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4月,經過兩個多月的集訓,27軍參加輪戰的7個步兵團接替47軍進入老山戰區,開始和對面的越軍真刀真槍地較量。
80師238團所在的陣地是麻栗坡八里河東山,這里在80年代是著名的老山“上甘嶺”,作戰和生存條件均極為惡劣。
貓耳洞里潮濕悶熱,外面的原始森林盤根錯節,幾乎無路可走,頭頂上的樹蔭遮天蔽日,一年到頭都看不到什么陽光;
特別是我軍陣地上吃水困難,而含有各種細菌和微生物的雨水則壓根不能喝,以致于明明是熱帶地區降雨充沛的老山都有了“吃水貴如油”的說法。
八里河東山一帶山高林密,地勢陡峭,當年的公路更是簡陋,到了森林里摩托化車輛基本上無法行駛,騾馬也很難上山,主要的補給物資要靠人肩挑背扛,對于已經習慣了在華北平原地區進行演訓的27軍將士來說是巨大的挑戰。
老山戰場一幕
其實,27軍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經預料到將會參加老山輪戰,因此全軍上下都針對性地做了部隊在山地防御作戰的訓練。
部隊里所有人,從師長到普通士兵一連幾十天都住在山上、吃在山上、訓在山上,而且為了加強訓練的真實性,238團開創性地“加了戲”:
某連在夜間緊急集合時,突然發現自己的武器和食物都被人偷走了!事后發現:是團偵察連扮演的“越軍小分隊”干的好事,不期而至的事故,讓該連的行動頗有些狼狽。
而專門增加這一戲碼的,是時任238團副團長的王鎮疆,當他還是28軍251團5連7班班長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創造“意外”,給全班的戰友增加難度,當時的7班,是28軍全軍的進攻訓練先行班。
戰場永遠都充滿了各種意外,一個團長,一個營長,哪怕一個班長,都不可能按照自己預設的最理想狀態去指揮打仗!
王鎮疆(左一)和戰友在一起
除了防御作戰之外,王鎮疆對炮兵訓練也格外關注,他研究了老山一帶的地形和敵我雙方陣地態勢后,預感到炮兵將會較前發揮更大的作用,因此十分關心火炮的性能和實戰表現。
經過對現有火炮毀傷效果和各種數據的收集效驗,王鎮疆對戰場炮兵使用、步炮結合、靈活使用火炮防御反擊敵軍等各種戰法有了初步考慮。
但當時沒有人預料到,老山的戰場環境竟然如此惡劣,這里跟河北的山相比根本就是兩碼事,在山上蹲個三天,連內衣褲都能長毛。
1987年8月底,238團的戰場指揮權交到了王鎮疆手里,在團作戰會議上,他對各連長冷冷地重申部隊的“三靠前”原則:“指揮部靠前,指揮員靠前,干部子弟靠前。”
在雙方的殊死搏殺中,238團屢次擊退越軍的營以下級別進攻和夜間騷擾,總體來說沒吃什么大虧,殲敵數百人,自己的傷亡卻大致只有對手的十分之一。
老山戰場的炮兵
但勝利之外也有慘痛的教訓,那是1987年深秋的南疆前線,八里河東山籠罩在潮濕的霧氣中。
據一位在27軍238團通信連擔任報務員的老兵回憶,自己親歷的那場意外事故,至今仍如刻刀般深深刻在他的記憶深處。
10月中旬某天凌晨三點,越軍特工分隊借著夜色滲透至我238團一營陣地前沿。接到敵情通報時,他正在團指揮部所在的二號貓耳洞里值守。
洞口懸掛的防潮布被夜風掀起一角,裹挾著火藥味的硝煙便鉆進來,與洞內發霉的棉被、銹蝕的鐵絲網攪作一團。
忽明忽暗的燭光里,他聽到王鎮疆副團長抓起野戰電話的沙沙聲格外刺耳:“炮連注意!目標方位角352,標尺387,連續齊射!”
100mm迫擊炮
剎那間,部署在指揮所后方百米處的100mm迫擊炮陣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他蜷縮在電臺旁,感受著大地在炮彈出膛的沖擊波中震顫。
忽然,第五輪齊射時,一聲異樣的爆響穿透了常規炮擊的節奏。透過觀察孔望去,二號炮位的硝煙中竟騰起詭異的青紫色火光。
報務耳機里隨即傳來炮兵連長馬永奎帶著顫音的呼叫:“2號炮炸膛!重復,2號炮炸膛!”
當急救分隊沖進硝煙彌漫的陣地時,眼前的慘狀讓所有人窒息。重達78公斤的炮管像被巨獸撕咬過般扭曲斷裂,鑄鐵底座迸裂成數十塊鋒利的破片。
五名炮手中,三人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里,兩位新兵的身體碎塊竟被沖擊波拋至十米開外,尤其是那個河北籍的小戰士,迷彩服碎片與炮兵計算尺散落在焦黑的彈坑周圍。
被抬下戰場的傷員
他們的身體被被炸裂撕開的炮身和彈片扯成了碎片,戰友們天亮后端著幾個臉盆,東一塊西一塊的才算殮齊了他們的尸體,現場真是慘不忍睹。
當時活著的人們還不知道,河北籍的這個18歲新兵,是河北保定空軍航校副政委(正師級干部)的獨生子。
那位老兵永遠記得事故發生三個月前,這個叫做“小李”的年輕人背著鼓囊囊的行李包跳下軍卡時的模樣:紅撲撲的臉頰還帶著少年稚氣,卻執意要把父親送的英雄100鋼筆別在胸袋。
陣地生活中,他總是搶著幫老兵擦拭炮膛,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射表換算公式。誰曾想他人生中發射的第七十三枚炮彈,竟成了終結生命的死神之鐮。
黎明時分,蔣國良團長從后方指揮部趕到了八里河東山二號洞指揮部。這位素以沉穩著稱的指揮員罕見地失了方寸,作戰地圖被他攥得嘩嘩作響:“誰批準的開火命令?”
運輸迫擊炮的戰士
王鎮疆向前跨出半步:“是我!按解放軍戰斗條令規定,當團長不在時,我是副團長,應履行團長職責,越軍偷襲都攻上來了,我當然急迫必進行還擊……”
蔣團長嘆息一聲:“你知道這些炮彈是從哪里來的嗎?”
這次團黨委擴大會從清晨持續到日暮,炮兵參謀搬來的三箱問題炮彈成為焦點,彈體編號顯示這是半年前輪戰的47軍移交物資。
經技術鑒定,部分彈藥因雨季山洪導致包裝箱破損,潮氣侵入使得引信第一道保險意外解除。更致命的是,47軍撤離時未按規定銷毀受潮彈藥,而接防部隊沿用“繳獲歸公”的傳統做法,最終釀成慘劇。
“必須徹底改革彈藥管理制度!”王鎮疆在會議桌上鋪開手繪的陣地布局圖,“我建議:第一,建立雙人雙鎖彈藥檢驗制度;第二,改造發射工事為平8字型配置;第三,停止使用所有非本部隊啟封的彈藥。”
一張背影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團黨委常委們最后都對王鎮疆的提議達成了一致意見,會后團炮兵就按團黨委的統一部署進行了嚴格的落實,也未再發生火炮炸膛的事故。
后來,238團的戰友們見到了小李的父親老李,這位年輕時駕機翱翔藍天,曾經英姿勃發的空軍英雄仿佛蒼老了二十歲,顫抖的手指撫過兒子蓋著紅章的立功證書時,眼淚在深陷的眼窩里打轉。
人們傳說,當獲知兒子壯烈犧牲在自己的炮位上的噩耗后,老李悲痛不已,幾乎一夜就白了頭,難過得無法再正常工作,提前就申請了退休,攜家人回了唐山老家。
但是,老李沒有對部隊說一句怨言,作為軍人,他懂得送兒子上戰場,或許隨時就意味著為國犧牲,那是軍人的天職。
他最終帶著裝在軍用餅干盒里的烈士遺物返回唐山,而那個標注“100迫擊炮專用”的彈藥箱,被永遠漆成黑色陳列在238團團史館警示墻最醒目的位置。
238團戰友在老山戰場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當老兵們的頭發由烏黑變成花白,再從花白變成全白,每當翻看當年留下的泛黃的戰地日記,總會在1987年10月17日那頁久久停留。
泛潮的紙頁上,當年用紅藍鉛筆草草記下的電文代碼旁,不知何時暈開幾處圓形水漬——那或許是被洞頂滲水打濕的痕跡,又或許,是那個不眠之夜里,一個年輕報務員未能落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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