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夢散后，靜守時光

文/張妮

當熱鬧驟然歸于平靜，生活便如潮水退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春節的熱鬧好似一場絢麗的幻夢，轉瞬即逝。眨眼間，親人即將再度遠行，朋友也各奔東西，大家都裹挾在時光的洪流里，匆匆奔赴下一場未知的山海。我雖已步入中年，歷經歲月的磨礪，卻依舊難以招架熱鬧后的那份清冷寂靜，總要給自己留些時間，去慢慢緩沖這熱鬧過后如潮水般涌來的失落感。

猶記小時候，年味兒是那般醇厚濃郁，像一壇陳釀的美酒，每一絲氣息都能醉人。可過了16歲，那份對年的熱切期盼和獨特的快樂，便如指尖流沙，漸漸從指縫間溜走。今年，在某個恍惚的瞬間，我才驚覺，快樂和年味兒其實從未消散，只是換了一批朝氣蓬勃的面孔去感受、去傳承。一年又一年，我們從天真爛漫的孩童，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不知不覺間接過了父母肩頭的重擔，生活的瑣碎與壓力如影隨形，曾經專屬于過年的那份純粹快樂，似乎也與我們漸行漸遠。

我們的角色悄然發生著轉變，曾經滿心歡喜仰頭看煙花的我們，如今成了點燃煙花、為他人制造絢爛的人；曾經圍坐在桌前，滿心期待吃年夜飯的孩子，如今在廚房忙碌，為家人烹飪團圓的盛宴；從過年時被眾人簇擁的主角，默默退居幕后，成為了創造快樂的奉獻者。長大后的日子，像上了發條的時鐘，一刻不停地運轉。忙著賺錢養家，在塵世的喧囂中奔波勞碌；忙著操持柴米油鹽，在平凡的生活里精打細算；忙著奔赴一場又一場山海，從南到北，自西向東，歲歲年年，皆是如此。一年365天，辛苦忙碌350多天，就盼著春節那短短10天的相聚時光，這相聚，承載著一年的思念與牽掛，顯得彌足珍貴。

昨日，還和表兄弟們、表姐妹們圍坐在一起，秉燭夜談，分享著生活的酸甜苦辣，歡聲笑語回蕩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可此刻，他們已收拾好行囊，踏上各自的征程。春節的喧囂恰似夜空中絢爛綻放的煙火，剎那間奪目璀璨，卻又迅速消散，只在夜空中留下一抹淡淡的煙霧，和深深鐫刻在記憶深處的溫暖余溫。隨著親人的告別、朋友的離去，家中的熱鬧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褪去，再度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我獨自坐在沙發上，目光呆滯地盯著電視屏幕，可心思全然不在那閃爍的畫面上，心中無端涌起一股濃濃的傷悲，似一團化不開的霧靄，彌漫在心頭。

這90多平米的小房子，前幾日還滿滿當當地容納了二十幾號人。茶幾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吃食，酒瓶酒杯交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客廳里，外甥侄女們像歡快的小鹿，滿地追逐嬉戲，一會兒在客廳里你追我趕，一會兒又爬到我的床上蹦蹦跳跳，活力四溢。可如今，守著這清冷寂靜的屋子，腦海中不斷放映著春節時的歡聲笑語，那些熱鬧的場景仿佛就在昨天，卻又遙不可及。望向窗外，街道上唯有被寒風肆意刮過的樹葉，在地面上無助地翻滾游走，哪里還能尋到孩子們嬉笑打鬧、走親串巷的活潑身影？

初六，吃完大家庭聚會的最后一頓團圓飯，孩子的姑姑姑父們，有的北上打拼，為夢想奮力前行；有的南下探親，奔赴思念的遠方。年僅四歲的兒子，也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悲傷氣息，與親人依依惜別，滿眼都是不舍。他拽著我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姑姑姑父都走了，妹妹也走了，我想他們了怎么辦啊？”看著孩子純真稚嫩的臉龐，滿是離別的哀愁，那一刻，我才明白，即使是年幼的孩童，也難以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離別之痛。

夫家老家的山上，更是一片蒼涼景象。遠山連綿，蒼茫一片，近山亦是如此，盡顯寂寥。平日里，這靜謐的小山村，有著屬于它自己的寧靜與祥和，并不顯得孤寂冷清。可過年時的熱鬧，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村莊原有的寧靜。年后，村里的青壯年紛紛踏上遠行的道路，為了生活、為了夢想外出闖蕩，留在家里的大多是老弱病殘以及年幼的孩童。村子瞬間陷入了斷崖式的安靜，曾經喧囂熱鬧、鑼鼓喧天的場景，仿佛只是一場遙遠的夢境，如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讓人不禁感嘆，過年真的就像做了一場熱鬧非凡的夢。

我未曾經歷過衰老，自然無法深切體會七八旬老者與親人每一次分離時的心境，但我能想象，那滋味必定是苦澀而又疼痛的。那些獨居的老爺爺、老奶奶們，大多行動不便，生活自理都成問題。在歲月的風雨中，明天與意外，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人能預知誰會先到來。每一次離別，都像是一場充滿未知的冒險，也許，不經意間就會成為彼此人生中的最后一面，這種不確定性，讓人揪心又無奈。

年關將至之時，身邊有故人離世，這件事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撞擊著我的內心，讓我變得格外敏感脆弱，心態也一度陷入消極悲觀的泥沼。我已不再是那個追逐煙火、無憂無慮的少女，歲月的車輪無情地在我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春節過后的這份清凈，于我而言，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失落，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貴的東西。

這幾日，我一直在努力整理自己紛亂的思緒，試圖找回曾經那個能夠享受清凈的自己。于是，我開始在書海尋覓慰藉心靈的佳作，在墨香中感悟文字的力量；靜下心來練習書法，一橫一豎，一撇一捺，在筆墨的揮灑間，沉淀浮躁的內心。我渴望在這寧靜的時光里，尋得內心的平和安寧，讓生活的瑣碎與煩惱，都在這一方寧靜的天地里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