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這個名字在英語中象征著懲罰與遙遠,而在俄羅斯人的心中,它既是流放之地,也是資源寶庫。這片廣袤的土地,既有冰天雪地的荒涼,也有原始森林的壯美。
然而,西伯利亞的魅力并不僅僅在于它的自然與文化,更在于它對人類生存的考驗。芬蘭人常說:“西伯利亞教會人生存”,這片土地以其極端的寒冷與荒涼,考驗著每一個踏上它的人。
《西伯利亞一年》一書記錄了作者與家人在西伯利亞生活的經歷。西伯利亞的終極課題,或許就是,人類在極端環境下生存的勇氣和智慧。
本文摘選自《西伯利亞一年》,經出版社授權推送。小標題為編者擬,篇幅所限內容有所刪減。
01
西伯利亞是一個統稱
“親愛的,假如我們和孩子們搬去西伯利亞的雅庫特村莊,在最寒冷的人類定居點,一個沒有自來水管與室內廁所的房子里生活一年,你愿意嗎?”
我向妻子提出了這個請求,我們一同生活在芬蘭南部,距離雅庫特5000公里。幸運的是,妻子同意了我的請求,但我生怕一年以后她會因此和我離婚。
許多人對西伯利亞的印象與我的妻子類似,并不是特別有好感。西伯利亞遠離一切。這是又冷又難熬的“俄羅斯地獄”。但我們芬蘭人在潛意識中還是為西伯利亞的存在而感到高興,因為有了一個更冷更艱難的地方做對比,芬蘭就成了一個美好的地方。
芬蘭人常說:“西伯利亞教會人生存。”
西伯利亞是一個流放之地,它給予人全方位的考驗,以此來教會人生存。在英語中,“siberia”一詞意味著懲罰性的任務或者遙遠的地方。波蘭記者雷沙德·卡普欽斯基曾這樣形容西伯利亞:冰天雪地+獨裁。這樣的形容表達了對西伯利亞作為流放之地的態度。
當美國參議員約翰·麥凱恩(John McCain)被禁止入境俄羅斯時,他開玩笑說,非常可惜,他在西伯利亞的休假取消了。不過,俄羅斯人很少會前往這個地方度假。我在西伯利亞遇見的旅行者,一只手就能數過來。其中一位是年輕的莫斯科企業家,他已經游歷了上百個國家,現在決定是時候認識一些祖國的風景名勝了。
是的,西伯利亞是俄羅斯的一部分,但不僅僅是一部分。它像是另一片大陸—北亞洲。最后幾塊并入帝國的西伯利亞土地是符拉迪沃斯托克(Владивосток)、哈巴羅夫斯克(Хабаровск)與圖瓦(Тува)。這發生在相對較近的時代,符拉迪沃斯托克與哈巴羅夫斯克在160年前被并入,而圖瓦是在70年前。
西伯利亞地域寬廣。它占據亞洲1/3的面積,是地球表面的1/12。它相當于3個歐盟,40個芬蘭。
倘若在晴朗無云的天氣,乘飛機從亞洲東部到歐洲北部,就能極好地認識到它的面積之廣闊。
在下方,數小時內交替出現荒蕪的山脈、原始森林和苔原,但看不見任何人類存在的痕跡。
俄羅斯稱亞洲的地理中心是西伯利亞的克孜勒(Кызыл),這是圖瓦共和國的首府,位于俄蒙邊境。
俄羅斯3/4的面積位于亞洲,但這里只生活著3800萬人,也就是說每四個俄羅斯人中就有一個是亞洲人。
西伯利亞不是一個地方,而是諸多地方的統稱。
有位于西西伯利亞的工業城市,如西伯利亞大干線上的鄂木斯克(Омск)與新西伯利亞(Новосибирск)。
有俄羅斯人遷入的農業草原地區。有開采礦石、石油與天然氣的西伯利亞地區,而滿是礦井的西伯利亞,換句話說,是俄羅斯擴張與征服西伯利亞的現代化延伸。
有屬于原住民的西伯利亞,它是遙遠的部落領地。
還有太平洋沿岸的遠東地區,比鄰中國與朝鮮。
俄羅斯對“西伯利亞”一詞的用法與其他國家稍顯不同:上百萬人口的葉卡捷琳堡在地理上不屬于西伯利亞,而屬于烏拉爾地區。太平洋沿岸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也不屬于西伯利亞,而是遠東地區。
在俄羅斯人看來,只有搞不清楚狀況的外國人才將從烏拉爾至太平洋的區域統稱為西伯利亞。
“西伯利亞”這個名字更像一個殖民地稱呼,它將亞洲北部斑駁的區域整合為一體,基于這些區域并入俄羅斯后相當短暫的歷史。
出于方便,我決定做一個愚蠢的外國人,用西伯利亞稱呼所有烏拉爾山脈背后的地區。在俄羅斯歷史上,也曾有過這樣的叫法。
于是我有了一個外烏拉爾的稱呼。這樣的叫法當然取決于我們從哪個方向看向烏拉爾山脈。如果遵循這個地理術語的傳統意義,那么觀測者當然位于莫斯科或者彼得堡。相應的,外烏拉爾意味著烏拉爾以東。外貝加爾意味著貝加爾湖以東,遠東的“遠”也只是相對于西邊的觀測者而言。
西伯利亞人也以一個玩笑回應了這一點。當有人前往烏拉爾以西的莫斯科,人們就會說,他是要“翻過巨石”。
不得不承認,這將西伯利亞人的孤傲性子體現得淋漓盡致。沒有西伯利亞的俄羅斯會變成什么樣?一個中等程度的東歐國家?一個放大版的波蘭,不得不考慮如何讓自己的經濟多樣化?沒有俄羅斯的西伯利亞會變成什么樣?也許是中國的一個省份或者美國的海外領地?這是許多俄羅斯人害怕看見的情況。或許是獨立的西伯利亞合眾國?它的國民將富得流油。
02
尋找祖母的記憶
正是西伯利亞幫助俄羅斯不僅僅在領土上,也在經濟上成為一個大國。
西伯利亞提供了巨量的自然資源。那里蘊藏著全球10%的石油、12%的煤炭、1/4的天然氣、超過1/5的鎳、9%的黃金、8%的鈾、7%的汞。
蘇聯解體后,俄羅斯變成了一個更加極地化、北方化、依賴西伯利亞的國家。俄羅斯大部分出口商品是開采自西伯利亞的原料。
如果以金錢來衡量,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石油,而這些石油近半開采自一個獨一無二的地區—漢特—曼西斯克自治區(Ханты-Мансийский автономный округ)。
在西伯利亞最富裕的地區,如亞馬爾、漢特—曼西斯克自治區和薩哈林,人均生產總值高于億萬富翁與中產階級群居的莫斯科。
西伯利亞在經濟上既是俄羅斯的火車頭,也是俄羅斯的負擔。因為管理偏遠地區需要大量投資—需要將建筑材料與食物運送數千公里,而西伯利亞的供暖也消耗許多能量。
人們談論過“西伯利亞的詛咒”:俄羅斯憑借富有的自然資源可以將人口遷入國內任何角落,但這樣做是否有意義,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也許,距離感是關于西伯利亞最直觀的印象。公里數字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但轉換成時間也許更有沖擊力。從彼得堡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火車需要行駛一周。西伯利亞有許多無法乘坐汽車或火車直達的大城市。因為道路不通,即使是一段很短的距離也會變得漫長。
飛機并不總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當我前往堪察加(Камчатка)半島上遙遠的塔洛夫卡(Таловка)村時,原本一周的行程被耽擱成了三周,有幾天為了等待合適的航班,我甚至與喝醉的領導和警察待在航司值班室里過夜。而如果有人想從塔洛夫卡前往首都莫斯科,一張機票就價值14萬盧布,這往往會勸退許多人。
距離還意味著時差:俄羅斯橫跨11個時區,西伯利亞總是走在最前。當莫斯科的工作日剛剛開始,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工作日已經接近末尾。“工作時間好”,俄羅斯人常在郵件中如此問候彼此,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收信人此刻正在何處。
西伯利亞的大自然是如此多姿多彩,變化多端,遍布了數千公里的面積。沼澤與森林,北部的苔原,南部的草原,東部的群山地貌,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貝加爾湖。老虎與烏龜徘徊在遠東,北冰洋東部生活著這個星球上絕大部分的北極熊與海象,而在群山中雪豹與雪山羊正在四處奔跑。
最具異域情調的地貌似乎應該是普托拉納(Путорана)北部高原,我前往那里欣賞不計其數的瀑布與陡峭的山峰,它們是二疊紀—三疊紀大滅絕的產物。
西伯利亞最典型的風景當然是原始森林,北部森林以松樹與云杉等針葉林為主。烏拉爾山脈以東地區的森林有大量冷杉與雪松,到了東西伯利亞,原始森林才終于變成了用鮮嫩綠葉裝點夏季的闊葉林。
西伯利亞原始森林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森林,它比亞馬遜森林大得多,占據地球森林總面積的1/5。大多數原始森林沒吃過斧頭的苦,但卻年年遭受火災摧殘。
2019年夏天,將近13萬平方公里的森林燃燒殆盡,這相當于整個希臘的面積。
許多大火都是人為引起的。在森林最深處,人們會盡力用飛機噴灑水的方式滅火,但更經常的處理方式是任其燃燒,直至自行熄滅。
在西伯利亞原始森林中,人們還是會感受到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那里沒有道路,也沒有手機信號—人會走不出那里。
在原始森林迷路是一種特殊的體驗。我曾經騎馬在薩彥嶺茂密的原始森林穿行了150公里。我的圖瓦向導們本職工作是收集松球,他們清楚每一道山坡,能在幾公里外找到跑丟的馬匹。
當我脫離隊伍走丟后,我陷入了生平從未有過的情況:我完全不知道應該向哪個方向前進,如何找到其他人,以及如何在廣闊的無人森林中生存下來。
幸運的是,我的向導們并不像我一樣無助,他們毫不費力地就在這個星球上最大規模的原始森林中找到了我。我想,哪怕是我的馬也能自行找到回家的路。
每年西伯利亞都會報道森林求生的新聞:人們在原始森林迷路但最后依靠漿果和魚生存下來,其中甚至包括小孩。
人類依舊沒能在西伯利亞完成上帝的訓示,沒能遍布大地:這里的人口密度為世界最低,每平方公里少于3人。因此,在西伯利亞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沒有一個人影的荒區。當地人也常常與自然環境融為一體,甚至難以察覺其存在。
那么我,一個42歲的芬蘭人,為什么偏偏要攜家帶口地前往西伯利亞呢?
“在伊爾庫茨克,我們生活在只有一層樓的木屋里。窗外的街面上時常響起馬蹄聲。” 這是我從祖母的童年回憶中唯一得到的,有關革命前西伯利亞的描述。從3歲到7歲,她一直生活在伊爾庫茨克與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那是1909年到1913年。
我的祖母是俄羅斯人。她出生于一個軍官家庭,她的父親服役于帝國的各個角落,從波羅的海沿岸到中俄邊境。家庭總是隨著她的父親四處遷徙,于是我的祖母就在西伯利亞度過了童年。
我印象中,她并沒有將此看作特別的經歷。在他們的意識里,西伯利亞不過是沙皇的一個鄉級轄區,就像俄國的任何其他地點一樣。話說回來,這在今天看來也是如此。
在十月革命時期,祖母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她在革命爆發后的短短幾年里失去了所有家人。1924年,18歲的祖母到芬蘭拜訪姑母,此后便在新的故鄉度過了余生。
在我22歲那年,祖母去世了。我很后悔,當時沒向祖母詢問更多關于西伯利亞的事,沒有采訪過她。但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被引領著追尋她的足跡。在祖母去世后的第3年,我到伊爾庫茨克學習了一年俄語。
迎接我的是一座1906年建成的漂亮的火車站,當年我祖母一定也去過這個車站。如今,一批出租車守候在車站前,像餓了幾天的鬣狗,等待著乘客。市區里還保留著一些沙皇時期的、有雕紋裝飾的小木屋,它們早已被永凍氣候折磨得不成模樣。也許,我的祖母就曾生活在這樣的房子里。
那時候,也就是2001年到2002年,伊爾庫茨克還是個貧瘠的城市,當地爆發了許多與毒品和艾滋病相關的問題。我差點在大街上被襲擊。但無論如何,在伊爾庫茨克的冬天成了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段日子,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結識了一批出色的人。
我很快就掌握了俄語,這既是多虧了私教課,也是因為在這座西伯利亞城市中同齡人之間很容易交朋友。我的大部分新朋友是來這兒求學的,他們來自一些小型的工業城市,比如布拉茨克、烏斯季伊利姆斯克、烏斯季庫特,或者來自貝阿大鐵路兩邊的落魄的工人村。
盡管出身相當卑微,但就本性而言,他們是對生活有著開闊視野和好奇心的世界公民。對我這個冬季愛好者來說,生活在貝爾加湖畔的每一天簡直如同過節,因為那里的氣溫經常低到零下40度。天氣一直保持晴朗,十分干燥。我常常在附近的露天市場買凍魚和肉。
而游覽當地村落就更有趣了。一群與蒙古人同宗的、半佛教半薩滿信仰的布里亞特人,邀請我參加過一次騎馬旅行,我們騎馬前往薩尼亞山脈,那里的風景像極了神秘主義畫家尼古拉斯·洛里奇(Nicholas Roerich)筆下迷霧繚繞的畫面。
我同室友乘坐過一輛凍得像冰窖似的巴士前往俄蒙邊境的奧爾利克。在回來的路上,我們感覺暖和多了,因為與我們同乘的還有某婚姻登記處的女領導,我們一路上都在為她新買的皮靴“施洗”—一個勁兒地舉杯暢飲。在圖瓦共和國,我們從牧民那兒買了一整只羊,但為了打趣,他要求我們必須親手抓住它。
西伯利亞對我而言是一段難以置信的冒險。那是一個奇跡般的東方國度,那里有可愛的人們,不可思議的大自然,而寒冷的日子總是晴朗明媚。
它以最難以預料的方式回應我的渴求。
我能如此一心迷醉于西伯利亞還在于,那時我沒有成為一名記者,否則我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在一些令人沮喪的缺點、社會問題、自然資源的浪費、殖民主義,以及從那時開始建立的權力體系。我去尋找的是祖母的回憶,至于我個人則逃避了現實。
03
自愿的流放
當我回到芬蘭后,西伯利亞并沒有遠離我。
在赫爾辛基陰郁多雨的秋季,我感到一股無以言說的思念,想念俄羅斯東部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嚴寒,想念大陸性氣候,它的寒冷能磨礪思維,而陽光能照亮心靈和鼓舞精神。
我總想回到那個獨特的角落,在那里我體會到了什么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柏樹的氣息令我迷醉,我喝過天然的礦泉,吃過凍魚,受到當地人熱情的招待。我想將這樣的西伯利亞帶給我的家人們。
自愿流放到西伯利亞的想法開始成熟。多年來,這個想法逐漸變成了寫一本關于今日的西伯利亞—它的美好和恐怖的書。
2014年12月,我收到了Kone基金會的資助,這幾乎讓我的想法變成了現實。剩下的只有說服家人加入,向單位請假,并獲得俄羅斯當局的工作許可以及搬家。
移居西伯利亞—這當然不是我妻子的夢想,但她對俄羅斯也并不陌生,她甚至去過一次烏拉爾。
我們曾一起在阿爾泰的群山間游蕩,贊嘆山頂的雪峰,在冰川邊緣又蹦又跳,從亮盈盈的、綠松石色的山澗里舀水喝,從熱氣騰騰的汗蒸房里跳進冰寒刺骨的湖泊。我們笨拙地走過一座搖搖欲墜的懸橋,橋下是幽深的峽谷與湍流。
我們也有過腎上腺素飆升的體驗:在樹林中遇見了一搖一擺走向我們的、真正的原住民—一只阿爾泰小熊。
在阿爾泰時,我們還沒有確定任何關系,但倘若不是后來決定嫁給我的話,她不可能和我一起去西伯利亞。我能直截了當地說:俄羅斯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畢業以后,我成為《赫爾辛基報》的記者,在彼得堡工作了6年。從伊爾庫茨克回來后,我又在烏克蘭敖德薩學習了一年俄語。我還在卡累利阿的省會彼得羅扎沃茨克實習過,寫過一篇關于開設在廢棄幼兒園的秘密科創小組的畢業論文。早在伊爾庫茨克之行后,我就能流利自如地說俄語了。
我和妻子也是在彼得堡相識的。她在嫁給我時就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關于我們某一天會去俄羅斯短居一段日子這件事,似乎是我們婚前就協商好了的,至少我是這么覺得的。
我提交了《赫爾辛基報》常駐莫斯科記者的崗位申請,但幸運的是,我并沒有被選中。我們注定要去往西伯利亞。對妻子來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因為她非常喜歡大自然,對大城市避之唯恐不及。
我們商量好了從2016年8月到2017年7月生活在西伯利亞,也許還會再待上一年,這個到時候再說。
妻子會先幫助孩子們克服文化沖擊。在他們熟悉學校和幼兒園后,她才會著手自己的工作。而想要說服3個六七歲大的孩子移居西伯利亞并不困難,只要答應給他們買一臺任天堂的Wii U游戲機就足夠了,但我想,他們那時應該不太明白自己簽下了一個怎樣的“條約”。
我的妻子去過俄羅斯并且了解俄羅斯文化。總的來說,她對俄羅斯是又愛又恨。她十分贊賞俄羅斯人的創新思維,以及可以適應任何環境的能力,但她無法忍受權力的濫用。
妻子的俄語水平足以應付日常生活。她的職業是文物修復師,曾在彼得堡市郊的葉卡捷琳娜宮見習過,那時候她在用金子點綴沙皇的家具、畫框、裝飾物與屋頂。她游遍了拉多加一帶,而卡累利阿是我們都喜愛的地方。
我有些擔心妻子的耐寒能力。她的血液循環并不順暢,在芬蘭的冬天,她的手腳尚且凍得冰涼,而在那兒可是零下50度的嚴寒!
孩子們在拉多加的鄉間達恰度過假,他們在那時候熟悉了俄羅斯。移居西伯利亞并沒有令他們感到不開心,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對雅庫特的未來生活還懵懂無知,他們甚至不知道那是哪兒。
我的任務是為全家在雅庫特找到一處宜居的住所,將孩子們安排進小學和幼兒園。
我們遠不是第一批前往西伯利亞尋找幸福的人,我們的家庭遷徙不過是漫長歷史中的一小環。
西伯利亞的大地上不只有鐐銬和死亡,它也一直是寶藏與機遇的沃土,人們自愿前往那里追尋奇遇與更好的生活。
在沙皇時期,我的同胞們紛紛前往西伯利亞,要么移民,要么朝圣,要么就是出于職務上的責任。
前往西伯利亞,但是去西伯利亞的哪里?
選擇有很多,整整5000公里,從烏拉爾到太平洋。我不想住在大城市,而伊爾庫茨克我已經住過一段時間。況且,大城市的生活在哪兒都一個樣,無論是在西伯利亞,還是更近一點的地方。
更令我感興趣的是西伯利亞最廣闊的那片區域,那個遠離鐵路,遠離百萬人口城市的地方,在那里文明才剛剛站穩了腳跟。盡管俄國人早在1580年就翻越了烏拉爾山脈,但西伯利亞絕大多數的區域依舊荒無人煙,在那里,自然比人更強大。
我看著地圖,目光久久停留在雅庫特。這是俄羅斯最大的一片行政區,它的面積達到了310萬平方公里,一個雅庫特共和國就有整個印度的大小,但在那里生活的人口卻不足百萬。
它以勒拿河(Лена)為分界線,沿河流南端向北展開,一直抵達北冰洋邊緣。當我在伊爾庫茨克學習時,我結交了一些雅庫特人。
2008年春天,我去了一趟雅庫茨克。在我看來,雅庫茨克是一個比普通俄聯邦省會城市更有趣和更國際化的地方。本地居民有一副亞洲人的面孔,但和大街上的外國人打招呼時說的是英語。那一回,雅庫特人的強烈自尊和獨特文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還知道,雅庫特是西伯利亞中的西伯利亞。延綿不絕的原始森林與凍原帶,絕無人跡。就氣候特征來說,它是地球上最寒冷的有人居住的地區。從9月份到第二年的4月份,那里駐扎著北半球最強的反氣旋,而冬季的氣溫可以低達零下60度。幾乎整個雅庫特都位于永凍土帶上,凍土向地下延伸到極致,達到了1.5公里的深度。在那里可以明顯地覺察到因全球變暖而導致的解凍。
這是俄羅斯自然資源最豐富的區域。全世界有超過1/4的鉆石產自西伯利亞,除此之外還有石油、天然氣、煤炭、黃金和各類貴重礦石。
雅庫特自身的文化也同樣有趣。這里的本土居民比例為西伯利亞區域最高,在雅庫特共和國的百萬居民中,雅庫特人、埃文基人、埃文人與尤卡吉爾人占了一半以上。有著32萬人口的雅庫茨克是俄羅斯遠東地區少見的高速發展城市。我想,我將在雅庫特見證今日之西伯利亞正經歷的變化。
我在2016年計劃好的旅程馬上就要開始了,但我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猶豫: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突然感到恐慌,一想到我的家人們也許會在西伯利亞遭遇危險。如果我的孩子們被挖苦嘲笑,這將成為他們一輩子的心理創傷,怎么辦?如果我的妻子因為休假而被開除,怎么辦?我們的婚姻該如何承受這一切。
顯然,西伯利亞是我的渴望,但這股渴望是否令我們身處險境。如果萬一,我們死在了西伯利亞怎么辦?
本文摘編自
《西伯利亞一年》
作者: [芬] 尤西·孔蒂寧
出版社: 云南人民出版社
出品方: 理想國
譯者: 顏寬
出版年: 2025-1
編輯 | 流浪學家
圖片來源|《在西伯利亞森林中》
主編 | 魏冰心
知識 | 思想 鳳 凰 讀 書 文學 | 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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