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一民 編輯：馮曉暉

《潯陽詩畫》系列轉發九江藝術家的文藝作品，以期使本地藝術創作得到更有效的展示與傳播。

在鄱陽湖與長江的交匯處，不知何年何月，一座小島從天而降。這座小島形似巨鞋，山巖高聳，在粼粼波光中凌波戲浪，盡顯無限風光。明代才子解縉曾言，它是凌波仙子遺失的一只仙鞋，還有詩為證：“凌波仙子夜深游，遺得仙鞋水上浮，歲久不隨陵谷變，化為砥柱障中流。”民間故事里講，凌波仙子小名大姑，是王母娘娘的女兒，身為掌管一方水域的水神，她深夜出游并非玩耍，而是履行職責，例行巡邏。下面，就來講講水神大姑與漁民的故事。

枯水時節的鞋山 圖源：掌中九江

平風港有個漁夫叫胡春。一日，他在鄱陽湖邊蛤蟆石附近捕魚，漁網拉起時，沉甸甸的，似乎捕到了什么稀罕物。仔細一看，竟是一只銀色盒子，打開盒子，里面靜靜躺著一顆明珠。到了夜晚，胡春好奇地再次打開盒子，剎那間，明珠光芒萬丈，將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妻子玉蘭見了，大為驚奇，忙問這是從哪里得來的。胡春如實相告：“今日打魚，從網里撈上來的。”玉蘭疑惑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夜明珠？莫不是別人遺失的吧？”胡春一聽，覺得有理，失掉這么寶貴東西的人肯定心急如焚，自己撿到了理應歸還。玉蘭看著他，會心地笑了，笑容十分甜美。

第二天，胡春便來到湖邊蛤蟆石上等候失主。然而，一連等了三天，都不見有人前來尋找認領。

且說天宮之中，王母娘娘的女兒大姑正因數日前夜里巡視水域時遺失了天燈夜明珠，正在受罰，王母娘娘罰她閉關自省。這日，一股凡人的氣息直沖云霄，沖開了關閉她的云霧欄柵。大姑忙張開千里眼，四下瞭望，只見鄱陽湖邊蛤蟆石上站著一個人。她心中一動，憑借心靈感應，知曉這是自己的恩人，是來救自己的。于是，她搖身一變，化作一位綠衣少女，乘一朵白云，輕盈地飛到湖邊，靠近蛤蟆石后，假裝嚶嚶哭泣。

崩塌后的蛤蟆石 編者攝于2022年4月

此時已是胡春等候的第七天。聽到哭聲，他轉身走向綠衣女子，關切地問道：“姑娘，別哭，有什么傷心事，不妨告訴我。”綠衣女子輕輕擦了擦眼淚，怯生生地說：“我在一個大戶人家做丫鬟，十天前，在這里洗滌雜物時，不小心把一個盒子丟失了。主人說那個東西極其貴重，若找不到，便要我拿命相抵。”胡春又問：“是什么貴重東西，竟要人命來抵？”綠衣女子回答：“盒子里有一顆夜明珠，是稀世寶物。”胡春暗自點頭，心想，這就對上了。他立即雙手遞上銀盒，說道：“你的寶物在這里，我等你七八天了，如今總算物歸原主，我也放心了。”

綠衣女子接過盒子，打開看了一眼，確認道：“就是它，真的太感謝你了。”隨即，她拿出一個紙包，說：“我這里有一顆桃樹種子，你拿去種在園子里，好生照料，保管你往后吃穿不愁，還能發家致富。只是千萬不要說是誰給你的。”胡春接過種子，小心地放進衣袋。可一轉身，綠衣女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胡春心中暗暗欣喜，懷疑自己遇到了神仙。

胡春回到家中，找出一把鐵鋤，在屋邊園子里種下了這顆種子。沒過幾天，種子破土出苗，并且以驚人的速度生長。半個月的時間，就長成了一棵大樹；又過了半個月，樹上開出了艷紅的桃花；不久之后，枝頭便結滿了桃子。這棵桃樹與尋常桃樹大不相同，桃子又大又紅，密密麻麻地掛滿枝頭，把枝椏都壓彎了。胡春粗略估計，這一樹桃子少說也有三四百斤。他摘下兩個，和玉蘭一同嘗鮮。這一嘗，不得了，桃子美滋滋、甜蜜蜜的，口感絕佳，簡直像傳說中的仙桃一樣。

村里的男女老幼聽聞此事，都趕來圍觀。胡春夫妻為人豪爽大方，摘下一筐桃子，凡是來看熱鬧的人，都分一個。眾人吃了之后，紛紛贊嘆。一位老學究品嘗后，不禁感慨：“真乃仙桃也！”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遠近數十里的人都慕名前來購買。沒過幾天，一樹桃子就全賣光了，胡春收獲了幾十兩銀子。

冬季的鄱陽湖畔和鞋山 筆者攝于2015年1月

說來也怪，胡春家的桃樹不僅春季開花結果，到了秋季，竟又一次開花、結果。一年兩熟的奇事，瞬間成了特大新聞，傳遍了州縣。距平風二十里的板橋莊，有一個大戶叫吳勝泰。此人原本是獸醫出身，早年參加幫派，在湖上打家劫舍發了橫財，后來又花錢給兒子買了個縣令的官職，自此有錢有勢，便干起霸占良田謀財害命的勾當。這天，他聽內弟說起平風港胡家種桃發家的事，十分驚訝，便坐著轎子，和內弟一同前去一探究竟。

到了胡春家，他們果然看到了那棵神奇的桃樹。只見桃樹長得枝繁葉茂，枝葉縱橫交錯，亭亭如蓋，十分壯觀。此時，胡春夫妻正在售賣秋桃，一個稱秤，一個收錢，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心滿意足。吳勝泰見此情景，不禁心生羨慕。他走上前，叫住胡春，問道：“胡春，你這棵桃樹是從哪里得來的？”胡春回答：“自己種的。”吳勝泰又問：“那種子是從哪里來的？”胡春不便說出實情，便編了個理由：“我在湖里打魚時，撈起一個桃子，舍不得吃，就埋在園子里，沒想到竟長出了樹。”吳勝泰聽后，心中并不全信，冷笑一聲，說道：“好吧，我買你十個桃子，多少錢？”胡春滿臉陪笑，說道：“您是貴客，這十個桃子就當是我送您的。”說著，便轉身裝了十個桃子在小籃子里，雙手捧上。吳勝泰說了聲“多謝”，便轉身離開了。

吳勝泰選了一塊肥沃的土地，讓家丁把那十個桃子種下，滿心期待著能長出同樣神奇的桃樹。可到了春季，雖然長出了十棵桃樹，卻棵棵瘦骨嶙峋，既不開花，也不結果。吳勝泰氣得咬牙切齒，心中盤算著如何將胡家的桃樹占為己有。一條毒計在他心中悄然生成。

次日，吳勝泰拿出一瓶酒，讓妻子炒了兩盤好菜，請內弟吃飯。他的內弟小名臘狗，一貫游手好閑、偷雞摸狗，平日里仗著姐夫的勢力，為非作歹。

“臘狗，今天我敬你一杯。”吳勝泰舉起酒杯說道。臘狗受寵若驚，連忙說：“姐夫，小弟何德何能，勞您敬酒，我敬您，先干為敬。”吳勝泰順手給臘狗夾菜，說：“上回我看到胡家那棵桃樹，絕非平凡之物，簡直就是一棵搖錢樹。我要是能有一棵這樣的樹就好了。”臘狗說：“您想要還不容易，花點錢，把它買過來不就行了。”吳勝泰搖搖頭，說：“那可是人家的心肝寶貝，怎么可能肯賣？”臘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還是用老辦法，設個計把它奪過來……”吳勝泰咧嘴一笑，問道：“這事你能辦成？”臘狗拍著胸脯保證：“辦一個打魚的，那還不是小事一樁。”兩人低聲商議了一番，吳勝泰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金人遞給臘狗，叮囑他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中秋節前一天，胡春提著兩盒月餅回到家。此時，玉蘭正在整理香紙爆竹，準備去祖堂進香。忽然，外面傳來狗叫聲，夾雜著嘈雜的人聲。玉蘭疑惑地問：“什么事啊？”胡春放下月餅，說：“我去看看。”可還沒等他出門，幾個衙役就氣勢洶洶地沖進了院門。領頭的衙役大聲問道：“這是胡春的家嗎？誰是胡春？”

胡春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問道：“你們有什么事？”領頭的衙役說道：“胡春，你犯了法，跟我去縣衙走一趟。”說著，便伸手要抓人。玉蘭連忙上前阻攔，質問道：“我們小老百姓，不過是打打魚、賣點自家的果子，犯了什么法？”

衙役頭說：“有人狀告胡春，表面上是打魚，實則暗中做盜賊。吳勝泰家前天晚上被人偷走了一百兩白銀和一個金菩薩。有人報到了縣衙，指名道姓說是胡春偷的。縣令大人命我們搜贓拿人。”胡春一聽是吳勝泰的名字，瞬間明白自己被壞人算計了，他義正詞嚴地說道：“捉賊拿贓，口說無憑，你們拿出贓證來！”衙役頭先派人看住胡春，然后讓其他人開始搜贓。幾個衙役七手八腳地掀床倒柜，不一會兒，竟真的搜出了兩箱白銀。玉蘭氣得大喊：“這是我們自家賣桃子的錢，你們要搜走，黑了良心啊！”這時，院門外擠進來一些村民，紛紛議論起來：“這是人家辛苦掙來的錢，憑什么搜？還有沒有天理了！”衙役頭拿著鏟子，在園子里的桃樹下轉悠，幾鏟子下去，竟挖出了一個小金人。

衙役頭舉著小金人，得意地說：“大家看看，這是什么？金菩薩。賣桃子就算賣得再好，能置辦得起一個金菩薩嗎？哦，這金人身上還有名字，寫著‘吳勝泰置’。”

胡春心里明白這是被陷害了，冷靜地回應道：“這是故意謀害我呀！”玉蘭放聲大哭：“天哪！我們上哪兒說理去呀！”衙役頭一揮手，下令道：“把盜竊犯胡春帶走。”玉蘭氣得當場昏厥倒地。

一切都在吳勝泰的算計之中。由于縣令是吳家的兒子，胡春未經審訊，就被直接打入了大牢。

吳勝泰還有事要做，他派遣家丁把胡春家的桃樹連根拔起，移栽到了自己的園中。

胡春在牢中受盡折磨，心中悲憤交加，卻又無可奈何。縣令幾次叫人欲置他死，經歷了生死考驗后，清醒過來，在茫茫暗夜，他忽然想起了夜明珠，想起了贈他樹種的人。他尋思著，那人若是神仙，定會來救自己。于是，他雙手合十，對著天空叩拜，口中念念有詞：“神仙姑姑，救救我，救救我呀！”

天宮中，大姑正端坐在蒲團上修身養性，忽然感覺心頭猛地一顫。她定神判斷，知道是恩人有難，必須立刻前去營救！她站起身來，搖身一變，化作一道清風飄出天門，飛入凡間，來到了胡春的牢房。她輕輕抬起腳，用法力打開了牢鎖，救出了胡春，然后將他帶到了玉蘭身邊。胡春和玉蘭相擁而泣，悲喜交加。大姑安慰他們說：“不要悲傷，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民國時期的蛤蟆石 圖源：《九江市志》

大姑縱身躍入云端，找到了吳勝泰的莊園。此時，吳勝泰正與一眾狐朋狗友歡聚一堂，飲酒作樂，狂歌漫舞。忽然一聲驚雷劈下，炸開了屋頂，眾人都嚇得發呆。空中傳來大姑的聲音：“吳勝泰，你豎耳聽著，我乃河神凌波仙子大姑是也，你為非作歹，欺壓善良，伙同你兒子設計謀財害命之惡行，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霸占百姓多少土地，害死多少人命我都記錄在案。現在，我秉以公平正義之天規懲治你！”吳勝泰嚇得渾身顫抖，這，這是真的嗎？

臘狗抬頭望天，是真的，神仙就在上面。

大姑又說，無關人等不受牽連，趕快撤走。吳勝泰連忙跪下求饒，上仙饒命！

大姑怒火中燒.，決心懲治這個惡人。可她出門匆忙，并未攜帶任何兵器。她略一思索，脫下一只鞋子，輕輕一拋。只見鞋子在空中翻轉，瞬間化作一座大山，朝著吳勝泰的莊園直直壓了下去。

鄱陽湖口，一座神山從天而降，形似巨足，穩穩地矗立在那里，定波阻瀾。它，就是大姑山——鞋山。

作者像

【作者簡介】

王一民 ，1938 年出生，江西湖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編劇。曾任九江市文化局副局長、九江市作協主席、江西省文聯副主席。著有詩集《鄱湖漁歌》，發表并上演歌劇《撈草迎親》、話劇《紅花草》、等。寫作劇本多部，其中《鄉情》獲第五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和文化部優秀影片獎，《鄉音》榮獲第四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故事片獎和文化部優秀影片獎。2020 年 獲“第五屆中國電影編劇終身成就獎”。

【編后記】

幾天前轉發了王老師寫的《小姑與彭郎》。其后，王老師發來了這一篇。大姑、小姑（大孤山和小孤山）是一對，相距幾十里，一個是鄱陽湖中的孤山，一個是長江中的孤山。

王老師說，這篇文章與壞人斗爭模式與小姑類似，所以當年沒有拿出手。想改，又覺得離開傳說太遠。

編者以為，《大姑》一文和《小姑》相比，前者的情節更加曲折，但后者調動讀者情緒的高潮部分，強于前者。王老師的擔憂基于一個時代背景：那時候，所有的民間故事都被納入到幾個經典范式中，其中最常見的，就是百姓（男女主人公）清純無邪的愛情和地主惡霸的淫穢無恥之間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最終又只能依靠神話來解決。

王老師希望跳出這個范式，但在那個時代卻很難做到。如今，以他的年齡和社會地位地位，仍在反思自己的創作，很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