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湖，并不是一個湖。
33年前，天目湖是一個文旅生造詞，一個承載著振興地方經濟的文旅理想；
33年后，天目湖是一個「都聽過，不一定去過」的5A級景區，承載著兩代人的回憶和期許。
故事的緣起，要從1957年說起——

1957年7月，溧陽遭受重大水災。以顏景詹為首的專家們研究了地形，發現一馬平川的沙河兩邊是延綿不斷的碧綠大山，「若在沙河下游能攔住這些水，用水發電，便能造福民間。」
次年，沙河水庫和大溪水庫陸續開工，水庫建好后，低調發揮著最原始的功能。
1992年4月，時任溧陽縣委書記楊大偉從千島湖得到靈感：「水庫還能搞旅游」。

如何借用水庫，發展旅游，推動當地經濟——「先得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才好宣傳」。
如果只是沙河水庫、大溪水庫，太實，不美。有領導提出叫「天山湖」，但容易讓人誤為是新疆；也有人提議沙溪湖……最后，取名天目湖。
「因為沙河、大溪兩大水庫地處天目山余脈，從空中鳥瞰，恰似兩只明亮的大眼睛鑲嵌在溧陽大地上。」參與過當年起名活動的老同志提及往事，與有榮焉。

被冠以「天目湖」這個名字那年，「天目湖旅游度假區」也順勢成立。2015年，成為首批國家級旅游度假區；
另一個維度上的「天目湖景區」則指天目湖山水園、南山竹海、御水溫泉三大景區，2013年被評定為5A級景區。
90后的草莓食堂，如今是天目湖鎮石塘村瓦爾登書局的聯合創始人，回憶起童年時光，最開心的事必有：爸媽帶我去天目湖山水園玩，「那個時候的小朋友都會在水庫對面，天目湖賓館門口，和那個砂鍋魚頭雕塑合影。」

石塘壩水庫
「那個雕塑」，是天目湖魚頭創始人朱順才的卡通形象。身穿廚師服、單手高舉著砂鍋魚頭，胖胖的魚頭躍出砂鍋；旁邊有一個直徑3米的紫砂大鍋，印制「正宗砂鍋魚頭」；中間柱子上是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題字：「朱順才手藝譽滿全球」。
天目湖砂鍋魚頭，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創制至今，煨煨篤篤了四十余年，雖不能列為歷史傳統美食，卻儼然是天目湖旅游中的重要一環。
這是屬于一代人的童年回憶，「我們90后這代人，家里都有這么一張照片的。」

拍完照，買門票進園。游船是經典項目，坐船到龍興島。至于看什么，草莓食堂已經不太記得清，仿佛那個年代不需要娛樂設施，坐船看湖光山色已經滿足。
戴埠鎮深溪岕村運營人蔣鵬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去天目湖山水園，也是坐船看山水。
等他當了父親，兩個女兒更喜歡水世界里的巨碗滑道、瑪雅漂流、自由落體、巨蟒（回旋滑道）、家庭大滑板（多人浮圈）等。
成年的草莓食堂依然會推薦外地朋友去天目湖山水園，拋開童年濾鏡，天目湖山水園也在與時俱進：「精靈國能激發少女心，還有兔子王國，松鼠王國，蝴蝶館也從陳列館改成可以互動的場館。」
由于水源保護地的屬性，天目湖很難有大動作，但不妨礙山水園的游樂設施迭代換新，同時，園區也開始嘗試一些新的文旅項目，比如夜游。

范范是戴埠人，在杭州做到企業大區經理后，被母親「勒令」回到老家，和朋友張慶開發運營小程序「有時溧陽」。在她印象里，南山竹海和天目湖山水園一直是學生們的春秋游目的地。
2004年，南山竹海旅游開發啟動，范范讀初中，第一次去了南山竹海。
二十年過去了，范范從一個觀光學生變成了文旅從業者。她發現，不僅竹海本身從觀光旅游迭代到了沉浸式體驗，御水溫泉也成為了一個品牌。
「御水溫泉是天目湖景區的一個新嘗試，補充冬天旅游市場。」
擁有3.5萬畝翠竹的南山竹海，園區里大小細節也在迭代：最早用的是竹海纜車，從半開放兩人座，到兩年前換成六人座封閉式；還出了一款網紅地軌纜車，紅色纜車穿越碧綠竹海的畫面，「很出片」。

頂著「5A景區」的光環，天目湖并不固守。
2005年-2015年的十年間，天目湖花了不少力氣做「景區+以旅游農莊為主要載體的鄉村旅游」——你一定有過在草莓園、櫻桃園甚至桃園吃到飽，又盆滿缽滿帶回家的經歷。
在這之后，鄉村、研學、夜經濟、田園康養……文旅熱點一個都沒拉下，也讓身處度假內的酒店民宿「高枕無憂」。

美岕樹屋
2007年，溧陽別橋人仲春明回到家鄉，開始計劃建造自己的「布查德花園」。
2013年，美岕樹屋動工。
晨起面對窗外的山嵐竹海深呼吸，入夜后，泡著天然溫泉欣賞月色。

泡溫泉賞月
一直生活在上海的仲春明解釋：「我是站在上海游客，甚至老外的立場上，思考‘為什么要來天目湖’這個問題，消費需求在變化，我們也不能一味做本地化產品。」
高端酒店和精品民宿開啟了南山片區的轉型之路，截至今年，已有近100余家高端酒店和精品民宿建成并運營。

有文旅從業人員這樣比喻：「家門口有棵搖錢樹，說不依賴它很難。就像讓富二代非要自己白手起家，即使家道中落了，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決定了很難徹底轉身自己喂養自己。」
運營著天目湖山水園、南山竹海、御水溫泉在內的天目湖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光是門票收入一年上億。
當地有一種說法：在景區開店，每天只要開著門就能賺錢。不得不承認，民宿、酒店非常依賴景區流量。

樹屋外景
景區帶動型住宿業本沒有錯，但在業內人士看來，如果有技巧的吃流量，才能成為長期主義的文旅產品。
不少地方都有慘痛的經歷：「當年風頭正勁的民宿，如今要么錢賺夠了老板無心打理，要么幾經易手，缺少管理和運營，明顯落后于市場需求的產品，既辜負了景區流量，也浪費了風景資源。」
天目湖度假區也應引以為戒。

合谷村上
另有一重困境：很多從業者對天目湖景區，乃至文旅行業并不了解，純粹盲目跟風投資。很快便因為存量資產過多、淡旺季等原因，導致同質化無序競爭，民宿自己也叫苦連天。
合谷村上是一家開在天目湖鎮上的單體民宿，主人高雷并不避諱景區流量帶來的天然優勢。他認為，最好的狀態是互相激勵，比如民宿「倒逼」景區實時做出創新和調整；而景區也能給住宿業帶去流量。
高雷一邊加強自身建設，打包度假產品，一邊默默期盼度假區內動物王園、石壩漂流和滑雪場的開業。

合谷村上

二十年間，天目湖在產品更新上做了很多努力，但大眾認知依然普遍停留在：天目湖=山水園和吃魚頭。
「一整條魚頭街，很難轉型。」
過于強勢的IP是一把雙刃劍，快速搶占心智，帶動地方文旅，卻也遏制了其他可能的力量。
「我們希望天目湖，甚至溧陽，能有更多的標簽。」在采訪中，文旅從業者如是表達。

石塘村的蛻變，是一種反向思考。
雖然位于天目湖鎮，但石塘村距離天目湖山水園、南山竹海等都不算太近（開車30-45分鐘），對于本村人來說，基本上吃不到景區流量。
那就自造流量。
本村人徐巖曾留學澳洲，妻子董楓原是銀行工作人員，2018年，兩人先是把自家老宅改建成了民宿石塘37。自此之后，原本的空心村石塘村每年都有疊加。

石塘37
如今已是一個包含3家餐飲、4 家民宿，配套農場、馬術、書局、畫室、玉雕等大小29個業態的村子，書局早已是口碑擔當，從常州、南京甚至更遠地方前來的讀者不在少數。
畫室開設了成人夜校，徐巖還在細化寵物友好村的打造……總之，「客人來后基本不會再出去。」

石塘37
從民宿主到整村運營者，徐巖做得更多的是村莊資源的盤活，讓流量疊加；同時，本人就超有魅力的徐巖，也帶著所有的主理人一起，在鄉村好好生活。
「以后的鄉村主打一個融合，越來越多業態圍繞在民宿周邊，形成鄉村‘社區’，只要牽頭人用心運營，肯定會起來。」徐巖說。
徐巖和高雷一樣，在不希望成為景區型民宿，從而被景區人流左右的同時，又抱以美好愿景：自身產品能和景區形成互補，互相輸送能量。
這種社區感，或許就是人們對傳統景區和度假區多元化、立體感的期待。

石塘37 室內溫泉
「比如景德鎮、洱海這些地方，除了陶藝、美景，還能吸引想來生活的人，有旅居的氣氛。」說這話的人叫張慶，在國家文旅部公布2021年度鄉村文化和旅游能人支持項目入選人員名單，全國共488人上榜，江蘇省18人入選，張慶是常州市范圍內唯一入選之人。
這幾年，她和上文提到的范范共同運營「有時溧陽」的小程序，由本地人實地體驗后篩選發布，方便游客找到包括吃住行游購的好東西。
「有時溧陽」沒有流量算法、模型匹配，圖片全部人視，不用政府喜歡的宏大航拍，如今儼然是縣域文旅平臺的一塊招牌。

「我們的天目湖水庫大壩市集、露營，人氣很旺，本地人喜歡，外地人也感興趣，都說‘體驗感很好，明年還要來’。但它依然不能稱之為旅游，遠遠比不上每年要去烏鎮戲劇節那種儀式感。」
張慶對此很有信心：「這些可以組成美好的日常，就是可持續的，文旅的未來。」

政府層面也意識到，如今的天目湖缺少新的、重量級的東西。「雖然這些年新增了自然研學、農文旅融合項目等，但規模不大，量級不夠，很難有一種重磅的感覺。」
「馬上會有一個動物王國項目，希望能掀起點波瀾。」文旅部門負責人透露。這個動物王國將會是整個溧陽的重磅項目，也是民宿主高雷期盼已久的「度假區」。
同時，度假區湖區準備打造騎行友好小鎮（環湖），南山重點在戶外登山。

Take Away 騎行驛站
一個自帶知名度和硬實力的傳統景區，如何駕馭2025年的文旅浪潮？
三十年間，天目湖在流量中起起落落，始終沒有躺平，無論是最初的命名，還是近些年的自我迭代，把「事在人為」四個字刻進了文旅DNA。

駿驛馬術體驗
體量和規模帶給傳統景區的光環，在幾十年的文旅征程中，很容易變成隱形的枷鎖。缺乏短時間內改弦更張的余地，或許可以站在用戶視角，因地制宜的推陳出新：
兼顧旅游觀光和旅居式生活，既是顧及不同人的旅行需求，也是鼓勵當地的內生動力，或許也是應對下一次文旅浪潮的解題思路。
是不是下一個千島湖，其實并不那么重要。或許對于天目湖的粉絲來說，天目湖度假區本來就走得比千島湖更快。
圖源：蔣瞰、石塘37、合谷村上、美岕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