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壇本愿經》

（根據中學課文史鐵生《我與地壇》改寫）

我在我的，

好幾篇小說中，

提到過，

一座廢棄的古園！！！

那座廢棄的古園，

其實不是廢棄的古園，

而是一座，

叫做地壇的公園！！！

那座叫做地壇的公園，

更準確地說，

其實也不是什么公園，

而是有人在冥冥之中，

替我提前準備好的，

一本人世間的，

沒有字的天書！！

許多年前，

旅游業還沒有發達，

那個園子荒蕪冷清，

如同一片野地，

很少被人記起！！！

像一本差不多被塵封的天書！！！

（5）

地壇離我家很近！！！

或者說，

我家離那本天書，

很近！！！

總之，

可以認為有某種緣分！！！

（6）

地壇這本天書，

大概在我出生前，

四百多年，

就出版了！！！！

那時就一直，

擺在那兒！！！

（7）

而自從我的祖母年輕時，

帶著我父親來到北京，

就一直住在，

離它不遠的地方！！！

（8）

五十多年間，

我的長輩們，

搬過幾次家，

可搬來搬去，

總是在那本天書周圍，

而且是，

越搬離它越近！！！

（9）

我常常覺得，

這中間，

應該有某種宿命的味道！！！

仿佛那本天書，

就是為了等我，

歷盡滄桑一直在那兒，

等了四百多年！！！！

（10）

它等待我出生，

然后又等待我，

活到最狂妄的年紀，

忽地廢掉雙腿！！！

終于想到要去好好讀它！！！！

（11）

不過，

四百多年里，

它也受到，

大自然的一些修改！！！

部分內容發生了一些變化！！！

（12）

比如！！

被大自然修改成，

剝蝕了古殿檐頭浮夸的琉璃，

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

坍圮了一段段高墻，

又散落了玉砌雕欄！！！

（13）

此外，

祭壇四周的老柏樹，

也愈見蒼幽，

隨處可見的野草荒藤，

也都茂盛得，

更加自在坦蕩！！！

（14）

我說過，

我像被安排好的，

是時候，

必須過來，

學習了！！！！

（15）

那是，

十五年前的一個上午，

我搖著輪椅，

進入那個園中，

開始嘗試閱讀，

那本天書！！！

（16）

它如同一本，

圣經，

已經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

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等待拯救他！！！

（17）

那天，

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

逐漸升起，

正越來越大，

越來越紅！！！

這好像是我初次開啟閱讀的印象！！！

然后一閱讀到那些，

彌漫滿園的，

沉靜的光芒，

就一個人仿佛，

看到了時間，

以及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自從那個上午，

我無意中，

進了那個園子，

開始對它進行學習，

我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

我像是一下子就，

理解了那本天書的意圖！！

我曾在一篇小說中說，

在人口密集的城市，

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

如同老天的苦心安排！！！！

（21）

其實也可以說，

在人口密集的城市，

有這樣一本，

拯救人的天書，

像是老天的用心良苦！！！！

（22）

兩條腿殘廢后的最初幾年，

我找不到工作，

找不到去路，

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

就總是搖著輪椅到那兒，

尋找救贖！！！

（23）

我在一些小說中寫道的，

下面這些，

都是我拜讀那本無字天書，

碰到的一些故事，

以及我把那本無字天書的一部分，

翻譯成的有字的東西！！！

（24）

比如！！

我跟那本天書的故事，

“沒處可去，

我便一天到晚耗在那園子里！！

跟上班下班一樣，

別人去上班，

我就搖了輪椅到這兒來！！”

（25）

又如，

也是跟那本天書的故事，

“園子無人看管，

上下班時間，

有些抄近路的人們便從園中穿過，

園子就活躍一陣，

過后又沉寂下來！！”

（26）

再如！！

“園墻在金晃晃的空氣中，

斜切下一溜陰涼，

我把輪椅開進去，

把椅背放倒，

坐著或是躺著，

看書或者想事，

撅一杈樹枝左右拍打，

驅趕那些和我一樣不明白為什么要來這世上的小昆蟲！！！”

（27）

以及，

我把那本無字天書的一部分，

翻譯成的有字的東西！！！

比如，

“蜂兒如一朵小霧，

穩穩地停在半空！！

螞蟻搖頭晃腦捋著觸須，

猛然間想透了什么，

轉身疾行而去！！！”

（28）

又如！！

“瓢蟲爬得不耐煩了，

累了，

祈禱一下，

便撲通一下翅膀，

忽地升空了！！！”

（29）

“樹干上留著一個蟬蛻，

寂寞如一間空屋！！

露水在草葉上滾動，

聚集，

壓彎了草葉，

轟然墜地，

摔開萬道金光！！！”

（30）

再如！！

“滿園子都是，

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片刻不息！！！”

等等等等！！！

（31）

過去的那些年里，

我幾乎，

把那本天書，

都通讀了，

有的還讀了好幾遍，

除了個別章節，

我因故還遲遲沒有拜讀外！！！

（32）

比如！！！

除去幾座殿堂，

我無法進去，

不過，

也有，

從各個角度張望過它！！！

瞻仰過它！！！

（33）

其他的我都有通讀，

有的還不止精讀過一遍！！！

比如，

地壇的每一棵樹下我都去過，

差不多它的每一平米草地上，

都有碾過我的車轍印！！！

（34）

無論是什么季節，

什么天氣，

什么時間，

我都在那園子里待過，

在那園子學習過！！！

（35）

有時候待一會兒，

學幾段，

就回家，

有時候，

待到地上落滿月光，

還沒有回去，

像學到廢寢忘食！！！！

（36）

我還常常，

邊讀邊思考，

記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了，

我常常一連幾個小時專心致志地思考關于死的事情，

也以同樣的方式想過自己為什么要出生！！！

（37）

通過這種，

一邊閱讀，

一邊思考，

我想了好幾年后，

終于把一些東西，

弄明白了！！！

（38）

比如，

一個人，

出生了，

這就不再是，

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

而是上天交給他的一個事實！！！

（39）

上天在交給我們這個事實的時候，

也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

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40）

這樣想過之后，

癱瘓的我，

就安心多了，

眼前的一切，

不再那么可怕！！！

（41）

就像，

你起早熬夜準備考試，

忽然想起有一個長長的假期，

在前面等你，

就會覺得輕松一點，

甚至慶幸和感激這樣的安排！！！

（42）

而思考好死的問題后，

剩下的就是，

思考怎樣活的問題！！！

但這卻不是在某一個瞬間，

就能完全想透，

不是能夠一次性解決的事情，

可能活多久就得想多久，

就像伴你終生的魔鬼或者戀人！！！

（43）

所以，

十五年了，

我雖然一直，

邊閱讀，

邊思考，

還是總得再到那園子里去，

到那本無字天書里去！！！

（44）

去它的老樹下或荒草邊或頹墻旁，

去默坐，

去呆想，

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

去窺看自己的心魂！！！

去繼續一邊閱讀，

一邊思考！！！

（45）

這十五年中，

那本天書，

也曾被人為的，

試圖修改！！！！

那個古園的形體，

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過！！！

（46）

幸好！！！

那本天書，

像是有些東西，

已經被寫保護，

永遠不會被更改！！！

仿佛它的根本教義！！！

（47）

譬如！！

祭壇石門中的落日，

寂靜的光輝平鋪的那刻，

地上的每一個坎坷，

都會被映照得異常燦爛！！！

（48）

譬如！！

每逢園中最為落寞的時候，

一群雨燕，

便會出來高歌，

把天地都叫喊得蒼涼！！！

（49）

譬如！！

冬天的雪地上，

總會有孩子的腳印，

總讓人情不自禁猜想，

他們是誰，

曾在哪兒，

做過什么，

又都到哪兒去了！！！

（50）

譬如！！

那些蒼黑的古柏，

你憂郁的時候，

它們鎮靜地站在那兒，

你欣喜的時候，

它們依然鎮靜地站在那兒，

沒日沒夜站在那兒，

從你沒有出生一直站到，

這個世界上又沒了你的時候！！！

（51）

再譬如！！

暴雨驟臨園中，

就會激起，

一陣陣灼烈而清純的，

草木和泥土的氣味，

讓人想起無數個夏天的事件！！！

（52）

又譬如秋風忽至，

再有一場早霜，

落葉就會，

或歌舞飄搖，

或坦然安臥，

滿園中播散著熨帖而微苦的味道！！！

（53）

那種味道說不清楚，

很難直接翻譯成有字的，

只能聞，

需要你身臨其境體會才能明了！！！

那些味道甚至難以記憶，

只有你又聞到它才能記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蘊！！！

（54）

這些都是，

那本無字天書的，

永恒的，

經典的，

教義！！！

被寫保護起來的！！！！

任誰都修改不了！！！！

（55）

我現在還是常常到那園子里去，

常常去看那本天書！！！

它已經像是我自己的一本，

《地壇本愿經》！！！

我常常去做一下功課，

超度一下，

渾身罪惡的自己！！！！

（56）

我幻想，

這個世上應該還有很多，

其他各種《地壇本愿經》！！！

而我是廢掉雙腿后，

被迫固定在輪椅上，

才讀懂它的！！！

（57）

我想，

其他想讀懂的，

大概也要主動把自己，

變成像那種腿已廢的，

已經固定在什么地方的，

才能沉下心來，

一點一點，

讀懂那些沒有字的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