是鳳凰,還有那塊落鳳凰的寶地,供老爺建一座游樂臺。”說罷,從身上掏出一卷紙來,雙手遞給曹知縣,說“這是地契,請老爺笑納。祝老爺笑口常開。”曹知縣單手伸出,一把抓過地契,這才喜上心來,對著虎爺連聲說道:“你很好,你很好,這鳳凰也很好。”待虎爺他們走后,曹知縣一邊端詳著那張地契,一邊吩咐下人,把那幾只“鳳凰”燉了……

建座游樂臺,天天數著銀子看戲聽唱,這官當得有點意思了。曹知縣一邊美美地想著,一邊緊急下令征料征夫,開工建設游樂臺。曹知縣下令,游樂臺要建的宏偉氣派,要遠遠超過烏有鎮那十字街口的太極亭。一時間,烏有鎮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馬車、牛車、獨輪車,車來車往,塵土蔽日,老百姓不堪其擾。

捐銀征物,民怨沸騰;興建游樂臺,壞了皇家風水。曹知縣鬧騰的有點大了。冤怨之聲直達天庭,皇上龍顏大怒,一道圣旨下來,就地免了曹知縣,押回京城治罪,夫人充軍。笛兒之事,也被虎爺的“拖”字法拖進東流。那京城的高官岳父被皇上責為薦人誤國,貶為庶民。這頭驢,應了“下水”之箴,走了下水。

四 英雄末路 虎父英豪終難再

黃卷青燈 犬子泣別尼姑庵

好了,話又多了,話又多了。看官請諒,說書的這個嘴兒就是婊子的那個口兒,管不住、關不住、閑不住,見諒見諒。

花無百日紅。虎爺百日的多了也沒有個好,他的“鐵塔”空了。如花,有開有謝,人之常情;如潮,有漲有落,世之常態。一年年過去,蓋世的虎爺終于到了彈盡糧絕之時,那個不可一世的“本兒”,無論白天黑夜,抓舉、挺舉統統難舉,身子骨垮了下來,不能“蓋”世了,連烏有鎮也“蓋”不住了。自此,虎爺的“本兒”英豪難再。烏有鎮的英雌們失望、絕望加無望,開始過無天無日的緊日子。

看官納了悶:虎爺的兒子呢?虎父的兒子也應該是好虎一條啊!前赴后繼、父撲兒續啊。不是說“虎父無犬子”嗎?

看官莫急,在下只有一張口,且容慢慢道來。

“虎父無犬子”,此話不假,但到了“虎爺”這里,假了假了!假的很,假得狠。

虎爺偏偏有了犬子,而且是小犬,是從尼姑庵出來的犬子(這個容下慢表)。那犬子的“本兒”一丟丟的大,子彈頭兒一般。但凡試過的英雌們都說,“蠟槍頭!蠟槍頭,嘻嘻,蠟槍頭!”虎爺一生天下“放糧”,因他那個“本兒”是后天變異的,有專家考證過,變異類不會遺傳。虎爺聽到此話很是生氣。那無良的磚家叫獸們怎么這么那么說呢,是不是他們本身就是變異的一類?

又有看官發問,難道虎父就一個兒子嗎?

問得好,問得好!剛才說過那虎父“放糧”無數,其子之數遠遠高于歷史上有十七個兒子的周文王,似與有兒子一百二十余人的西漢中山王劉勝有得一拼。但虎父的虎子雖多,烏有鎮的英兒雌兒們卻眾口一詞,“都不行,都不行。蠟槍頭,蠟槍頭!嘻嘻……”

這里就要單表一表那位“從尼姑庵出來的犬子”了。

犬子本來是生不逢時,很不逢時。早年虎父浪蕩無邊,犬子媽媽眼里哪能揉得下這大把大把的沙子?媽媽便帶著滿腹的怨氣和肚子里的犬子,來到本地的尼姑庵,要削發為尼。尼姑庵的庵主無法師太雖有慈悲之心,但哪能應允“尼姑庵里生孩子”,便答應她等分娩之后再來入庵。孩子落地之后,媽媽攜子到庵里剃度,拋卻了滿頭青絲成為乳孩子的尼姑。從此尼姑庵里那青燈黃卷之下,小孩子的哇哇之聲盈耳。路人聽之,大都以為這庵里的尼姑返俗了。消息傳開,遠近單身的青皮后生喜笑顏開,一天到晚庵前庵后圍著轉。一旦發現有年輕尼姑出得庵來,眼光如釘子一樣盯住,再也難以拔出;有的還嘻嘻笑著湊上前去,伸手摸摸人家那青青的頭皮……尼姑們忍無可忍,常常趁對方伸手之際,倏地伸出纖纖玉指,并指為針,隨手一招“金針度厄”刺向對方胳肢窩極泉大穴,歹徒們立時半身酸麻,倒地不起……尼姑庵不再清凈。有的尼姑哪還顧得念經消除“貪、嗔、癡、怒、恨”,一天到晚把滿腹怨恨之氣或明或暗地潑灑在那娘倆身上,心里意里盼著上天度“厄運”給她們。不到三年,媽媽在他人的白眼中,幽幽寡歡而死。無法師太力排眾議,收留了小小的犬子。那犬子似于佛法有緣,終日聽著木魚鍾磬,看著青燈黃卷,聽著尼姑們念經,自己口里也常常吟出個“一切皆是明相”、“一切皆應無往”的語話,雖然不懂,倒也自有庵里的樂趣。日子在木魚的“邦邦”聲中,一天天過去,犬子漸漸長大。這個在庵里長大的孩子,以天生的聰慧領悟著佛經的精準妙義,常常以清脆的童音與無法師太和眾尼姑談經論道。無法師太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心頭常常涌出點點溫暖。當犬子的嘴唇上長出柔柔的絨毛的時候,無法師太知道,這里不能容他立身了:普天之下哪有尼姑庵蓄養青春小伙的呢?

那一天終于來了,無法師太帶著尼姑們送犬子出庵,犬子大哭不已,跪在地上抱住師太的雙腿,久久不愿立起。無法師太手摸著犬子的一頭濃發,賜犬子法號為“庵生居士”,囑咐他在家不忘修行。隨后,無法師太似乎情緣未了,眼角淚花沁出,十分動情地雙手扶起犬子,口誦:庵生、庵生,終身安生。眾尼姑雙手合十,齊誦“阿彌陀佛”,然后隨著師太轉身入庵……犬子仍跪立在地,向眾尼的背影“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帶著母親念誦的經書,踉踉蹌蹌轉身離去。身后,傳來庵里念經的聲音,“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也如電,應作如是觀……”

年邁的虎父滿腹愧疚地接納了自己這個名叫庵生的長子。看著面前猶如玉樹臨風般的翩翩少年,虎爺一下想到帶著滿腹怨恨而逝的結發老妻,不禁悲從中來,一把摟過兒子,抱在懷里大放悲聲。痛定思痛,虎爺想探探兒子的心思,就問一下他以后的打算。當時大唐社會沿襲的是古代“士農工商”的階層劃分。在讀書、農民、工人、商人這些行業,無論犬子往哪個方向發展,虎爺都會、也都有能力供養他,讓他出人頭地。沒成想面對老父的詢問,庵生居士不假思索地脫口說道:“人世紛紛,‘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此話一出,虎爺懵了,瞅著兒子自己愣了半天,似乎明白兒子不愿涉入世事的心理,便又開導兒子說:“既是‘虛妄’,何以立身成業?”庵生張口就來:“身即為空,業本外相。無時無地,無往無往,‘一切皆應無往’。”說罷,閉上了眼睛,嘴里喃喃誦起了經文。他要守住“三心二意”,排除“七情六欲”,做在家修行的居士了。虎爺仰頭長嘆,淚花從眼里沁了出來。他知道,這個自小在庵里長大的兒子,眼里心里絕無俗念,已經融入不了花花世界,讓他“無往”吧,姑且養著他,將來到了地下也好對老妻有所交代。但老爹我不能“虛妄”還要“一如既往”!我要是“無往”,你小子喝西北風吧。

犬子一出娘胎就入尼姑庵,木魚“邦邦”敲走了他的童年、少年,敲來了他的青年。心里眼里,響的是晨鐘暮鼓,看的是青燈黃卷。可以說,尼姑庵是孕育他的另一個“胎盤”。現在要他一步入世,融入花花柳柳,豈不是異想天開?但對烏有鎮的英雌們來說,庵生的到來,無異于老天開眼:虎爺廢了,虎子來了。老天待咱不薄啊!鶯鶯燕燕們開始涌入虎爺的春街尋春。虎爺也想利用她們,“開發”自已這個一無所知的兒子,把兒子從“庵里”拯救出來。

剛開始面對一眾鶯鶯燕燕,犬子震驚無比、目瞪口呆。在他十來年的概念里,世界無男無女,待到稍入懵懂,女人的概念就是尼姑、尼姑庵,哪能想到人世間居然有如此蜂兒蝶兒一般的花花之物。庵生接受不了,承受不了!縱使英雌們百般誘引,庵生始終上面不為所動,中間不為所惑,下面不為所舉,那個“子彈頭”一直就是“子彈頭”。

虎父一生虎威,卻在犬子身上折戟。耳聞英雌們的嘲笑,虎爺哪能栽得下這個跟頭、丟得下這個老臉?于是對兒子哄蒙騙誘,花重金采取補救措施:送外地,整形!用人工!整個“大本兒”!犬子則無可無不可,任由老父擺布,一切任隨自然,“一切皆應往”了。

五 樸大師整形“大黃瓜”

“打夯機”頂走大財神

整形的操刀手是大唐那個彈丸附屬國的整形大師,世界聞名的樸一樂。世世代代做著在人家臉上割肉補肉的勾當,后來雅稱“整形”。當今咱們那舞臺、銀幕上很多的“形”都被他的后代整過,這小子有名得很呢!

話說這整形大師樸一樂,多年憑借自己一雙妙手,給無數的人整了無數的“上頭”,但從沒整過人的“下頭”,接下這一單整“下頭”的天價大活,對于他來說,是“什么什么上轎頭一回”,前無古人啊!樸大師很是興奮,臉紅心跳,擦掌磨拳,要祭出通天的本事,要摸著石頭過河,要整出一個“大本兒”,留著給后代“申遺”(這個想法不能責備他,他們那地兒有“申遺”的習慣)。

樸大師立馬命令手下一幫嘍啰出城,尋找發情茍合的雄壯野狗,待它們激戰正酣之際當場棒殺個半死,熱乎乎的,立即、馬上、速速拉回手術室。

手術室里,兩張手術臺并列擺放,一張躺著半死的犬子,一張擺著半死的野狗。無影燈亮著無影的光,映著樸大師一襲白衣。方方正正的一塊白紗,罩住了他的嘴和臉。大師捏著寒光逼人的手術寶刀,趁著那野狗熱血未涼、“本兒”未軟,囫圇剝出,依血脈紋路,尋隙就縫,生生把一根狗“本兒”,瞬間分成了數條。隨即,快步閃至另一手術臺,伸手拽出犬子的“本兒”,“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認準大小血管,沿肌順理,把那分成數個細條兒的狗“本兒”一根一根用捆綁法縫合上去。只見那樸大師,雙手如蝶,針飛線舞,真個是“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稍頃,犬子的“本兒”憑空見長,粗了一圈且長了一截。原來的“小粉筆”變成了驕傲的“大黃瓜”,高高地挺著,向上戳著空氣,好比現在那待發射的捆綁式的火箭。據說這是那個美麗國火箭的原型。無疑,手術大獲成功!樸大師樸一樂,此時何止一樂,真個是樂而又樂,樂了還樂,幾要改名樸萬樂了。你看這廝,“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口罩都罩不住滿臉的樂。一時間,那滿臉的紗布憑空鼓了起來……

犬子從麻醉中醒來,心頭一陣悲涼,但這個“庵生”隨即又坦然,“過去心不可有,現在心不可有,將來心不可有”,怎么不是過一生啊,該如此就如此吧。“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也如電……”緣來隨緣,堂前盡孝,讓老爸高興罷了。一切,泡影而已。

于是,庵生吊著“黃瓜”,搖著晃著榮歸烏有鎮。

犬子整“形”歸來,虎父擺酒慶賀,慶賀自己理事合道,犬子增“本兒”有效,醫生手術得法……酒后,自有英兒、雌兒們紛紛爭著以身試法。豈料英雌們都是沒等完事兒,就紛紛挺起身來,系帶掩懷,嚷嚷又嚷嚷,大叫“此法不靈,此法不靈!嘻嘻,蠟槍頭,蠟槍頭!嘻嘻……還是蠟槍頭。”

看官,你道如何?

李元霸的雙錘,關帝爺的大刀,一般人豈能拿得起、舞得動!犬子庵生本來就無心于此、無意于“舉”,現雖然整了個人羨人慕的“大黃瓜”,就是有心于“舉”,他也“舉”不起來啊。

咋回事呢?這么的告訴你吧:

一輛機動車能拉多少,取決于馬力的大小。按物理學原理,一馬力可以拉動七十公斤。犬子的“馬力”太小,僅僅能拉動“小粉筆”。看官你說,給他個“大黃瓜”,換做是您,您能舉的起來嗎!要不,您來試試?

要加“馬力”!虎父恨恨地想,要給犬子加“馬力”!

“馬力”哪里來?后天補啊! 補哪里?腎啊!

虎父發怒了,怒火之氣沖了頭頂的帽子。人生兩件大事:一日三餐。一日沒有了,三餐還有什么意思。補!大補,重補!我還就不信了…… 想當年,我……哼!

虎父一怒,地動山搖。求方治“本兒”的信息一傳出,虎家門前立馬熱鬧起來,一天到晚前來兜售驢鞭羊腎、鹿茸龜血、蛇膽狗肉等小販你來我往,摩肩接踵,絡繹不絕。犬子三餐,頓頓煎、炒、烹、餾、煮,不離各種動物新鮮的鞭、腎,一到做飯時候,他家腥臊四溢、鉆人心脾,整個春街的芳鄰都很疑惑:虎父家咋天天煮尿喝?

功夫下得深,鐵棒磨成針。這是至理名言,小學課本上曾經這樣哄過孩子。虎父當年學過這一課,對此深信不疑。以鞭補鞭,以腎補腎,只要功夫下到位,針,也能變鐵棒!但是,說到這里就必須轉折,該說但是、可是、可但是……從冬補到夏,幾個月過去了,一火車皮的驢鞭狗腎,都沒有喚出犬子的盎然春光,針硬是沒有變成鐵棒。犬子的那個“針”還是那個“針”,“本兒”還是那個“本兒”,籬笆墻的影子還是那樣長……

鎮上的英兒們、雌兒們,眼光一天天暗下去,喘氣里雜了心事,短了許多。

突然間,就像鴨子們感覺河里的水暖了些一樣,眾英兒、雌兒的眉毛不知什么時候飛揚了起來,喜慶的桃花又夭夭地回到了她們的臉頰。

原來,她們發現了“打夯機”。英雌們竊喜之漣漪在心頭泛起,猶如那小孕婦兒看到了酸杏疙瘩、聞到了山西陳醋,紛紛摩額擦臉,摩腳擦腿:烏有鎮英雌們的好日子又來了!

“打夯機”是個人,住在烏有鎮夏街,和虎父隔著一條街,跟著他的老板“竿兒”,專做糧食買賣的營生。早些年因為虎爺的緣故,“打夯機”他們的生意很差,如五更碳盡的烤火爐,只是有些熱意而無火苗兒。這兩年眼看著“打夯機”由柔弱的小樹苗,不知不覺“壯”成了整個兒的鐵塔,剛剛涉事兒就被一獨具慧眼的英雌兒發掘了出來。這廝年輕少壯,上得馬來,勇猛精進,那個“本兒”如鐵杵搗石臼,如夯機打地基,成天成夜咚咚不止,被眾英雌譽為“打夯機”。英雌們都是眼里有活兒、心里有事兒的女中豪杰,紛紛主動幫“打夯機”的生意拉線搭橋,以媚求歡。主人家的生意人氣大增,“竿兒”老板也看準時機,加價降利,讓利給賣家。賣糧的農戶一下嘗到了甜頭,立馬轉了風向,一窩蜂地涌向“打夯機”這里。生意紅火起來的“竿兒”老板,順勢將夏街原來的五間糧食坊子的店面擴大了十間,整整地頂掉了虎爺春街的半壁江山,請走了虎爺的財神。

話說這虎父本來通吃的生意眼睜睜看著被人挖走一塊,究其原因,還是人家有“本兒”啊!虎父心里有火但無可奈何:這是天要亡我的節奏啊!

這口氣不能咽!虎父和家人一起切切蹉磋、磋磋磨磨,得出結論:關鍵還是要從“本兒”入手,訪賢士、求能人,尋良策、找良藥,讓“本兒”挺起來!立起來!舉起來!收復失地!把烏有鎮的藍天重新再頂起來。讓春街再熱鬧起來!

說到“熱鬧”,聰明的人都知道,這“熱鬧”也是風水輪流轉的。

什么是風水?“本兒”就是風水。

過去,虎父府邸在春街,熱鬧的漩渦在春街。現在,熱鬧的高潮在夏街,“打夯機”就是住夏街。虎父,正經歷著由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的煎熬。

虎父耐不住這煎熬。虎父出手了。

然而,沒等他出手,別人卻開始算計到他的頭上。

六 “豬頭”進宅侈論風水

虎爺洞明勘破奸計

春街,虎父家待客中堂,一水兒的名貴家居格外搶眼,但擺放雜亂,毫無規矩。北墻擺一紫檀條幾,正中供著一宣德古瓶;一花梨八仙桌卻歪靠在東墻,桌子中間順墻倚著一架座鐘,一面鏡子孤零零地立在西墻角邊上的一個茶桌上,斜斜地反射著這屋子的熱鬧與炎涼。還有幾把雞翅木的太師椅隨意地放著。中堂門外,緊連著一條長長的青磚鋪地的通道。

虎父在接客。這段時間,虎父不是在接客就是在等著接客。招賢求計,大肆征“補腎良方”,鄭重承諾,一旦見效,將給予比重金還重的酬謝……。于是,僂腰垂肩的老家伙、挺胸凸肚的中家伙、初出茅廬的小家伙,一天到晚絡繹不絕,有時還摩了肩、接了踵,揮汗成了雨。虎父的門前似乎又像了市。

話說這一天,天晴得發藍。藍天下走來了一個胖成豬頭的叟兒,一個瘦得成竿兒的青年,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飄飄然、施施然走進了虎父院門。虎父端坐在八仙桌邊太師椅上,一位摸樣周正、端莊秀氣的侍女端來了他心愛的紫砂壺。虎爺雙手小心地接過,單手擎起來湊近嘴邊,像文人雅士那樣小口啜水。虎爺看著眼前的侍女說:“瑤嫂,內屋有一塊黃云香紗布料,你拿去做件衣服穿吧。”這侍女“諾”了一聲,躬了一下腰,退步、轉身,走了下去。

看官,小子這時才騰出一支筆,給大家聊聊虎爺的內室。

這侍女叫瑤嫂,提起她,說來話又長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自小是個孤兒在沿街討飯,大一些后被人騙賣到妓院,從妓院逃跑被抓回,吊在當街暴打,正巧被路過的虎爺夫婦遇到,看其可憐,虎爺夫人當即花重金為她贖了身,帶回家中。一開始只是作為一般丫頭使喚,后來看她不僅忠厚,體態窈窕,而且說話做事頗有大家氣派,就放在身邊作為體己丫頭。夫人死了以后,虎爺內愧于夫人,發誓不再立正房,沒讓她離開,留在身邊亦妾亦侍地一起生活了多年。因她是從窯子里出來的,大家喊她瑤嫂,她卻一點不在意。有了這個落腳的地方,她滿足得很。有人打趣地問她,夜里虎爺打呼嚕,聲音震耳,你怎么能睡得著?她卻抿嘴一笑說:“不聽這呼嚕,我還真睡不著呢。”……

話說這時虎爺一眼瞥見有人進了院子,也沒當回事,因為這些日子此類人物太多,都是來“打秋風”、想便宜的欺世盜名之徒,沒有一個方子能挺起犬子的“本兒”。有時候不識字的乞丐撿到有字的紙,也屁顛屁顛跑來換錢。虎父待客的臉不再如花盛開。正當虎父正和紫砂壺又一次嘴兒對嘴兒親熱時,忽聽門外一嗓子炸起:“不對,不對!嘖嘖,宅門之道……這路鋪的……嘖嘖……”虎父忙放下紫砂壺躍起,“嗵嗵嗵”幾步跨到門口一看,那“豬頭”正指著門前長長的通道嚷嚷,一臉的不屑。

且說門前這通道長九十九米,連接著鎮上熱鬧所在。當初虎父建房時為專意避開鬧市所筑,寓為鬧中求靜,又為久久長長。這本是虎父的得意風水,此時聽得此話,趕忙有樣學樣地雙手抱拳一揖,口中不冷不熱地說道:“請了,萬望指教。”“豬頭”斜眼過來,也是出手抱拳,好像舉著一個暄騰騰的面包,慢慢地回道:“宅通外界之路,宜近窄而遠闊,今人、后世,乃前程越走越寬。”虎父聽得此言,忙張望眼,遠遠近近地測測門前的路,近寬遠窄,似有不妥;又瞅瞅身邊的“豬頭”,瞄瞄旁邊的“竿兒”,覺得二人異像,不類常人。突然心頭一震,面孔一熱,腦子里瞬間冒出兩個人來:這不正是踹了生意、搶了女人的冤家嗎?虎爺雖然沒和他們照過面,但多次聽人描述,心里早就給這對手留下了刻骨的位置。此刻,仇人就在眼前,虎爺反而出奇地冷靜,多年的歷練早使虎爺成了人精。再說這二位貿然入宅,必定有事,要弄清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虎爺便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伸手一擺,做出邀請姿勢,頗有文氣地對“豬頭”他倆說:“請移步,屋里敘話。”

只見“豬頭”將胖胖的身子橫進門來,扭頭示意那“竿兒”跟著,再回頭過來,八仙桌上的黑泥紫砂壺一下扎入眼中。他忽地伸出肥手罩住那壺,喊了一聲“好壺”,一把捏了過來,張開肥大嘴巴對準壺嘴兒“咕嘟咕嘟”就是一氣,隨后從口中拔出壺嘴兒盯著那壺自語:“好壺,好壺!黑泥紫砂,圓中見方,方中見圓。”又翻著白眼對著頭上的空氣說:“嘖嘖,可惜可惜……嘖嘖……”一邊嘟囔著,一邊把那紫砂壺轉手遞給了身邊的“竿兒”。“竿兒”趕忙接過就把那壺嘴兒往口里塞,卻發現壺空了,啜出一嘴碎碎的茶葉沫,“啪”地吐出,心里有氣,將那壺“咣當”一下墩在八仙桌上。虎父聽得心頭一顫,轉頭看到那“竿兒”,那小子早就一屁股戳到身后的太師椅里。

虎爺在一旁看得口呆,但卻不以此等作派為意,且不知這正是當年虎父自己粗鄙的寫照呢,“老子當年……哼!”新發家的虎爺雖處處附庸風雅,其骨子里還是當年的市井草莽,眼瞅著胖、瘦所為,熟悉而又親切,真真好像是遇到知己。虎父正要請人家入座,卻又聽那“豬頭”嘆著氣說道:“可惜了,嘖嘖……可惜了。”虎父忙接話問道:“何事可惜?”這時卻聽那“竿兒”嚷著:“這,怎么能用紫砂壺泡綠茶呢?”“豬頭”緊跟著滿臉鄙夷地接道:“綠茶火嫩,在這黑泥紫砂里一燜,還不成了茶粥!”“竿兒”緊跟著補刀:“凍頂烏龍、鐵觀音,普洱……這等紫砂壺泡起,那才叫一個絕。”只聽“嘿嘿”一笑,“豬頭”又說:“嘖嘖,一口下去,滿嘴生香,嘖嘖……大姑娘小媳婦都爭著搶著和你親嘴兒,哈哈哈……”

一胖一瘦在那里一唱一和,把這虎爺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他娘的,奇了怪了。這倆小子今兒到底要做什么?”想想人家說的又都在理上,不禁有些身矮。正思索間,猛聽那“豬頭”口中又“嘖嘖”連聲,緊著說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虎父聽得此話,心內又是一驚,“這小子,又咋啦?”心里罵著,口里卻蓮花燦然:“大師大師,哪里污了您的法眼?”“豬頭”沒有睜眼看他,扭轉身來,伸手指著那些家具,噥著嘴對“竿兒”說:“調整一下!”“竿兒”心意相通,忙從太師椅上躍起,細細的手指像根根枝條,柔和地拂動著那鏡、那瓶、那鐘。先是把靠北墻條幾上的古瓶小心翼翼地端到條幾左邊,再把八仙桌上的那架鐘拎到條幾中間,又把西南角小茶桌上的鏡子捧到條幾的右邊。這些放就以后,身子從條幾跟前退后幾步,想全面瞅瞅是否合適,哪想到被身旁的八仙桌腿絆了一跤,“噗通”一聲實實地坐在了地上。此時虎父的一雙虎眼正隨著“竿兒”忙碌地游走,看到“竿兒”要跌倒,忙伸雙手拉住“竿兒”一只胳膊,“竿兒”順勢飄了起來。待他豎直了身子,反手扯住虎父的衣袖,示意二人一起八仙桌移到條幾下面,虎父明白他的意思,沒讓“竿兒”動手,自己雙臂一伸,把桌子推到條幾下面。那花梨木桌面自豪地從條幾下露出來寬寬的半截。“竿兒”又把兩張雞翅木太師椅擺放在八仙桌兩邊,椅上那柔和的金色紋路,使座上人仿佛也有了金子的身價。隨即,“竿兒”又將那幾把散放的椅子和小方茶幾,分兩組擺放在東、西墻邊,拱衛著當間的條幾、八仙桌。

一切擺放停當,“豬頭”拉住虎父退到這堂屋的門口,指著屋里的擺設朗聲說道:“嘖嘖嘖,這才是發家的風水!看到了吧,八仙桌放在條幾下,那叫八仙托稷(幾);太師椅放兩邊,那叫太師輔堂……”說到這里,扭頭看看“竿兒”,“竿兒”立即接口,誰也不看,自顧自地說道:“東放瓶、西放鏡,中間置鐘,這叫'終生平靜'。東西墻的幾組椅子和茶幾是附襯之器,主次有序。這套風水主你以后賓客滿堂,逢兇化吉,心想事成。”虎父一邊聽一邊站在門旁端詳自家屋里,感覺這一應家什的擺放經這小子一調整,井然有序,各居其所,賞心順目,氣象為之一新,隱隱透著一股富貴大氣,不覺精神一振,耳聽得“心想事成”一句,禁不住高興地連說“好好好”。

“豬頭”二人多年行走江湖,做這等心計實是得心應手。一番操作下來,一下殺了虎爺的“主”氣,掌握了化客為主的主動權。虎爺眼瞅著人家的做派,句句有道,沒想到這對兒做生意的冤家竟然還是觀象堪氣的風水好手,知道今兒真算是遇到高人,忙彎腰拉著“豬頭”,邀著“竿兒”入座敘話。

進得屋內,豬頭自顧自地在西邊太師椅上坐下,他知道這是客座,“竿兒”豎在他側后。待虎父在東席主位入座,立即張口表白:“本山人前來解你心中之憂。”虎父本就是直爽的人,單刀直入問道:“大師有何良方?”豬頭岔開一句:“公子'補'得如何?”“萬事無補,”虎父以實相告,接著問道,“還能如何?萬望賜教。”豬頭“哈哈”一笑,連說“好辦好辦”,隨即對著虎父,張開右手屈著大拇指,挺直四指伸過桌面,豎在虎父眼前。虎父探身向前,努力伸出脖子,盯住那只油油的肥手,只聽豬頭嘴里一字一頓崩出“變、補、為、換”四個大字,同時,從食指到小指,順著這四個字的射出,依次彎曲下來,和拇指握成一個肥拳。話音未落,又聽“砰”的一聲,肥肥的拳頭已重重砸在桌上,把虎父下了一跳。虎爺不覺自動收縮了腦袋,挺直了胸脯,雙眼直勾勾盯著豬頭,嘴里疑惑地問道:“換什么?”“豬頭”立即答道:“換腎!”一語驚醒夢中人,虎爺頃刻間豁然開朗,笑逐顏開,脖子又伸向“豬頭”,笑意滿滿說道:“好方子!換誰的?怎么換?”看著虎父興奮的神態,“豬頭”自己似乎也興奮起來,站直了身子,笑瞇瞇地小步快走繞過八仙桌,來到虎爺跟前,彎下來腰,對著虎爺耳朵一陣密語,不時還有“嘻嘻”之聲。一邊的“竿兒”立地生根,動也不動,聞也不聞,兩眼空空直視萬里,似已進入化境。

且看這虎爺,在太師椅上側著半個身子,把一邊的耳朵給了“豬頭”,聽得他面紅耳赤、冷汗直冒,忙伸手推開了豬頭,抹了一把汗水,冷冷問道:“此事體大!此事體大!大師,容我三日考慮。”“豬頭”挺直了身子,顯得一身輕松,抱拳向虎爺說道:“恭候佳音,恭候佳音。”說罷和“竿兒”一起晃著離去。

看官,您道這豬頭存心要換誰的腎?“打夯機”!卻原來他們要虎爺出手做局,逼“打夯機”生意于死地,讓他走投無路,乖乖獻上腎寶……這個傷天害理的事,虎父哪敢一口應承?再說這“打夯機”,是虎爺的頂頭仇人啊!虎爺的英雌軍團就是被他“策反”過去的。精明的虎爺此刻也疑惑了:你們不是一伙的嗎?這不是撐著口袋讓我鉆嗎?搞走了我的人。搞垮了我的生意,現在又來玩什么花招。媽的,玩我?你們還嫩了點兒!

鹿死誰手,切讓我這張碎嘴慢慢道來。

七 頑劣之徒火燒烏有鎮

無知孽子闖禍走天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現在該說說那個“打夯機”了。

“打夯機”本是烏有鎮的頑劣之徒,父母早亡,自小無人管束。有一天——這是“打夯機”還沒成為“打夯機”的時候,那時他才八九歲,我們姑且叫他“夯機”。有一天,十月的太陽才偏西,這小子沿街要飯還沒半飽,就受到年輕漂亮的王秀才娘子一肚子氣,氣鼓鼓地一眼看到街角曬太陽的小伙伴“九萬”,忙小跑著來到跟前,小臉憋得通紅,恨恨地向“九萬”說:“想不想看把戲?”

“九萬”是個有爹沒娘的孩子。爹爹是烏有鎮出名的賭將,“九萬”半歲時,曾將老婆輸給人一個月,后來又贏了回來,老婆羞憤難已上吊死了。又過了半年,爹爹錢輸得多了,就和一個叫“豬頭”的朋友聯手出了老千,后被莊家劉老七發現,便逃往外地。劉老七是本地一霸,手下有幾十條槍,哪能容許被他人玩弄?便四處追殺,發誓要親手剁了二人。一天夜里,爹爹一身是血潛回家中,看了一眼熟睡的兒子,剛剛把一張沉甸甸的“九萬”麻將牌塞進兒子的破枕頭里,轉身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被幾個蒙面的歹人的亂刀捅死……從此,那張麻將牌就是“九萬”的玩具,伴著他要飯為生,鎮上的人都是他的爹娘,他也就成了“九萬”。

“九萬”要了一晌午飯,肚子里有點食,披著破棉襖,本想在這墻角曬曬太陽,一聽有把戲看,頓時來了興致。沒等他說話,就見“夯機”伸手過來,從“九萬”的破衣服上“刺啦”撕下一根布條,足足有一尺來長。“九萬”臉色一變就要張口大罵“你奶奶的……”,瞬間又見“夯機”舉手也從自己身上撕下一根長長的布條,不覺把“奶奶的……”留給了自己。“夯機”拉起“九萬”就走,一邊往手脖上纏著布條,一邊對小聲“九萬”說:“去雜貨鋪,要火柴。”此時“九萬”心里就是有一百個不愿意也只好跟著走了,棉襖都讓這小子撕了,那這把戲是一定要看的了。奶奶的,有把戲不看白不看,棉襖都破了,這個虧不能白吃!

烏有鎮的“余富”雜貨店,那真是一個“雜貨”。店內貨架上各類日用百貨琳瑯滿目,店外鋪擺著幾十種木耳、黃花、竹筍等干鮮大貨,靠近柜臺的地方顯眼地擺著鹽筐和各類油桶:豆油、麻油、菜籽油……滿滿的上好手工糧食油。胖胖的老板娘剛剛吃過午飯,如一堆肉正倚著柜臺打盹,一睜眼看到經常來的兩個孤兒小叫花,忙讓人拿來兩塊窩頭。柜臺前,“九萬”靠前站著,“夯機”站在他身側,恰恰讓“九萬”擋住了有布條的那只胳膊,那胳膊就挨著一只豆油桶。看到兩塊窩頭,兩人一齊搖了搖頭。老板娘很驚奇,今天這是怎么啦?又低頭從柜臺里摸出兩個銅板。這個時候,“夯機”已經單手擰開了豆油桶的蓋子,把手脖上的布條松開,捏著布條,慢慢浸到豆油里了。這邊老板娘越發地吃驚:今兒個怎么啦?窩頭不要,錢也不要。你們是……二人沉默一會,“九萬”小聲說:“火柴。”老板娘生氣了,吼起來:“要火柴做啥?作死啊!”“夯機”和“九萬”就那樣杵在柜臺前,不動不吭,像兩棵扎了根的樹秧子。老板余老大早就聽到了聲音,這時端著煙袋、扯著一個五六歲的丫頭,后邊跟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走了過來。丫頭吃著棗兒,看到兩個小乞丐,“噗噗”兩口把嘴里的棗核兒吐到了站著靠前的“九萬”臉上,“九萬”伸手擦了一下臉,目不斜視地瞪著老板娘……后邊的男孩懂事,彎腰伸手撿起“九萬”腳下的棗核,正要說話,胖胖的老板娘過來,揮著手,把兩個孩子趕去了后院。這時老板余老大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在耳邊晃了一晃,估計也沒幾根了,一邊說著“拿去拿去”,一邊隨手扔給了“九萬”。這徐老大當年也是“九萬”爹爹的牌友,被胖胖的老板娘幾次從牌桌上拎者耳朵押走以后,金盆洗了手,好好做起了雜貨生意。看這兩個孤兒上門,徐老大想想自己的賭友,心有憐憫,從沒讓他們空手走過。

火柴到手,“夯機”二人轉身就跑。奔出好遠了,他們聽到老板娘驚呼:“哎呀,這么重的油味兒!”

看官,你道這“夯機”玩的什么玄虛?且讓我慢慢道來。

且說這個把月來,烏有鎮滴雨沒落,田里像一張剛剛炕出來的巨大焦饃,已經冒不出一絲水汽;農閑期間被散放的牛,一只只在野地里尋覓著枯葉黃草。大街上,滿街筒子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相碰摩擦起火燒了自己;滿街筒子的干熱火燥,誰要生氣發火,準能把整個烏有鎮點著燒光。

“夯機”爬起來,瞇著睡眼瞅瞅太陽,覺得午食已到,肚子也有些空了,就搓搓手臉,開始每天的作業,沿街挑著乞討。“不能天天乞討一家啊,”“夯機”邊走邊想。一連討了幾家,“夯機”還沒半飽,就舉步挪到多日不來的王屠戶門前。這剛結婚的王屠戶昨晚豪賭后又去了相好家,一夜沒回。漂亮的屠戶娘子氣得將屠戶丈夫綁在椅子上,發泄一肚子的山西陳醋,忽聽得“夯機”在門外的乞討聲,要是平時也就半碗剩飯打發了,但此刻此時不行,屠戶娘子心正酸、氣正高、火正旺,手端洗腳盆,正在往屠戶頭上澆臟水。剛剛澆了半盆,聽得門外聲響,屠戶娘子打眼一看,轉手向門口“夯機”迎面潑去,又張開獅口,噴出一個“滾”字。成了水雞的“夯機”被那半盆臟水沖了一個趔趄,氣得滿口鋼牙一咬,一聲不吭,水淋淋地扭頭“滾”了,一邊“滾”,一邊在心中生出了一個“把戲”。看官注意,這屠戶娘子,正是前文“風塵女子”,慢慢地,她又走入了她的風塵之緣。

此時的“夯機”,一手小心地端著那浸滿豆油的布條兒,一手扯著“九萬”,小跑著來到鎮外。面對野地里幾多的水牛、黃牛,“夯機”扭頭問“九萬”:“哪一條牛是王屠戶家的?”

“九萬”瞄了一眼“夯機”手里托著的油布條兒,好像明白了什么,臉上肌肉猛地一緊,緊出一個笑來,忙說:“知道知道,我給他家放過牛。”

“九萬”牽著王屠戶家的牛在前面走,“夯機”在后面把浸飽了油的布條兒放在牛尾巴上,又繞又纏又系,牢牢地和牛尾巴綁在了一起。老牛歡快地搖晃著加粗了的尾巴,一下子搖出了牛界的時髦。來到鎮口,人多了起來,老牛也感覺將要歸圏,興奮地“哞哞”叫著,直打響鼻。二人一牛在鎮口路邊停了下來,“夯機”背對著鎮口,摸出火柴,“嚓”地一下冒出了火頭兒,咧著嘴,猛地將火柴湊近了粗粗的牛尾巴,只聽“轟”地一聲,牛尾巴成了一個火團……“九萬”看得高興,手里還緊攥著牛繩。“夯機”忙叫著:“松開手啊!”這時哪還來得及,只見那牛吃疼,箭一般地飛躍而起,牛繩把“九萬”帶了一個嘴啃地。“夯機”對著奔向大街的火牛,興奮地站在那里“嚯嚯嚯”亂叫,“九萬”爬了起來,對著“夯機”的屁股就是一腳,嘴里大罵:“奶奶的,早不叫我松手!”

且說那牛被火燒得痛疼難忍,忙向街里自家的牛圈沖去,成街筒子的人頓時被撞倒一片。紛亂的牛蹄從一個個人身上踏過,血汩汩地冒了出來。男女老少都驚嚇得連連閃、避、藏、躲,推著擠著亂成一團。雜貨鋪老板娘晃著肥肥的身子,挪出柜臺探頭看去,猛見火牛沖來,嚇得急忙縮身回去,不小心絆倒了腳下的豆油桶。正巧火牛沖來,一腳踏在麻油桶上,滿桶的麻油四濺而出,牛尾上的火星燃著了四處流淌的豆油、麻油,雜貨鋪瞬間成了雜火鋪。后院傳來兩個孩子、那兄妹二人的哭聲。這時,前方不遠的人眾慌亂地躲閃著火牛,又不小心擠翻了小吃鋪的油條鍋,火爐傾倒,熱油鋪地,小吃鋪成了火海。這牛被燒得疼極,但還記得自家圈門,一股勁兒向王屠戶家奔去,到了門口一頭撞開大門,一團火“呼呼”地燃著了王屠戶的家……

旱天的大火直燒了一天一夜,把那條大街燒成了白地。“九萬”著實看了一場把戲。事后,兩伙伴知道這把戲玩大了,悄悄避往他鄉,遠走天涯。殊不知,這個天大的禍根就此種下,多年后,另一場大火在等著他們呢。

八 “竿兒”衣錦還鄉

“豬頭”算計虎爺

十多年后,玩火的少年歸來,已是翩翩才俊。漂泊在外之時,當他們略知事理,就發現那張麻將牌不是麻將牌,而是一個金疙瘩。當年“九萬”的老爹,知道自己老是出千贏錢終究不是長法,早晚丟命,但還有一個兒子啊!于是狠心做了一筆大的。為遮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這么一個“金九萬”麻將牌,給兒子留下的一筆活命錢,自己也就因此斃命。那個和自己合伙出千的大胖子“豬頭”,也不得不躲避著劉七的追殺,亡命在外,至今不知死活。已經懂事的“九萬”捧著那張“金九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對著家鄉的方向磕頭不止,發誓走正道、做正事、當正人。“九萬”就用這筆錢倒騰糧食,南來北往,低收高出,混出了一條生路。唯一不如心的就是咋也吃不胖,始終瘦得像個“竿兒”。“夯機”跟著他混,這些年卻發育起來,身高馬大,渾身陽光迸發。二人出去談生意,總被人誤認“夯機”是老板。“九萬”對別人稱他“竿兒”渾不在意:奶奶的,“竿兒”就是“竿兒”了!老子的兜里不是“竿兒”!再說新光棍怕老鄰居,“九萬”再也不想讓人知道過去的事兒,就任由自己是“竿兒”。從此,“九萬”不再是“九萬”,“九萬”成了當老板的“竿兒”。

發跡后的一天,有個自稱是“豬頭叔叔”找了過來。上回說到,這“豬頭”本是“九萬”老爹合伙出千贏錢的牌友,“九萬”老爹被殺以后,他在老家呆著也是性命不保,逃出去漂泊四方,亂混了幾年,知道“九萬”侄兒出息了,就一路風塵奔了過來。叔侄二人相見,敘說前情,抱頭痛哭。哭過以后,“豬頭”留了下來做了“九萬”的總經理。漂泊的“豬頭”不再漂泊,實心實意地輔佐“九萬侄兒”的生意,“九萬”,不,“竿兒”就是董事長。至于“夯機”,卻是從沒想著當什么官:一道從火海里逃出命的兄弟,這份情誼就是“官”,比“官”有用!“夯機”常想,二人一起玩好這個人生的“把戲”,做好生意,比什么“官”都好。

三人擰成了一股繩,生意做的更有起色。肚里吃得飽,身上穿得暖,手頭兒還有票子。“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三人都想家了。

家鄉敞開了火熱的胸懷,歡迎游子歸來。當年家鄉的那場火早就沒有了余溫,但這游子是攜巨資的游子,于是家鄉的歡迎又火又熱了。很快,在曾經大火燒過的最熱乎的地方,這三個游子建立了自己的家園。在夏街的最北段,……運轉了自己的生意,開始享受生活的火熱。

話說這少年男子誰不多情?你還別說,“竿兒”就不多情,每日如苦行僧,從不對女人張眼瞧上一瞧,最大的心思就是賺錢。但“竿兒”也有寂寞的時候,寂寞的時候去打了兩次麻將。第二次就被“豬頭叔叔”從麻將桌上一把拎起,甩在肩上,扛到“竿兒”老爹的墳前一頓暴打。打累了、挨夠了,“竿兒侄子”和“豬頭叔叔”相互摟住,在墳前哭得昏天黑地。當晚,“竿兒”在家里當眾親手剁掉了自己右手一根食指……從此,“竿兒”終生不賭。

“竿兒”不多情,自有多情人,誰?“夯機”!那個如同陽光一般亮麗的“夯機”,那個十八九歲、正該多情的“夯機”。隨著虎父“本兒”的沒落,隨著犬子“本兒”的無奈,烏有鎮的英雌們已處在十分的焦渴期。正在眾英兒、雌兒想著移情別地的時候,猛然,羊群里來了一只駱駝,久旱的荒草地見到了甘霖,逆流的船兒盼來了順帆的風。“夯機”奮起“打夯”,玉宇澄清,陽光鋪照,“夯機”成了“打夯機”,烏有鎮的英雌們迎來了桃花般的春天。英雌們明事理、懂人情,知道自己的樂,還知道如何讓“打夯機”樂。她們紛紛給“竿兒”的生意搭橋拉線,以前虎父那邊買賣的主顧,如春水上的鴨子一般,都被英雌們趕著、哄著,游進了“竿兒”的港灣。“豬頭叔叔”眼瞅著大把的票子進賬,成天樂得只是笑,仿佛他的職業就是笑,一天到晚的笑,有時夜里還聽到他“哼哼哼”地笑。

這天,愛笑的“豬頭叔叔”不笑了。他想到了一件不能笑、不敢笑的事。“夯機”收編了虎父的女人,“竿兒”占領了人家的市場,這不是大勝嗎?但是,誰吃了虧能閑著呢……虎爺?忠心耿耿的“豬頭叔叔”朝反面這樣一想,哪里還笑得出來?不得不防!不防不得了!

那天黃昏,“豬頭叔叔”從桃花叢里拉回了“夯機”,兩人一同進了“竿兒”的房間。“竿兒”正扒拉著算盤計算本月又進賬幾何,抬頭看見他們二人,忙立起身子迎了過來,招呼二人在茶桌上坐下。“竿兒”看到“豬頭叔叔”一臉嚴肅,“夯機”則是滿臉茫然,就知道二人的事兒在“叔叔”。“竿兒”推過茶水,直接向“豬頭叔叔”問道:“有事?”只見“豬頭”拉過茶碗,端起一口悶掉,伸手擦擦嘴角,問出天崩石驚的話來。他先是盯著“竿兒”,一字一字從口里嘣出,如一顆顆帶火的子彈:“咱做的誰的生意?”話音沒落又轉臉盯著“夯機”噴出一梭子:“你干的誰的女人?”“竿兒”和“夯機”雖然年輕,但都是江湖老油子,從孩童時就在江湖摸爬滾打,聽到“豬頭叔叔”這個話,略一思索,二人臉色變了,齊齊地把眼光抵在“叔叔”的臉上,同時從兩張口里嘣出同一個詞:“虎爺……”

“豬頭”是個人精,心思極為縝密細致。就拿賭博來說吧,他多年在血光淚雨的賭場上出千贏錢,毫發無傷,“竿兒”的爹都死了,他還能全身而退,這還不是個“人精”!這幾年他委身跟了“竿兒”,絕不僅僅是為了和他老爹的交情,也不是因為他無處存身,主要是他看出“竿兒”是個“明主”,身有異象。“豬頭”早年曾跟人學過堪輿和識人術,已臻化境。當他看“竿兒”的第一眼時,就覺得這小子異于常人:身材瘦而直順,臉盤圓而無毛,“本兒”小而實。這分明是一桿行走的“稱”啊!身子是秤桿,圓臉是秤盤,“本兒”是秤砣。最金貴的是那小“本兒”,應了俗語“秤砣雖小壓千斤”。你想,如果“本兒”大了,成天惹事,就破了人體風水,是不是這個理兒?至于那個人高馬大的“夯機”,在運、命上是“竿兒”的支撐,是一個銅板的兩面,二人一起相得益彰,做事易成,簡直是天作之配。自己這種肥胖如豬的身相,遇到他們二人,也是機緣巧合、上天安排。所以這些年來,“豬頭”不婚不娶、戒賭戒酒,一門心思輔佐“竿兒”,看著身邊的這桿“稱”,不停地秤金秤銀。當然,自己的兜兒也逐漸肥了起來。他自己琢磨一下,覺得比打麻將來錢來的保險順當。

“豬頭”迎著二人的目光,伸著食指敲在桌面上,慢慢說道:“商場如戰場。兵家之為是‘知己知彼’。如今我們攻了人家的城、略了人家的地、占了人家的女人,對方難道是一盤菜,讓咱們挑著撿著、連湯水都不留的禍害?”“竿兒”二人滿臉的緊張。“夯機”接口說道:“那是那是,他們不會按兵不動。”“豬頭”等他話音剛落就對著“夯機”帥氣的臉說:“他們?他們是誰?怎么個‘動’法?”“夯機”低下頭去,好像在思索。這時只聽“竿兒”說道:“這幾天我也有所耳聞,受我們沖擊最大的就是春街的虎爺。聽說他的十幾座糧庫都空了。”他沒提到那些被“夯機”占有的“人”,這樣的事“竿兒”哪能多說,何況那些“人”間接給生意帶來了巨大的效益。“竿兒”繼續說:“我還一直沒見過這個大名鼎鼎的虎爺。叔叔,你看我們去見一見如何?”“豬頭”好像正等這句話,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桌之一拍,叫了一聲“好”,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爺’!正好,虎爺正在四處征聘治病的方子,我們就此送上一帖。不過,此行只是試探,你我二人作為主仆為好,你看我眼色行事。”“竿兒”立即說“那就這樣”。“夯機”這時接過話來,對“竿兒”說:“我呢?”“竿兒”說:“你在家吧,不能都出去。”“豬頭”瞅著他,詭秘地一笑,說道:“你不去為好。”“竿兒”在一旁咧嘴笑了。“夯機”哪能直面虎父呢?你在人家頭上種出綠油油的大草原,兩人相見還有個好?

好了,看官,這就有了上一節“‘豬頭’摸底獻策”一幕。你道自從“豬頭”二人離開虎爺家以后,虎爺和兒子在干什么?且讓我給你一句句道來。

九 虎爺初開茅塞

“夯機”橫遭報應

虎爺這個人雖然花心,御女無數,但在處人做事上十里八鄉的老手爺們兒都說他“心眼不壞”。他信奉一個理兒: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做買賣糧食的生意,從來都是賣出的稱桿兒高高的,買進的秤桿兒平的穩住砣就行,常對人對己說“天下賺不完的錢”。有時遇到鄉親們有過不去的坎兒,虎父總是錢物相助,在商界和烏有鎮百姓中口碑很好。有時夜深人靜他也反思,自己的“本兒”中落、兒子的“本兒”不行,是不是自己做的太多,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啊?常常想著,還是做個平常人好,有個平常的家好,讓大家都好才好。送走“豬頭”二人后,虎父返回八仙桌旁,心事重重地在太師椅上坐下,端起那個黑泥紫砂壺,琢磨著“豬頭”的那個主意。按照“豬頭”的方子,做成了又如何?還讓兒子走自己的老路?再說,這就是一個傷天害理的主意啊,哪能害了人家的生意又害了人家的身子呢?不能不能!自己絕不能作惡為己,到頭來還是害自己。但是兒子怎么辦呢?路子已經走到這一步,還能退得回來嗎?虎父平平地端著紫砂壺,一次也沒往口里送,就這樣苦苦地想著。叱咤樂大半生的虎爺,此刻感到了別樣的痛苦。正在想著,忽聽內屋兒子在喊,虎爺放下紫砂壺,起身向兒子那里走去。

犬子躺在床上,他的“本兒”出現了排異現象,疼痛難忍,看著很是虛弱。看到老爹進來,犬子伸手給爸,痛苦地叫了一聲“爸”,眼淚就流了下來,哽咽著說道:“爸,我疼……”虎爺一手握住了兒子,一手擦去兒子臉上的淚水,在兒子床邊坐了下來。兒子的床頭散亂地擺著《心經》、《金剛經》之類的經書。這個咋尼姑庵長大的孩子受他去世母親的影響,打小就對母親留下的這些東西感興趣,一直不離身邊。這時又見兒子含淚說道:“爸,我們為什么非要這樣啊?”虎父鼻子酸了,眼淚涌了出來。兒子大哭,嘶啞著聲音對著房梁喊道:“過平常日子不好嗎?爸……過平常日子不好嗎?……爸,我想回到從前……”犬子聲音慢慢小了,只聽他在輕輕念叨“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虎父雙手捂面,深深彎下腰來,淚水從指縫里滲出,“啪嗒、啪嗒”落在地上。一會虎父直起腰來,伸手給兒子掖了掖被子,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回到從前……過平常日子!”說罷起身走了出去。第二天,虎父鄭重決定:再送犬子去那個彈丸屬國手術,回到從前!虎父似乎想開了:兒子如果有能耐,就讓他展翅高飛;兒子如果沒能耐,就讓他承歡膝下,父子老老實實過下去。虎爺的想法有些天真了,那個社會能讓你“老老實實過下去”嗎?

“豬頭”和“竿兒”從虎父家摸底探風回來已經好幾天了,一直沒等到虎父回應,卻得到了人家要重新整“形”的消息。“豬頭”他們合計,看來,虎父還沒有直接對付這邊的計劃。于是“竿兒”放心地決定:“生意照做!女人照干!一切照常!”

但是,看官注意了,“竿兒”這邊的“一切照常”偏偏脫了“常”,無法“照常”了:先是“夯機”出事,再是生意遭難,然后是人生脫軌。這正是如老話兒所說,人算不如天算。

欲知后事如何,各位看官,且聽我慢慢分解。

且說這一天,“夯機”一如往常地龍盤虎踞在客床等著接他的“客”,門前負責打點經濟的綠巾,領進一個三十多歲的濃妝娘們兒,抬眼看去雖然已是“半老”,但那女人滿身“風韻”的味兒還是“猶存”。“夯機”這小子無論年紀大小,總是來者不拒。他知道各有各的樂,誰有誰的味兒。于是話不多說,直接寬衣解帶、上床大戰。事畢,皆大歡喜、歡喜皆大。那娘們兒收拾停當、心滿意足地款款而去,接著第二天再來歡喜,第三天又來喜歡……“夯機”接三連四,激情千射萬射,樂此不疲啊,心中那一個“秒”字大寫了還要大寫。

三天一過,那娘們兒再也沒有了身影。

看官,你道那娘們兒是誰?那個當年潑了小“夯機”一頭一臉水潑婦還記得嗎?那個被大火燒了家的屠戶娘子還記得嗎?對,你猜著了!這個半老的娘們兒就是那個屠戶娘子。

王屠戶家當年被大火燒了個精光。屠戶那時正被老婆捆在椅子上拷問,火牛沖進來,屠戶娘子匆忙辟火之間偏偏忘了解開屠戶的繩子。可憐的王屠戶先是被娘子澆了半盆臟水,接著烈火上身,水火相濟,被掩埋在燒塌的房屋之下……漂亮的屠戶娘子沒了家,流落江湖,又墜入風塵,憑“漂亮”混事風塵,染了一身不能說的病,每每被病疼折磨的時候,總是破口大罵那個挨千刀的小叫花,總想著有報仇雪恨的一天。也是“半夜巧兒敲門,巧兒到家了”,屠戶娘子遇到了這個“扒了皮也能認出骨頭”的“夯機”,認出了這個“挨千刀”的“夯機”。屠戶娘子認為這是老天給她的報仇機會,于是用自己的“特長”投仇人所好,把下半身的病統統無保留地送給了“夯機”。在“夯機”身子底下的三天,是她有生以來生理和心理最滿足的三天,她覺得“老娘這一生值了”。

“夯機”身子強壯,這個和虎爺同樣有著“萬婦不當”之勇的“夯機”,直到數日后才感到下身的疼痛。這是“社會病”,是那個社會的不治之癥。“夯機”倒下了,但被他“橫掃”的百十個英雌們,被屠戶娘子攛掇著殺上門來報仇。她們和“夯機”雖同病卻不相憐,那是個刻骨的相恨啊!這個毀了俺們一生的孬人啊!英雌們帶病登臺上場,撕著、咬著、罵著躺在床上的“病友”,把那渾身血淋淋的“夯機”,拉著、拖著、拽著扔到了鎮外小河里。屠戶娘子大仇得報,帶著一身的病不知所終。

夜里,躲出去的“竿兒”和“豬頭”一起,從小河里撈出“夯機”,在尸體上足足澆上兩大桶豆油,點火燒了。大火燃著了田野上的莊稼,一片火海,火光映紅了烏有鎮的夜空。

事后有人說,這場火的勢頭和當年那場火的勢頭一樣一樣的。活的“夯機”當年玩了一個火的把戲,今天,這個火的把戲又玩了死的“夯機”。扯平!

其實,生活能扯得平嗎?

十 “豬頭”再售坑人之道

虎爺喜接四方來財

烏有鎮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好年景。開春以后風調雨順,滿地的莊稼眼瞅著齊刷刷地往上竄,好像有只大手天天在往上拔。尤其是那大面積的春小麥,經過一冬瑞雪覆蓋,一春細雨滋潤,麥苗可著勁兒地拔節孕穗。這看看到了四五月份,那滿地的麥穗如同有人指揮,一夜之間探出頭來,喝足了地下的水,麥粒兒一時比一時飽滿,一天比一天硬實。再過幾天那西南風一吹,“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莊戶人眼瞅著大田的麥子,這哪里是麥子啊,分明是一籠一籠的白面饅頭、一串一串的銅錢啊。家家戶戶都笑嘻嘻地準備著開鐮收麥……

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人歡喜有人愁。誰愁?“竿兒”和他的“豬頭叔叔”。

這兩年,“豬頭”和“竿兒”他們在烏有鎮扎下根后,深知把生意做好才是自己的根本。謹慎地按著農時,收糧賣糧,公平買賣;再加上“打夯機”人脈的加持,那個糧食買賣的生意如同滾開的水、沸騰的油,熱氣騰騰,十分的興旺。尤其收糧的季節,一車車糧食直往倉庫里灌,上萬石的糧食,堆的幾十座倉庫囤尖倉滿,糧食被擠得都從門縫往外流……人家都說“竿兒”家的老鼠都比別家的肥。今年就不同了,“打夯機”死的不是時候,剛剛把糧倉裝滿,還沒等出手他就死了。現在已經不是拋出的時候了,各大糧商都騰空了倉庫,專等收新糧。

“豬頭”叔侄二人坐在自己倉庫外面的地上,面對著一大片庫房和庫里上萬石余糧,低著頭哼哼咳咳地嘆著氣。一會兒,“竿兒”抬起頭說:“叔啊,不知能不能把糧食勻給虎爺呢?哪怕一部分也好啊。”“豬頭”抬頭看著侄兒,說:“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到了這個時候,他怎么會做虧本的買賣!再說我們把他傷得不輕啊,他的糧食倉庫這兩年都沒怎么開張。”叔叔看到“竿兒”這幾天急得頭發都白了幾根,心中也是難過,對“竿兒”說:“這樣吧,死馬當作活馬醫。我再去那里走一遭,順便看看他那小子。”說著站了起來,一伸手又把侄兒拉了起來。二人拍拍各自屁股上的土,灰塵高高揚起。天氣實在是太干了,正是麥穗揚花上漿的好天氣。“竿兒”抬頭看看天上,有些但心地說:“天氣不會有變化吧?這天太燥了。”“豬頭”完全不以為然,看也不看侄兒,說:“放心!天晴得萬里無云,保管半月沒雨。有雨的時候,麥子都該入庫了。”邊說著話邊轉身要走。聽到“麥子入庫”,“竿兒”頓感一陣扎心,入庫,咱哪里還有空余的庫啊。但嘴里卻說:“叔叔這次去,帶些東西作禮物吧。”已經走了兩步的“豬頭”聽到此話,猛然轉身看著“竿兒”,慢慢地說道:“孩子,你真的長大了。”

“豬頭”備了些禮物,兩手提著向春街虎爺家走去。

這幾日,虎爺家又是一番氣象。

那天“豬頭”二人走了以后,虎爺第一件事就是整頓了門前的通道,變成了前窄后寬的格局,在路的四角分別埋下幾枚銅錢,意為“四方來財”;又在門前不遠處挖了一個圓圓的荷池,周圍以鵝卵石鋪一環繞池子的小徑,前后與通道連接起來。荷池在門前起了屏蔽作用,寓意財不外露;小路一圈寓意圓滿周到。至此,屋內屋外都整治一新,虎爺和兒子也定好了“過平常日子”的生活方向。虎爺認為這是風水格局調整帶來的好運,就安下心來“過平常的日子”,埋頭打理生意。至于那天“豬頭”的傷天害理的建議,虎父想也不再想。隨后又打探清楚了“豬頭”二人的身份,虎爺冷笑了幾聲,在心里默默地想:娘的,雖然虎落平陽,但怎能和犬一般見識?走路走正道,潮水退了才知道誰是光腚猴,哈哈。

“豬頭”拎著大包小袋來的時候,虎爺正一個人坐在荷池邊沉思,他有些焦慮。

虎爺焦慮的是天氣。

虎爺幾十年來的生意雖涉及面廣,但主要還是買賣糧食,坐地收放,一年夏秋兩季,周轉快,利潤高。天氣的好壞、空氣的潮濕,都直接影響著他利潤的高低,所以他年年月月最關注天氣的陰晴冷暖。這兩年來因為“打夯機”的原因,再加上給兒子手術等事,收進和賣出都損失太大,目前十幾座糧倉基本空了。按說麥收即將開始,夏糧就要登場,倉庫空置,手里有錢,正是大做一筆的好機會。但是虎爺卻是提不起勁頭:天氣不對!多年征戰床笫,腰間落下毛病,天氣稍有陰濕的變化腰部就酸疼、酸麻。前天巡查庫房時,發現一群螞蟻排著隊向高處搬家。然而看著這些日子的天象,東南風天天悠悠地吹著,天藍如洗,哪有一點兒像陰天有雨的樣子啊。但虎爺偏偏想著,一旦雨潑麥場那就遭了。農戶經過一冬一春的消耗,誰家還有多少余糧?午季糧食收不到家,還不滿世界的鬧饑荒?倒不如現在收進糧食,以備不需。但又想,如果這一步走錯,午季豐收,新糧遭災收不進來,收在庫里的糧也就悶住了。虎爺昂臉瞅著頭上的藍天,一時拿不準主意,就想和兒子商議一下。剛剛起身就想起,兒子已被送走治那個“本兒”去了,這幾天手術該進行了,也沒有個信息。想到這里,虎爺愈發地著急,就沿著荷池的小路,心事重重地轉起了圈子。

“給虎爺請安。”一個聲音傳來,虎爺抬頭一看,“豬頭”來了。

虎爺已明了“豬頭”和“竿兒”的身份,對他們那一伙的過去和現在,很是不齒。商也有道,不能做坑人、害人的事,到頭來報應還不是害自己!本不愿再和他們有什么交往,自己的路慢慢走就是了,但此時看到“豬頭”大包小包的前來,自古舉手不打笑臉人,也就讓到屋里坐定。虎爺讓下人上了茶,不冷不熱地問道:“老弟今來有何貴干?”二人均知“打夯機”已死,再談上次的換腎話題已無意義。只聽“豬頭”說道:“小弟特來獻一份大禮。”

虎爺頭也不抬地問道:“何為大禮?”“豬頭”接道:“且聽我道來。”

這二人同為江湖商人,本是粗俗淺陋的家伙,此刻居然文氣餿餿拽了起來, 看官此時可能發笑。其實這正合某些國人之習。君不見,舞劍的俠客總要哼出幾句歪詩;做詩的文人偏愛喜歡耍刀弄劍;發了跡的政客總是要給自己排上一個光亮的祖宗。咱們這二位商人自認為是天下“儒商”,出門只要見到風,就立馬附庸起來……

好了好了,看官,你看我這話兒不又多了不是?

“豬頭”懇切地向虎爺敘說,“打夯機”死了,他和“竿兒”心里累了,打算轉行做點別的。所以呢,庫里的百十萬石糧食壓住手了,看看虎爺您能不能接住,價格降三成。話講的既簡單又明了:有糧食要賣,賤賣!虎爺本是老江湖,這當口敢買嗎?糧界摸爬滾打幾十載,“豬頭”的小把戲哪里玩住他?虎爺明白:這是要“騰倉”!去舊迎新。虎爺還明白:這倆小子只往前瞅沒向后看。一旦天氣有變、農戶遭災,這百十萬石糧食不再是糧食,而是金山銀山啊!然而如果天氣正常呢?百十萬石壓在手里,陳糧賣不出,新糧進不來,豈不一個“死”字。虎爺難住了自己,這人生的火候誰能看透呢?一瞬間,他想到了兒子。兒子該開始手術了。

虎爺閉目沉思,腦子里如翻江倒海。突然腰部“突突突”地跳疼起來,稍后又慢慢平復下去。虎爺想賭他一把,舉手拍向桌子,欲大喝一聲“收了”,手舉半空,嘴張一半,硬硬地把那“收了”咽了回去,順勢用手摸摸下巴,吐出一句:“我再想想……”油滑的“豬頭”心里笑了,他知道;有戲。虎父慢慢站起,一步步走向荷池,一步步沿著荷池轉著圈兒。虎爺此刻明顯地感覺出,這是個“套”,是這兩個小子設的“套”。收了他的糧,就鉆進了他的“套”,但是對虎爺來說,又有多大關系呢?如果天氣大好,大不了這一季不做,但是畢竟有著百十石在手,明年可保本售出;如果天氣有災,這批糧食粒粒都是珠寶。這是個保本穩賺的買賣!這不是“套”,而是送上嘴里的“饅頭”、塞進兜里的銀子,想不要都難。這不就是老話說的“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嗎?踩著腳下埋著銅錢的路,虎爺心里笑了:這風水還真管用,還真的“四方來財”了。虎爺似乎下了決心,要接住這個送上門的好運,虎爺要賭一把,要和“天”賭一把。于是轉身大步向屋內走去。屋內正品茶水的“豬頭”聽到“咚咚咚”腳步,心里樂了起來。剛剛走到門口,“豬頭”聽得腳步聲慢了下來,隨后看到虎爺眉頭鎖著,慢慢來到太師椅前,一聲不吭地半個屁股沾了上去……剛才虎爺突然想到:這保本穩賺的生意,這倆小子看不到嗎?難道其中有詐?虎爺扭頭看看“豬頭”,“豬頭”正焦急地眼巴巴瞅著他。看著“豬頭”冒火冒煙的眼睛,一瞬間虎爺心里開了竅:這小子急了!急功近利,滿眼讓“錢”糊住了,只看到豐收將到,讓更大的“利”迷住了,哪里有心思顧得其他?虎爺想,人生不就是一場賭嗎!娘的,賭輸了從頭再來!終于伸手一拍桌子,大叫一聲“定了”,緊盯著“豬頭”的眼睛很快地說道:“好!好!好!價格降三成五,馬上安排簽合約,今天連夜過稱轉庫、轉款!”

接連五天,糧食過稱轉庫。虎爺召回了幾十名過去的工友,輪番上、分班干,人停稱不停,人歇車不歇,不分白天黑夜,順利地將數百石糧食全部轉到了自己的幾十座糧庫。一切手續辦好理清,時令已到五月下旬。“竿兒”的幾十座糧庫全部倒騰一空,一心專等新糧上市了。

十一 風云突變難測福禍

暗箭難防怎避兇災

大田里,無邊的麥浪就是無邊的海、黃色的海。西南風還是那樣吹著,已經多日無雨,大溝小渠早已無水,田埂上隨處可見被曬死、渴死的蟋蟀、螞蚱……天氣出奇地熱、出奇地燥,經常看到小鳥飛著飛著就一頭從空中栽下來,活活熱死渴死。麥子基本熟透,有的地塊麥穗都已焦芒,黃黃的低垂著,有飽滿的麥粒炸裂在田壟。個別地塊已有人動鐮了。

豐收似乎已成定局。

糧食轉庫完畢之后,看不出虎爺的喜樂和愁憂,工友們只見他每天早晚一手端著紫砂壺,一手干梳著頭發,迎著晨光和晚霞,一圈又一圈地沿著門前荷花池的小道踱步,一口又一口地嘬著茶水……家庭內外平靜的像池里的綠水。工友們眼瞅著這干巴巴、熱烘烘的天氣,背后悄悄議論:虎爺要栽!

這幾天虎爺時刻都在算計著這筆買賣:不會栽!有糧食在手,退一萬步講,低于市價三成五的價格吃進,保本是不成問題。再說,人生在世,賺多少才叫多啊?想想為自己郁郁寡死去的妻子,想想為自己死去活來的兒子,再想想周圍苦作苦勞的鄉親……虎爺長長呼出一口氣,滿足了!想到這里,忙叫來下人,安排保護庫房的莊丁再次檢查、加固那幾十座糧庫,尤其要注意防漏、防潮,確保顆粒無損。安排好后,腰間又“突突突”地跳疼起來,疼痛難忍,虎爺一下捂住腰部,蹲在了地下。他清楚,這個自己多年“征戰”床第留下的病根,每到陰天下雨前總是這么天把天地疼上幾次。這次反常,疼得次數多且很。“自作自受啊!”虎爺蹲在那里,想起自己過往的“英雄”,竟然為自己的孟浪感到不齒,他喃喃道:“還是兒子說的好啊。‘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抬頭看看天,天晴得發亮,只有天邊卷著幾條兒灰色的云彩。虎爺又想起了在外做恢復手術的兒子。“兒子快回來了。”虎爺一邊想著,一邊慢慢站起身來,捂著腰向屋里走去。

大雨是在當晚半夜突然下起來的。虎爺先是被一陣如狼吼虎嘯的狂風驚醒,緊接著只聽得窗戶上的玻璃被細碎的東西撞得的“噼噼啪啪”響,又聽得房檐上的瓦被風掀落,“嘩啦啦”地砸在地上……虎爺知道,雨來了。虎爺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地任由外面天翻地覆,雨點先緩后急地“噼里啪啦”砸落了下來,緊接著聽到“嘩嘩嘩”大水潑灑沖擊屋頂的響聲,自己好像睡在瀑布之下,身下的床鋪似在跟著顫動。雨聲稍輕一點,卻又聽得“啪嗒啪嗒”如物墜落,同時聽到屋瓦和樹枝斷裂破碎的聲音。虎爺一下從床上坐起:壞了,下冰雹了,大田的麥子……

多天的積熱,物極必反,天地都受不了了。雞蛋大小的冰雹從高空中“刷啦啦”、“啪啪啪”地砸下,無邊無際的成熟的麥子倒伏在泥水之中。聽著外面的風吼雨鬧,虎爺又躺了下來了,翻了一個身,想:看來,賭贏了!這批糧食賺大了!但是……虎爺不敢、也不愿意往下想了,嘴里一邊念叨著“是福、是禍?是禍、是福?”一邊咳聲嘆氣地想,“等兒子回來再說吧,兒子大了……兒子大了……”想著想著,竟沉沉地睡去。

一夜睡不著的卻是“竿兒”和他的“豬頭叔叔”。

天還沒亮,“豬頭”頭上頂著一個鐵鍋,擋著“叮當”作響的冰雹,從前院穿過原來“夯機”住的二進院子,跑到“竿兒”的三進院落,還沒進門,一夜沒睡的“竿兒”就大步迎了過來,抱住“豬頭”放聲大哭著說:“叔啊,咱這是不是遭報應了?”“豬頭”知道他這是心疼那些家賤出去的糧食。眼看著歉收已定,留著那百十萬石糧食不就是無價之寶嗎?可惜偏偏低價又低價地轉讓了出去……“豬頭”有些不耐煩,從“竿兒”懷里抽出手來,拿下頭上的鐵鍋,訓斥地說:“哭啥?事已至此,哭有用嗎?糧食沒有了,咱有錢!賣糧食的錢在咱們手上,咱有錢!”想想又自慰地說:“當初咱也沒這個前后眼啊,誰知道有這么大的雨啊!……不怕!只要有錢就好辦事。”說道錢,“豬頭”拉過“竿兒”走到屋中間坐了下來,小聲說道:“賣糧的銀票要放好啊!”這時“竿兒”的情緒已經平息下來,接口說道:“叔叔放心,早藏好了。”“竿兒”抬頭瞅瞅外面,湊近“豬頭”小聲說:“叔,您可要小心呢,昨天聽說劉七來了,夜里帶著人在這一帶晃悠呢。”“豬頭”聽著臉色大變。“劉七?不就是我和你爹出千搞得讓他死人敗家的劉七嗎?”“豬頭”知道,這多年來,當了土匪的“劉七”一直沒忘了他,明里暗里一直在找他。這些年“豬頭”都小心著他呢,但他自己也知道,暗箭能防得住嗎?

這場大雨加冰雹一直下了三天三夜,大河兩岸、中原地帶千頃萬頃待收的麥田成了一片白地,小麥絕收。隨后多天大雨、小雨不止,平地冒水,大秋作物無法入地,百姓很快無法揭鍋,千家萬戶哀聲不絕。

十二 “竿兒”男大當婚夜

“豬頭”作惡到頭時

在千里哀鳴中,“竿兒”家此刻卻是一番熱鬧景象。前后三進的青磚紅瓦大院子,緊連著的百十間糧食倉庫,處處張燈結彩,披紅掛綠。大門口的場地上,豎起了八根用金紙包裹的、高達三丈多的柱子,每根柱子頂上吊著一個斗大的紅燈籠,燈籠里燃著小兒胳膊粗的牛油蠟燭,照著八個黃色的“喜”字隨著燈籠在天地間搖晃著,好像告訴路人:此家有喜事。

喜從何來?“竿兒”要結婚了。“竿兒”自從當年火燒鬧市、外逃避難、回鄉經商至今,屈指算來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紀了,早就到了男大當婚的光景,這兩年雖在忙著生意,“豬頭”叔叔也在不斷地操著這個心,但婚姻大事又不是買青菜,哪里能一蹴而就地心想事成?

也是巧了,剛想喝水,有人遞過來泡好的涼茶。

話說這一連多天白天黑夜連軸轉,虎爺的倉庫滿了,“竿兒”的錢包滿了,一切塵埃落定。當“豬頭”和“竿兒”正笑瞇瞇想喘口氣的時候,卻天不作美,涮了“豬頭”和“竿兒”一把;當“豬頭”和“竿兒”正咳聲嘆氣后悔不迭的時候,媒婆上門提親來了。“竿兒”說:“馬上大歉年,吃不上了,還結婚?”“豬頭叔叔”卻瞪起眼睛,嚷道:“歉年咋啦?歉年還不讓人結婚?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了!”“豬頭”對媒婆說:“結婚!辦!這個家我當了。”隨即昂頭對天高喊:“結婚!沖喜!”“豬頭”是想正好借著“竿兒”結婚的喜事,來沖沖近來的晦氣。

女方是外省做珠寶生意的富家小姐,年方二八,貌若天仙,因母親去世被繼母不容,現急于找婆家,經過多方打聽,認定了“竿兒”這個前世冤家。媒婆一張巧嘴把一樁婚事說得花團錦簇,“豬頭”和“竿兒”心花怒放,當場一拍即合。至于婚禮,宜早不宜遲,忙中偷閑,就定在麥收前這幾天。“竿兒”對姑娘的容貌有些不放心,訥訥地提出想看看姑娘的容貌,哪怕遠遠地看一眼。媒婆嗔怒了,沉下臉來對“竿兒”說:“這是哪兒的話?對老身不放心?再說人家黃花閨女不嫌棄你就是萬福了……”“豬頭”忙圓場賠禮,媒婆笑了,點著“竿兒”的鼻頭說:“放心!掀開蓋頭包你滿意,嘻嘻嘻嘻……”

婚禮這天,天氣放晴。雨后的太陽下著火,蒸發著地上的水汽,池塘無波,天上不見一只飛鳥,樹上的蟬一個勁兒地往死里叫……“竿兒”住的夏街上,嗩吶、鼓樂,炮仗一個勁兒地響,彩條兒亂飛,新娘的嫁妝琳瑯滿目……把一個燥熱的日子鬧騰的更加燥熱。雖然熱鬧,但看熱鬧的鄉親卻寥寥無幾,幾個小孩光著膀子,在穿來穿去搶啞響的炮仗。大家都在愁著今后的日子,誰還有閑心看別人家的熱鬧?

太陽已經西沉,大院門前高高的八個大紅燈籠里,早已點亮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前后三進院子和上百間糧倉周圍,都已經掛起了一個個碩大的紅燈籠,方圓十幾畝的區域,紅光四射,喜氣洋洋,煞是排場。按當地的風俗,喜宴是放在晚上。客人在酒席上喝酒歡鬧。洞房內,新娘蒙著蓋頭端坐,等著酒宴結束后新郎入洞房來掀蓋頭。

眼看吉時已過,客廳里、庫房里、院內,坐滿了兩百多桌的上千客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但婚禮總負責的“豬頭”此刻卻不知在哪里。伙計向“竿兒”報告說,早在一個時辰前,“豬頭”就被人喊出去了,到現在沒回來。一身新郎裝束的“竿兒”聽了這話,頓時如一桶冰水兜頭倒下,渾身一激靈,心里暗叫一聲“不好”,就吩咐手下立即開席,不能再等了。“竿兒”陪著一桌主客,臉上雖然笑著,心里卻如油煎水煮一般,這幾天的“異象”一幕幕在腦海里呈現:“豬頭叔叔”一反往常地夜夜安排燈火點到天亮;雖然空了糧倉,但值夜的護丁一個也沒減少,好像在等待或提防著什么;糧食轉倉的時候,常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在一邊轉悠,“竿兒”發現后派人請他們過來喝茶,那些人卻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跑了開去;賣糧的大筆銀兩,“豬頭叔叔”一再叮囑到錢莊換成銀票,又一再囑咐身上不要斷了現銀,隨時備用……正自想著,忽聽得外面“呼呼”的風聲大作,隨即又聽得“喀拉、喀拉”的斷裂聲……“竿兒”急忙和眾人一起要跑出屋看看,正碰上院里喜桌上的客人要進屋避風,屋內屋外一下擠作一團。一天的燥熱被突然刮起的狂風吹著,天氣頓時涼快起來。眾人興奮異常,紛紛站起,顧不得吃席,都擠在門旁、窗口,指點著被大風吹倒在地的紅燈籠,看著天邊慢慢涌起的一團團烏云。

大伙正看得興起,又聽得頭上屋頂“呼嘍嘍”有重物滾下來,接著看到一個血人從屋檐直摔下來,“咚”地一聲,地上塵土和血水四濺,很多客人尖叫著退回屋內,屋內的客人沖向前去一看究竟,大伙又是一番推擠揉搡……耳聽著門口有人驚惶地大喊,“豬頭、豬頭”。“竿兒”急忙擠了過去,隨即又聽得有人喊著自己的名字,大叫著“‘竿兒’快來快來”。

“竿兒”迎著撲面的塵土蹲在“豬頭叔叔”跟前。“豬頭”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七竅流血,兩只手已從手腕處被砍斷,只留一層皮連接著,扭曲在身旁。腦門上被嵌進去一個大大的“白板”麻將牌,牙已被打落,嘴里塞了四張“發財”……好像在告訴人們:“吃得再多也發不了財,最終都是白板!”“竿兒”瞬間明白:當年打牌出千結下的仇家終于找上門來了。“豬頭叔叔”和自己的父親合伙出千,贏下大錢,父親早就被人報仇除去。多年來“豬頭叔叔”想方設法東躲西藏,但最終沒能躲過今天。

其實“豬頭”不知道的是,他剛剛投奔“竿兒”的時候,仇人劉七就盯上了他,但沒下手,劉七告訴手下,“不急,這是頭豬,養肥了再宰”。眼看著“豬頭”一天天進賬,劉七是一天比一天高興,等到賣給虎爺糧食的銀錢到了“竿兒”的賬戶,劉七仿佛覺得自己的錢袋鼓了起來。趁著“竿兒”喜事的亂勁兒,劉七帶著人馬悄悄地下手了。

此時的“竿兒”顧不得地上死去的“豬頭叔叔”,猛地站起,頂著風,拔腿向后院的洞房跑去。他不是關心新娘,而是想起“銀票都在婚床下面藏著呢。”

十三 扯去蓋頭 新娘原本是仇人

夜火燒天 土匪劉七窩里斗

“竿兒”耳邊聽著風聲,飛一樣火急火燎穿過前院,在一個個高高挑起的紅燈籠的照映下,沿著連接兩院的回廊跑向新房,遠遠看去,洞房內燈火明亮,房門掩蔽似乎在等著他去打開。“竿兒”喘息著一把推開洞房大門,剛剛邁進去一只腳,立馬愣住了:一個滿臉胡須的大漢挎著腰刀,坐在房間的大桌上首。桌上并排擺著三盞大號的煤油燈,每盞足足裝有斤把煤油。玻璃燈罩內,白亮的火頭絲絲跳著,把一個屋子照得通明透亮。大漢單手在桌上擺弄著一把雪亮的匕首,另一只手揣在腰間,雙腿向前伸著,兩腳疊起,架在一只大箱子上,很隨意地晃動著。身旁站立著兩個虎視眈眈的操刀武士;另一邊花團錦簇的婚床上,新娘蒙著蓋頭穩穩地坐著……一眼瞅到地上的大箱子,“竿兒”知道大事不好!這是遇到了土匪了,周身冷汗“唰”地流了出來:那正是放置銀票的錢箱啊。“竿兒”站立不住,歪歪地蹲了下來了,看著眼前的大漢,顫抖著問道:“你們……要做什么……”。那大漢收攏雙腿,抓起匕首,“嗖”地一下直直地扔了出去,掠過“竿兒”的頭頂,只聽“砰”的一聲,扎在“竿兒”剛剛推開的門上。只聽那大漢說:“報仇!”話音沒落,又聽得婚床上的一聲嬌喝:“還命來!”“竿兒”扭頭一看,只見那新娘早就一下扯去蓋頭,手里晃著一把尖刀從床上躍下,直向“竿兒”胸脯刺來。蹲在地上的“竿兒”魂飛天外,急忙向旁邊一歪身子,尖刀刺進了右臂,鮮血頓時流了下來。“竿兒”已嚇得面如土色,躺在了地上。新娘幾步躍了過來,伸腳踏住“竿兒”的胸脯,盯著“竿兒”大聲喝道:“睜開狗眼看看老娘是誰!”嚇癱了的“竿兒”縮在新娘的腳下抬眼望去,只見半張傷痕累累的臉正惡狠狠地對著自己,忙嚇得閉上眼睛,哪里還認出人來?只聽坐在桌邊的大漢伸出一只滿是疤痕的手臂,指著“竿兒”朗聲說道:“叫你小子死個明白。記住了:當年‘余富’雜貨鋪。”

“‘余富’雜貨鋪”這句話,如同在“竿兒”耳邊打了個炸雷,“竿兒”一下忘了驚慌和疼痛,心里頓時如朗月照大湖,一片澄明。他用帶血的手臂擦了一下眼,眼前一片血紅,透過這片血紅,“竿兒”依稀認出了“余富”雜貨鋪的小兄妹,聽到了雜貨鋪老板夫婦痛苦的喊叫,看到了當年滿街滿市的熊熊烈火……他知道,欠下的債要還了。

這大漢和“新娘”正是當年“‘余富’雜貨鋪”的兄妹倆。那天火發前,母親嫌他們在店里礙事生意,趕到后院去打棗,因此躲過了火頭保住了命,但已被大伙燎傷。火海濃煙中,兄妹二人親眼目睹了父母被燒死的慘狀,發誓要為父母報仇。多年來,他們流落江湖,被劉七一伙收留。兄妹二人帶著仇恨做事,手辣心狠,深得劉七信任,讓他們坐了這個江湖團伙的二、三把交椅,成了土匪頭目。劉七他們在除掉“九萬”(也就是“竿兒”)的父親后,就專一追殺不共戴天之仇的“豬頭”。早兩年,劉七打探清楚“豬頭”所在的時候,沒想到捎帶著尋到了當年“余富”雜貨鋪兄妹、也就是二當家和三當家的仇人——那個放火的鬼東西。他們單等“竿兒”大筆銀兩到手,派人假裝媒婆做局,殺“豬頭”、刺“竿兒”、奪銀票、燒糧倉,以報血海深仇。

“竿兒”被“新娘”惡狠狠地踩著,到了這個地步,反而不害怕了,瞅瞅那大漢滿是燒傷疤痕的小臂和“新娘”慘不忍睹的半張燒傷的臉,坦然地說道:“該來的還是來了。要殺要剮,動手吧!”“新娘”不禁放聲大哭,喊著:“爹,娘,女兒給您們報仇了。”突然蹲下,手起刀落,飛快地挑斷了“竿兒”的腳筋,對著“竿兒”的臉罵道:“讓你小子嘗嘗火燒的滋味。”大漢對著身邊的武士喝到:“還不動手,更待何時!”兩個武士向前幾步,二人一起抬起那滿箱的銀票,大漢跟在后面,看也沒看地上的“竿兒”,大步走出門去。“新娘”一手端起桌上的一只燈碗,順手扔到了床上;又端起一只,高高舉起,砸在了“竿兒”頭上。燈里的豆油流了出來,床上、地上開始有火苗冒出。“竿兒”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不吭不響,他想,這不就是報應嗎?出千的,死在麻將上;玩火的,死在火海里。豆油流進“竿兒”的脖頸里,有些燙。“竿兒”一動也不動,當然他也動不了:腳筋被挑斷了,想動也不行。“新娘”端起最后一只燈碗,幾步縱到門口,大步跳出門檻,順著門外的大風,奮力把那帶火的豆油燈扔到了房屋頂上,屋上屋下的火蛇歡快地扭在了一起……

土匪劉七帶來的人也在庭院、庫房放起火來。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大火一燒起來,那些賓客如沒頭的蒼蠅,驚嚇得亂竄亂跑。順著風跑的,沖進了火海,頂著風跑的,跑出了生天……

風卷著火整整燒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官府派幾個拘役和仵作來勘察火情,烏有鎮的大人孩童紛紛跑來跟著看熱鬧。看著作昨夜的火場,那些看客們無不“嘖嘖”稱奇:“你看你看,過火的地兒全是這家人的三進院落和相近的百十間庫房,咱們鎮的春、夏、秋、冬四條大街無一間房子著火。”跟著官府仵作看熱鬧的人中,一個搖著大大的芭蕉扇的老頭子說:“奇了怪了,奇了怪了!這火燒的奇怪。”他身邊一個佝僂著腰的光頭晃著腦袋接口說道:“天意,天意。”聽到這話,前面走著的一個拘役,手拎著鐵鏈轉過身來,指著搖扇的老頭和光頭喝到:“一派胡言!小心掌嘴!”另一個在前面用竹竿在灰燼里探物的仵作也停下腳步,揚起竹竿抽在那芭蕉扇上,只聽“啪”地一聲,扇子掉落地上,接著用那竹竿搗著腳下的土地嚷道:“知道這是何方嗎?這里不正在鎮子的最北面嗎?昨夜南風,火燒順風,不正好燒這里嗎?懂嗎!火燒順風,有什么奇怪的?”先一個拘役晃著嘩啦啦的鐵鏈,高聲叫著:“妖言惑眾,抓了抓了……”那些跟著看熱鬧的人“轟”的一下都嚇得四散跑去。

再往前就是烏有鎮的護城河。連續天雨,河溝里早蓄滿了水,溝坡上的草開始返青,一叢叢長了起來。官府的拘役和仵作們正在忙乎著,忽聽得前面河溝邊人群喊叫起來,忙跑過去一看,發現沿著河溝邊大約百米遠的距離,一個一個地躺著五六個人,周身刀傷,血跡斑斑,早已沒氣。不遠處一只被燒散的大木箱,箱子周圍都是燒透的紙灰,在隨風打著旋兒,飄得岸邊水面哪里都是。拘役和仵作們上前看了,也沒看出是怎么回事。當他們一個個翻看尸體時,聽到河溝岸上的看熱鬧的人中,有人大喊“劉七、是劉七!劉七死了。”劉七身邊躺著一個女人,有眼尖的禿頭高叫著,“媒婆,是媒婆!給俺哥說過媒。”圍觀的群眾哈哈大笑起來,只聽一個俏皮小伙說:“你快請她說媒啊,娶個女鬼,哈哈哈……”那小伙大怒,高叫著說:“日你奶奶,把你奶奶說給我。”當翻看到那滿臉胡子的大漢和半邊臉傷痕的女人時,人群中又有人叫道:“這不是那二當家的嗎?一臉胡子,一臉胡子。”剛才那個俏皮小伙指著地上的女人,高聲向禿頭嚷起來:“把她說給你吧,禿頭。今兒夜里她就找你睡覺……哈哈哈……”禿頭小伙怒了,彎腰撿起一個土坷垃砸向俏皮小伙,不巧把旁邊拿鐵鏈子的拘役砸了個滿臉開花……

起風了,滿地、滿溝坡的紙灰直往人身上飄,看熱鬧的人嫌不吉利,紛紛躲著走開了。只聽有人在說:“不看了,不看了,沒意思。土匪窩里斗,自殺自……”

一個仵作在彎腰撥拉著紙灰,撿了幾個沒燒透的紙頭兒裝了起來。

十四 三進烏有鎮 曹知縣難圓發財夢

助民度饑荒 好虎爺抗命大放糧

大雨大火、水火相濟后的烏有鎮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春夏秋冬四條大街的若多商鋪,無一家店面開張,都是店門緊閉。街上很少有人走過,只有風兒打著旋,吹著沒燒透的灰燼四處玩耍。這場災難來得突然,度過了一春饑荒的百姓,家里早就沒了余糧,就等著這季麥收填一下肚子,哪想到不但麥子絕收,連大秋作物也不能下地,直接威脅到來年的生活。這日子還咋過啊?方圓百里的百姓一下子陷入了上頓不接下頓的境地,有的地方已經全村外出逃荒。尼姑庵已經斷糧三日,四鄉化緣,再也化不到一粒糧米。官府雖然要組織賑災,但僧多粥少、杯水車薪,再加上層層盤剝,靠皇上的這點兒天恩,老百姓能有幾人保命?無比的恐慌在天地之間呼啦啦地蔓延……

虎爺在這漫天的恐慌中思索著,他思索著大災之年自己這千百石糧食的歸宿。自從災情泛濫之后,前來賀喜的朋友有之,前來買糧的販子有之,就連官老爺眼睛也盯上了他的糧食,對官家來說,這可是獨家一本萬利的買賣啊。虎爺心里自有本賬,這糧食要用在刀刃上。至于怎么用,虎爺心里有點底,又似乎沒有底,他在等著兒子回來商定下步棋怎么走。兒子該來了。

兒子沒來,尼姑庵的無法師太卻帶著一個徒兒來了。她來化緣,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尼姑們餓死,更不愿看著無數蒼生餓死。虎爺二話沒說,大手一揮,捐給了無法師太十石原糧。那時大唐的一石大約59公斤,十石即是一千多斤。無法師太稽首告謝之時,口中喃喃說道:“謝了施主。幫一人未如幫萬家,救一時何如救一世?”無法師太轉身離去。虎爺聽著師太的話語,盯著她們的背影,對于手中糧食的用處,心里似乎有底了。隨后幾天,無法師太把化來的糧食分給了尼姑庵附近的民眾。大伙以為虎爺要放糧,十里八鄉的鄉親相互招呼著,提籃攜袋,紛紛向虎爺的春街涌來。同時,烏有鎮衙門的官老爺也要動手了。官老爺知道,大災之年,虎爺的糧食就是錢。咱官老爺喜歡的就是錢!歷朝歷代,誰做官不是為了發財啊!

說到這官老爺,在下又要重拾上文的話頭了。你道現任烏有鎮衙門的官老爺是誰?不會忘吧,就是當年那位曹老爺曹知縣。

曹老爺那年被押解回京城后,夫人也死在了邊關軍中,他自己花了大筆銀子打通關節,撿回一條狗命,后來又花重金捐了官,擠破頭地又三進烏有鎮,繼續做他的知縣大人。唐代當時存在著嚴重的賣官現象,一些行為公開透明,可以通過金錢等物質利益從政府機構中購買官職。于是,曹罪犯又成了曹大人、曹知縣。咱們曹老爺一直看好這個有著皇家祥氣的烏有鎮,認定這里就是他的聚寶盆。二次上任后,曹老爺收斂了張狂之氣,成天悶在縣衙里悄悄算計如何懲治虎爺,如何撈回銀子。鑒于上次的教訓,他不敢輕易妄動,不愿公開在虎爺頭上開刀復仇。他知道虎爺已在烏有鎮成了氣候,輕易動不得。他做了一個局,編了一個套兒。曹老爺在等待一個時機。

一場大旱、一場風雨給曹知縣送來了“時機”,看著虎爺滿倉滿屋、推擠如山的糧食,曹知縣覺得,可以下套兒了。他命衙役給虎爺送去一紙通告:邊關有戰事,糧食充為軍糧。虎爺看后,微微一笑,將通告仍在了一邊。曹知縣沒等到虎爺的回話,反而不急不忙,翹起二郎腿在縣衙內一邊品茶,一邊美滋滋地想:你不理我,沒關系。我也不能明搶啊,但要你鉆我的套兒。

犬子庵生是在大火三天后的一個晚上悄悄回來的。當一個精神飽滿、青春壯實的小伙子猛然站在虎爺面前時,虎爺驚呆了:這是我的犬子?隨后抱住兒子,眼淚流了兒子一身……

庵生整回了“形”,治好了病,養壯了身體,回到了虎爺身邊。

這幾年,走出尼姑庵的庵生已逐漸融入社會,走進虎爺的生活。他畢竟是生活在人間的煙火里,不能脫俗,也不能免俗,逐漸感受到生活的炎涼,理解了父親的作為,體悟到做父親的不易。明亮的燈燭下,當犬子一路看到災情洶洶,而父親還守著千百石糧食按兵不動時,大感吃驚,正要詢問之時,卻聽父親有些急躁地問自己:“兒啊,依你說,這庫里的糧食現在如何處置?”庵生張口急匆匆回道:“行于布施,行于布施!‘應無所住,行于布施’。”看著父親的茫然,庵生立即補充說道:“放糧,放糧!不管一切,放糧給鄉親!”

虎爺聽后,一臉的坦然和欣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和兒子商定,連夜動手,立即在春、夏、秋、冬四條大街支上十口大鍋,搭建粥棚,明早就讓鄉親們吃上熱粥;然后按戶、按人,無償地賑發糧食度饑荒,再留下一部分,作為鄉親們大秋的種子。

烏有鎮和四邊的鄉村歡騰了。全家老幼來領糧,全家老幼來給虎爺磕頭,整個春街和糧庫,如同過年的年市,一天到晚人潮洶洶,到處都夸著虎爺的好。鎮東頭的尼姑庵內,鍾磬齊鳴,無法師太帶著眾弟子為虎爺做著祝福的法事。百姓紛紛在家里給虎爺擺上了香案,祝福虎爺長壽。他們明白,是虎爺讓他們有了糧,保住了命。

虎爺這兩天一直在粥棚和糧庫間奔走,看著這熱鬧的景象,接受著人們的祝福,他心頭舒坦極了,深深感到自己這步棋下得好,深深感到兒子有眼光。糧食沒了,明年再買;銀錢丟了,以后再賺。能幫上鄉親度難關,這是上天給自己的機緣啊。糧食、銀錢,統統都是身外之物。虎爺這樣想著,常常在嘴角帶出笑來。然而,這好光景兩天不到,虎爺就笑不出來了。曹知縣聽到虎爺私自放糧、煮粥賑濟的消息,知道虎爺開始入套兒了,忙裝作大吃一驚,連叫“反了反了”,立即讓衙役四處張貼告示:所有糧食統統作為軍糧收歸官府,任何人不得私自挪動。官府隨即派出衙役,拆除粥棚,封住糧庫,追討發出去的糧食。

十五 大義凜然 虎爺為民捐命

絕命黃泉 瑤嫂終定名分

官府的行徑一下激起了民憤,惹怒了虎爺。大伙齊心協力趕跑了拆粥棚的衙役,扯下了滿街散文告示。虎爺憤怒地親手撕去了糧庫的封條。曹老爺設的就是這個套,等的就是這個局,就是要讓虎爺先動怒、先動手。他立即以災民造反為借口,派了一千多兵馬包圍了烏有鎮,如對大敵,定要先拿虎爺開刀,然后抓人收糧,將白花花銀子收歸自己腰包。公仇私仇一塊兒報!

那天一大早,曹知縣乘坐一頂四臺小轎,帶著官兵就壓向烏有鎮。但官兵一時不敢貿然進鎮抓人,全鎮的年輕人已經把守了各個路口,虎爺門前更是眾志成城,誰也不能帶走他們的救命恩人。兩方就在烏有鎮春街的路口對峙起來。附近鄉村的百姓知道消息,拿著鐵鍬、木叉、棍棒等趁手的家伙,紛紛向烏有鎮趕來。他們要保護自己手中活命的糧食。曹老爺走下轎來,淡然地看看四周,他雖然不把這幫泥腿子放在眼里,但看著越聚越多的百姓,恐怕夜長夢多,立即下令手下進兵,抓虎爺、拆粥棚,踏平烏有鎮,如有反抗,一律刀、槍、劍、戟伺候。官兵嗷嗷叫著揮刀挺搶沖向鎮里,直奔春街虎爺家門,鎮里的百姓迎頭頂上,一時死傷不少,烏有鎮見了血光。百姓哪里抵擋得住,眼看官兵沖到虎爺大門前。就在此時,只見虎爺大門轟然洞開,一身長衫的虎爺倒背著手信步走了出來,身后小心翼翼地緊跟著手捧紫砂壺的瑤嫂。虎爺看到地上流淌的鮮血和倒地的百姓,怒火灼心,兩眼圓睜,怒指眼前舞槍弄刀的紛紛攘攘的官兵,憤而高喊:“住手!”眾官兵面對眼前黑塔一般的虎爺,直覺一團黑氣逼上前來,不禁退后幾步,大伙也頓時靜了下來。

人群圍在虎爺大門前。有風在吹,太陽升到了半空,四周夜一般的靜。

面對雙方暫時罷斗的人群,虎爺稍稍平靜了下來,轉身接過瑤嫂手中的紫砂壺,單手托著舉向嘴邊欲飲未飲。他知道,官兵此來僅為他一人,擺平了他似乎就拿到了糧食。其實那些糧食早進入饑餓的千家萬戶,已經水入大海。百姓得救,虎爺心中甚是安慰。事到如此,他怎能讓鄉親們再為自己流血喪命!這時在曹知縣的示意下,一個官兵頭目腰懸佩刀,一搖三晃走出人群,指著虎爺尖聲叫道:“交出糧食,饒你狗命。”虎爺“嘿嘿”一笑,飲了一口茶,“噗”地吐向那頭目,高聲大氣地說道:“萬萬不能!”官兵頭目氣極,伸手抹了臉上的茶水,罵著:“反了,反了。”“唰”地一下抽出了腰間的鋼刀,向后一暗示,只見一道羽箭破空而出,在瑤嫂的驚呼聲中,那利箭直接射入了虎爺的右臂。剛才抵擋的百姓早已被官兵控住,眼睜睜看著一道鮮血頓時順著虎爺的胳膊流了下來,紫砂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瑤嫂心疼地蹲了下來,手哆嗦著撿拾那紫砂碎片。這時,四周隱隱地傳來糟雜的喊殺聲,周圍鄉村的百姓正在趕來。

隨著瑤嫂的驚呼之聲,曹知縣卻撥開眾官兵,一步一步走向瑤嫂。百姓和官兵們都愣住了,大敵當前,這曹老爺搞什么名堂?

曹知縣在剛剛下轎的時候,就注意到虎爺身邊的那位女子,一眼瞧去心頭猛地一震:好熟悉的面孔!莫非……在疑惑之中,他不顧眾目睽睽,情不自禁走向前去。瑤嫂這時看到虎爺臂膀流血,已顧不得那破碎的紫砂壺,高舉起雙手攥住虎爺傷處,想為他止血。虎爺個子高,瑤嫂踮起腳來,伸直手臂,袖子從手腕處脫落下來,露出小臂潔白的皮膚和皮膚上一塊殷紅的胎記。曹知縣已走到他們跟前,無視虎爺的怒目,緊盯著瑤嫂那塊胎記……全場寂靜無聲,只有風在嗚嗚地吹。突然,曹知縣淚眼朦朧地盯著瑤嫂,喃喃地說道:“你是珠兒……”

瑤嫂仍舉著雙臂,緊緊攥著虎爺的胳膊,眼瞅著曹知縣,眼睛慢慢放出光來,雙唇啟動,“你……”曹知縣淚流滿面,一步跨向前,喊著“女兒、女兒……”,伸手想拉瑤嫂。只見瑤嫂唰地松開一只手臂,掄起巴掌忽地搧在了曹知縣的臉上,怒罵:“你這禽獸!”憤怒地嘶罵震天動地。場上的百姓和官兵,眼睜睜看著曹老爺挨打,無人知道怎么回事,僅虎爺心里隱隱約約感到了什么。官兵的頭兒跑了上來,連忙扶著搖搖晃晃的曹老爺退了回去。

此事說來話長。當年曹老爺為一落魄秀才,中舉之后,隱瞞家有妻女實情,被選為高官佳婿。無奈之下,返鄉帶著妻女,哄騙她們說是乘船赴任,在人跡罕至的江面上,趁著夜色將糟糠之妻推入江中,上岸后,立即賣了女兒回京城和官家之女完婚。不幸的女兒后來墜入青樓,幸得虎爺相救,收留至今。

虎爺知道,今日看來在劫難逃。他伸出左手,握住箭桿兒,只聽“嘿”地一聲,連帶著一塊血淋淋的肉拔出了箭頭,四周的百姓一陣驚呼。虎爺眉頭都沒皺一下,一邊順手將那只帶血的羽箭扔向官兵頭兒,一邊高喊:“且慢!”官兵頭目罵道:“娘的,死到臨頭了,搞什么玄虛!”這時的虎爺低垂著右臂,轉過身來,伸出左手拉起了滿臉淚痕的瑤嫂,看看瑤嫂,又看看四周,高聲說道:“從今日起,瑤嫂,你就是俺老虎家的大奶奶!”瑤嫂吃驚地盯著虎爺,一時沒轉過神來,稍傾,雙手一下抱住虎爺,“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這位跟隨虎爺多年的女人、伺候虎爺多年的下人,今日終于有了揚眉吐氣的名分。這是每個中國婦女的終生追求啊。此刻,哭泣的瑤嫂深深感到:這一輩子,值了!鎮子四周喊打喊殺的糟雜聲越來越近,曹老爺被瑤嫂一巴掌搧的暈頭轉向,眼看四周百姓就要趕到,有些急了,忙讓官兵快開動手。官兵頭目高揚著大刀,厲聲喝道:“老東西,給個痛快!糧食交還是不交?”虎爺仰天“哈哈”大笑,隨即說道:“做你的夢吧!”話音剛落,一只羽箭飛來,射入虎爺右腿,鮮血迸出,虎爺不覺腿一軟,就要歪倒下去,牙一咬,硬生生挺了下來,站立沒動。接著又是“嗖嗖”幾箭射來,瑤嫂哭著撲身抱住虎爺,幾只箭全射入她的后背,瑤嫂哭聲漸小,身子慢慢委頓下來,雙手摟住虎爺的腿腳,蜷縮在虎爺腳邊絕命而去……曹知縣冷冷地看著女兒絕世而去,絲毫不為所動。虎爺抬起另只手臂怒指官兵頭目,顫抖著聲音罵道:“畜生!活是畜生!”罵聲沒了,又見數箭飛來,根根釘在了虎爺咽喉、胸前……虎爺一身鮮血,直挺挺地立著,像一截插著無數箭矢的鐵塔,手指前方,怒目圓睜,就這樣慘死在自己家門前。

正在此時,虎爺身后的房門內傳來一陣絲竹之聲,隨著音樂的聲響,笛兒打頭,琴兒、簫兒、弦兒四女相隨,眼含淚水,吹彈著樂器慢步走出門來,前臺掌柜和管家跟在她們后面,淚流成河。他們一起圍在虎爺和瑤嫂周邊,聲聲哀樂嗚咽不已……眾官兵一下看呆了眼,曹知縣親手指揮射死了女兒,心下正怒,指使官兵頭目大叫:“殺了!殺了!統統給我殺了!”官兵舉著武器一擁而上,笛兒和眾姐妹以及管家、掌柜,瞬間倒在了血泊之中……

十六 曹知縣身首兩端

苦庵生夜走天涯

多日以來,犬子庵生心如止水,任由外面風雷滾動,自己心無旁騖,閉門在家一心讀經。但不知怎的,今天這一會兒硬是讀不下去,心頭熱血涌動,不知不覺站立起來走出房屋,剛剛踏出大門,就親眼看到父親的慘死。他哪里受過如此驚嚇,大叫一聲“爹……”,隨著叫聲“撲通”一下跌倒在地昏了過去。此時四周的百姓已經喊著叫著沖進了春街,官兵頭目見此,仗著兵多器利,舉刀高聲下令:“殺!”百姓的農具哪里抵得過官兵的刀劍?一時間,春街血流成河。殺戮過后,官兵們拉著搜來一點的糧食,押著昏迷不醒的犬子庵生,喜氣洋洋地回衙門喝酒領賞去了。

殺了虎爺,把犬子打入死牢,曹知縣報了宿仇,長出了一口氣;但糧食都已散落民間沒有全部到手,曹老爺又將這口氣憋了回去,嚴告十里八鄉:所搶軍糧,克日交回,否則處死犬子庵生。百姓們看到告示,一下陷入恐慌之中:交了糧食,自己沒命;不交糧食,恩人的兒子沒命。這如何是好?

這些天,尼姑庵里,無法師太一直嚴控著眾尼姑不得隨意外出,卻不斷派出喬裝打扮的尼姑出門打探消息,聽說百姓陷于水火,庵生性命危急,心想:時候到了。

是夜,尼姑庵里,眾尼姑全都黑布裹頭,分成三支小隊準備出發。師太親率一隊直撲縣衙刺殺曹老爺,另一隊悄悄摸向衙門的死牢救庵生,第三隊則撲向縣衙后門,占領撤退道路。刺殺曹老爺比較順利,師太帶人摸入曹老爺臥室,一刀梟首,裝入袋中拎著開始撤退。救庵生的一隊尼姑,只用了一招“金針度厄”,點暈了看守的獄警。打開牢門救人時,被驚嚇之極犬子庵生躺在稻草鋪上,還沒完全清醒,怎么也不愿意出去,嘴里胡亂地嚷著“無所從來,無所從去……”。帶隊的尼姑情不得已,只好對著他膻中穴一指伸出,指揮其他尼姑把點暈了的庵生架了出來。當師太他們兩個小隊急速摸到后門時,發現后門緊鎖,門旁還橫躺著幾位尼姑姐妹。師太大吃一驚,正要踹腳破門,忽聽身后喊聲驟起,知道遭了埋伏,忙令身邊尼姑破門,自己轉身招呼大家迎敵。這時迎面看見一群人揮著刀沖來,帶頭的一人喊著“不要放走這些禿驢”,直向師太她們殺來。師太來不及多想,手一揮就把曹老爺頭顱狠狠砸了出去,正巧砸中那帶頭的腦袋,死腦袋碰著活腦袋,只聽其中一個腦袋“哎呀”的一聲,帶頭人“撲通”倒在了地下。其他人看頭目倒地,口里雖然嚷嚷著“沖啊、殺啊”,但前沖的腳步頓時慢了下來,沒人再敢向前。師太乘機對那官兵甩出一把峨眉牛毛金針,祭出了那招“滿天花雨”,一片官兵紛紛中針倒地。師太帶著眾尼姑,架著庵生沖出后門,向著鎮外跑去。

眾尼姑身份已經暴露,尼姑庵是回不去了。師太連夜把渾渾噩噩的庵生安頓在附近的一家農戶里,自己帶著尼姑們向遠方避難,但很快就遭到了官兵的快馬追殺,眾尼姑全部血濺荒野。無法師太單身一人殺出圍剿,經過千難萬險,回到峨眉山一座尼姑庵下單。她一直塵緣難斷,常常以一個母性的心懷掛念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庵生,后來曾悄悄返回烏有鎮,希冀再望一眼,但當年農戶住的那片地方,歷經戰火摧殘,早已人去屋塌。那座尼姑庵也已被官府夷為平地。春街還在,還能看到不時有人走過,但已經沒了往日的繁榮。春街往東的盡頭,立著一座碩大的墳墓,墳墓上下都是一朵朵新舊不一的紙花,好像一座花冢。師太慢慢走近,看到墓前石碑上醒目地刻著“虎爺瑤嫂之墓”……佇立墓前,師太合掌俯首良久,然后默默離去。再回峨眉,師太在偏僻山谷之間,找尋了一個容膝之洞,自名“無法庵”。自此,在洞中一心鉆研佛經,再沒走出峨眉一步,最終成為一代宗師。

被驚嚇的庵生始終沒完全清醒過來。那家農戶知悉這是恩人虎爺的兒子,對庵生百般照顧,但庵生一天到晚就是喃喃地念叨“凡有所相,皆是虛妄……”、“過去心不可有,現在心不可有……”的經句,常常兩眼直直地望著遠處的天空。可憐的犬子,經過“整形”、“再整形”折騰,加之精神上的驚嚇,他的身體也發生了變化,“本兒”出現了變異現象,日復一日地在增粗增大,把一個好生生的庵生搞得難以啟齒,不知如何是好。終于,身心疲憊、不知所措的犬子庵生,在一個風雨之夜,趁農戶睡熟之時,自己孤身一人搖著晃著走向漫天的風雨之中,再沒回來。

尾聲 “本兒”成神

很多年以后,人們傳說,很遠的西域有一座廟,廟里有個“本兒”極大的和尚,遠遠近近的百姓都稱他為“歡喜菩薩”,做起那個事來,像老虎一樣……

很多很多年以后,人們又傳說很遠很遠的外國,有個“本兒”極大的咱中國的僧人,癲癲狂狂,喜酒喜肉喜女色。村里的人以他為神,家家戶戶都把他的“本兒”畫在墻上……

全文完

2024.9 初稿於南國羊城

2024.11 再稿於岳陽湖畔



作者簡介:席建華,筆名溪流,皖籍渦陽人士,中共黨員。安徽作協會員,《今古傳奇》簽約作家,有文字百余萬問世,曾出版散文集《天命》。作品長篇小說《彝山索瑪花》曾榮獲《今古傳奇》“優秀小說三等獎”,散文《我的遙遠的谷水河》曾榮獲安徽“老子故里,道源渦陽”全球詩歌散文大賽“散文二等獎”。現寓居廣州。

住 址:廣州市增城區新塘智匯城2棟1718號。

手 機:13040870006

編者按:重磅推出席建華(溪流)先生中篇小說《虎爺》。該作品已在今年《今古傳奇》一月月末版刊載。本期封面就是依據《虎爺》內容設計,經典而又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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