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玉蘭樹,是我最忠實的朋友。它不言不語,卻用四季的輪回,默默訴說著生命的故事。
初春的清晨,玉蘭樹總是第一個醒來。光禿禿的枝頭那些毛茸茸的花苞,像一支支蘸滿墨汁的毛筆,在湛藍的天空中寫意。我常常站在樹下,看那些花苞一天天飽滿,直到某個清晨,第一朵玉蘭悄然綻放。淡雅的花瓣在晨光中舒展,像一只只展翅欲飛的鴿子。花香清冽,帶著冰雪消融的氣息,在料峭的春風中飄散。
夜晚的花樹別有一番韻味。月光透過花瓣灑下來,在地上織就一片斑駁的光影。花香在夜色中愈發濃郁,卻又不失清雅。我常常在這樣的夜晚失眠,就站在窗前,看那棵開花的樹在月光下靜靜佇立。它不說話,卻仿佛在訴說著千言萬語。
花開得盛,謝得也快。轉眼間,地上就鋪滿了粉色的花瓣。但我知道,這不是結束。因為在那些凋零的花瓣間,已經可以看到小小的果實正在孕育。生命就是這樣,在看似結束的地方,又開始了新的輪回。
盛夏時節,玉蘭樹換上了翠綠的新裝。寬大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像無數把小傘,為樹下的人兒遮陽避暑。蟬兒躲在葉叢中鳴叫,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一曲夏日的交響樂。偶爾一陣風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和蟬兒合唱。我喜歡在這樣的午后,搬一把竹椅坐在樹下,看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的光影,聽風與葉的私語。
我常在樹下品茶沉思,也寫了許多文章。
深秋的玉蘭樹最是動人。葉片由綠轉黃,再由黃變紅,像一幅漸變的油畫。清晨的露珠掛在葉尖,在朝陽下閃爍如鉆石。秋風起時,落葉紛飛,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我常常撿起一片落葉,細細端詳它精致的紋路,那是歲月留下的印記。
我在樹葉上寫下心語,將樹葉夾在書本里。秋風吹過,樹下漸漸堆積起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秋天的故事。
寒冬的玉蘭樹并不寂寞。雖然褪去了繁華,但它的枝干依然挺拔,在寒風中傲然挺立。雪后的清晨,枝頭掛滿晶瑩的冰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麻雀們喜歡在枝頭跳躍,抖落一片片雪花。我常常站在窗前,看玉蘭樹在風雪中搖曳,它的枝條雖然光禿,卻蘊含著無限生機,仿佛在默默等待下一個春天的到來。
我常常張開雙臂擁抱這棵花樹,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春天,父親種下花樹時的樣子,擁抱花樹,仿佛偎依在父親溫暖的懷抱。
一樹繁花的玉蘭樹,用它四季的輪回,教會我生命的真諦。春天,它告訴我希望的力量;夏天,它展示生命的蓬勃;秋天,它訴說歲月的沉淀;冬天,它詮釋生命堅韌的意義。年復一年,它就這樣靜靜地生長,用它的方式,見證著時光的流逝,訴說著生命的美好。
人世間的生滅故事,起落情感,與大自然的榮枯原本相通。
王國維詞中有這么一句:“君看今年樹上花,不是去年枝上朵。”我們以為花落了,還會再開。竟不知,花開了千百次,卻再不是從前的朵兒。
一棵樹的一生,如同人的一世。樹是春繁秋萎,而人則是盛年一過,不可重來。
我知道,有那么一個地方,無論我們走得多遠,迷失多久,陷得多深,都會將我等待。
那時候便是歸巢的倦鳥,守著一座安穩的舊宅與一棵開花的樹。
不與春風訴說離別的衷腸,只和一扇軒窗,靜看閑庭的花落花開。玉蘭花開的地方,便是心靈的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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