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文鋒 幻方量化創始人

來源：本文整理自《征服市場的人》湛廬/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 2021年2月

考公的人估計沒想過，自己的競爭對手除了人類，還有AI。

日前，70名基于DeepSeek開發的AI數智員工已在廣東深圳福田區上崗，在它們的幫助下，公文格式修正準確率超95%，審核時間縮短90%，錯誤率控制在5%以內。

這只是DeepSeek引發的漣漪之一，有人將其稱為「鲇魚效應」實例，但真正的「鲇魚」或許不是這個產品，而是其創始人梁文鋒。

DeepSeek爆火之前，梁文鋒執掌的幻方量化已經是國內頂級的量化投資公司之一了。2021年，他曾寫過一篇文章，向讀者介紹對他職業生涯影響深遠的人，詹姆斯·西蒙斯。

西蒙斯是誰？

投資界有這樣一句話，「世界上只有一個巴菲特，也只有一個西蒙斯?！沟幢闶前头铺?，面對西蒙斯的業績也得甘拜下風。

從1988年到2019年，西蒙斯的大獎章基金年化收益率為39%（費前收益率則是66%，該基金收取5%管理費和44%的業績激勵，規模為100億美元），這樣的投資業績迄今為止獨步全球。與之相比，巴菲特1965年—2018年的年均凈值增長率為21%。

因此，有人把他的公司叫做「歷史上最賺錢的投資公司」，并稱他為「地球上最會賺錢的人」。

西蒙斯在從事量化投資之前，是一名頂尖數學家，他17歲考入麻省理工數學系，23歲獲得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數學博士學位，25歲成為哈佛大學講師，30歲前往紐約州立石溪大學出任數學系主任。他也是華人數學家陳省身的學生，與其一起提出了對物理學影響深遠的陳-西蒙斯理論。

西蒙斯本人極其低調，他曾用《動物農場》里的一句話解釋原因，「『上帝給了我尾巴，讓我趕走蒼蠅。但我寧愿沒有尾巴，也沒有蒼蠅?！贿@就是我對宣傳的看法。」這種避開聚光燈、專注事業的做法，與梁文鋒如出一轍。

此外，只招聘頂尖人才、團隊規模小而精、對技術有極致熱情，也是西蒙斯和梁文鋒共同的人才觀。

今天我們分享《征服市場的人》中的兩部分內容，其一是梁文鋒為這本中文版西蒙斯傳寫的推薦序，其二關于西蒙斯所營造的企業文化。

從中你能看出，一位數學家如何以其非凡的頭腦開創了一家偉大的公司，又如何留下足跡，影響了大洋彼岸的另一個追求極致技術的年輕人。

創造理解市場的模型

梁文鋒 幻方量化創始人

詹姆斯·西蒙斯是量化投資領域的泰斗。一直以來，外界對西蒙斯和他所創建的文藝復興科技公司所知不多。但這絲毫不影響無數年輕人在西蒙斯的故事激勵下，進入這個神秘的行業。

和很多新技術一樣，量化投資剛出現的時候也是被嘲笑的對象，沒有人相信計算機可以像人類一樣進行投資。但西蒙斯卻敏銳地預見到，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終有一天「不可能」將會變成現實。西蒙斯在早期做了諸多嘗試，都不太成功，但他并未放棄，他相信時間是站在他這邊的。

西蒙斯是幸運的，他遇到了好的時代。20世紀80年代末，計算機軟硬件的發展到達了一個臨界點，人們開始構建真正實用的模型，并在某些投資細分領域取得了初步成功。在1988年西蒙斯設立大獎章基金時，他已經50歲了，在投資上經歷了10余年的挫折，但這一次他抓住了機會，登上了通往新時代的列車。

如今華爾街很多量化巨頭的崛起，都可以追溯至這一時期。西蒙斯和其他先驅者，使用現在看起來并不復雜的技術，迅速摘掉了市場上最低垂的果實，積累了第一桶資金。

這只是開始，在之后的30余年里，計算機技術繼續發展，量化投資正逐漸發展成資本市場中的一個新寵，不斷有新的模型被開發出來，更多的「不可能」變成了現實，最終使量化投資在21世紀成為金融領域發展的大勢所趨。在這個過程中，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在西蒙斯的帶領下，始終站在時代的潮頭，成為行業的標桿。

文藝復興科技公司輝煌的30余年，同時也是金融市場監管愈發嚴格、透明化的30余年。

很早的時候，基金經理可以從公司管理層獲得更多信息，從而取得交易優勢。但諸如此類的不公平問題在過去30余年逐步得到了解決。在信息化時代，金融市場是公平和透明的，人類基金經理和計算機模型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這進一步為量化投資大范圍成功掃清了障礙。

為何恰好是這30余年，金融變得公平和透明了呢？這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得益于計算機技術的發展。

在西蒙斯即將退休之際，本書的出版，為我們揭開了很多之前未解的疑團，也為我們帶來了豐富的可供借鑒的經驗。

國外的模式未必能照搬到中國，但閱讀本書，可以讓我們收獲很多的思考和啟發。

是什么樣的特質和機遇，使西蒙斯成為歷史的幸運兒？如何管理一支優秀的團隊，使之30余年立于不敗之地？為什么科技會使金融市場產生如此深刻的變化？讀者可以從本書中尋找答案。

作為后輩，能為西蒙斯的中文版傳記作序，我感到十分榮幸。每當在工作中遇到困難的時候，我會想起西蒙斯的話：「一定有辦法對價格建模?！?/p>

不同尋常的開放文化

「不要浪費任何有前景的想法。」

——西蒙斯

在每周例會上與員工聊天時，西蒙斯總是會強調幾個他始終恪守的原則。其中的許多原則是西蒙斯從之前多年的工作經歷總結而來的，包括他在國防分析研究所從事的密碼破解工作，以及之后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與杰出的數學家合作完成的工作?，F在，他想讓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員工充分地應用這些原則。

西蒙斯主張的一個關鍵原則是，科學家和數學家需要辯論、相互分享想法，這樣才能產生理想的結果。這一原則看似不言而喻，但就當時的情況來說，可以稱得上是激進的。

文藝復興科技公司里許多智商超群的員工在職業生涯早期就獲得了成就和認可，他們致力于個人研究而不是與他人合作。事實上，才華橫溢的量化分析人員可能是最不愿意與他人合作的人。

一個經典的行業笑話：內向的科學家會在與你談話時盯著自己的鞋子，而外向的數學家會盯著你的鞋子。

對手交易公司通常允許研究人員和其他員工在一個個「孤島」中工作，有時甚至鼓勵員工相互競爭。但西蒙斯堅持采用不同的方法：大獎章基金擁有一個單一的、整體的交易系統，所有員工都可以接觸到賺錢的算法背后的每一行源代碼，所有這些代碼都可以在公司內部網絡中以明文形式閱讀，不存在藏于某個角落的只有高層管理人員才能訪問的代碼。任何人都可以嘗試著修改代碼以改善交易系統。

西蒙斯希望他的研究人員能夠交換想法，而不是只限于其私人項目。有一段時間，即使公司的秘書也可以訪問源代碼，盡管最終證明沒有這個必要。

西蒙斯創造了一種不同尋常的開放文化。

員工們可以出入同事的辦公室，提出建議并發起合作。當遇到挫折時，他們傾向于向他人分享自己的工作并尋求幫助，而不是轉而開啟新的項目，以確保像西蒙斯所說的那樣：不要浪費任何有前景的想法。

小組定期開會，討論進展中的各個細節，并回答西蒙斯提出的問題。大多數員工一起從當地餐館訂購午餐，然后擠進一個很小的午餐室共進午餐。

西蒙斯每年支付一筆費用，將員工及其配偶帶到有異國風情的度假勝地，以加深同事間的情誼。

同輩壓力成為至關重要的激勵工具。研究人員、程序員和其他員工將大量時間用于演示成果。員工們盡全力為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至少不會在同事面前丟臉。同輩壓力刺激員工盡全力解決具有挑戰性的問題，并提出具有獨創性的解決方案。

「如果你沒有取得太大進步，你會感到壓力，」弗雷說，「解決具有挑戰性的問題是體現自我價值的方式?！?/p>

西蒙斯使用的薪酬設計讓員工專注于為公司整體成功而努力。每6個月，員工可以獲得獎金，但前提是大獎章基金的利潤水平要超過一定的標準。

文藝復興科技公司會把獎金遞延到幾年時間內發放，以留下人才。無論員工是發現了新的交易信號、完成了數據處理工作，還是在執行其他更加低調的任務，只要這些員工能夠脫穎而出，而且大獎章基金發展良好，他們就會獲得獎勵積分，每個獎勵積分代表著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利潤池的百分比，是基于清晰易懂的公式計算出來的。

「員工從年初就知道自己的獎金公式。除了取決于級別的幾個系數外，每個人的公式幾乎一樣。」曾經是文藝復興科技公司核心管理層成員的格倫·惠特尼說，「你想要更多的獎金嗎？那就盡一切可能幫助基金獲得更高的回報，發現有預測效果的數據來源，修復漏洞使代碼運行得更快，和樓下那個有好想法的女人喝杯咖啡……獎金取決于基金的表現，而不取決于你的老板是否喜歡你?！?/p>

西蒙斯剛開始分配股份的時候，將10%的股份授予了勞弗，后來又將相當一部分股份給到布朗、默瑟、馬克·西爾伯和其他人，這些做法使得西蒙斯的所有權減少至50%多一點。其他表現優異的員工可以購買代表公司股份的股票。員工也可以投資大獎章基金，這也許是他們最大的福利。

西蒙斯正在承受巨大的風險。

頗有成就的研究人員和其他員工可能會因為在一個扁平組織中工作而感到沮喪，組織獎勵相對分散，員工也很難做到與眾不同。完全開放的系統源代碼訪問權限使得員工可以隨時走出大門，加入競爭對手公司并竊取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秘密。但是，因為有非常多的研究人員是來自學術界的博士，對華爾街了解有限，所以西蒙斯認為員工背叛的概率相對較小。異常繁復的終生保密協議以及同業競爭合同也減少了風險。

后來，西蒙斯和他的團隊知道了協議不能消除員工背叛公司并竊取知識產權的風險。

除了一些執行交易的老派交易員，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許多員工似乎都沒有將財富放在優先位置。

當著名的計算機科學家彼得·溫伯格在1996年接受工作面試時，他站在停車場，對即將結識的研究人員進行了評估，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他回憶說：「停車場里停著很多破舊的汽車，汽車品牌通常是通用旗下的土星、豐田旗下的花冠和凱美瑞等。」

一些員工不知道大獎章基金每天是在賺錢還是虧錢。一些員工甚至不知道如何在公司的網頁上找到每月的基金表現數據。在大獎章基金持續虧損的時間，這些毫不知情的員工無憂無慮地四處走動，惹惱了那些已經意識到麻煩的員工。

也有一些員工似乎為自己不斷膨脹的財富感到很不適應。1997年，一群研究人員在午餐室聊天時，有人問他的同事們是否坐過頭等艙。整張桌子的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沒有一個人坐過。最后，一個數學家尷尬地開口了。這個數學家承認：「我坐過，不過是我的妻子堅持要坐的?！?/p>

盡管大獎章基金有著可觀的收益，招聘仍然是一個難題。很少有應聘者聽說過文藝復興科技公司，而加入這家公司意味著犧牲個人聲譽，并從事無法獲得公眾認可或贊譽的項目，這對大多數學者來說都很陌生。

為了吸引人才，西蒙斯、尼克·帕特森和其他高管都強調著工作的積極面，例如，許多科學家和數學家都是天生的難題解決者，因此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高管們會談到解決棘手的交易問題所帶來的回報，一些學者則被公司同事間友好的氛圍和對沖基金的節奏吸引。

學者們在學術論文上要奮斗多年，相比之下，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在數周甚至數天之內就能推動結果產生，這一緊迫感迎合了一些學者的喜好。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整體氣氛是非正式和學術性的，同時充滿了緊迫感，一位訪客將其比作「永久的考試周」。

在IBM，默瑟對流行用語言包裝工作成果的公司文化感到沮喪。在那里，科學家可以依靠默瑟所謂的「小把戲」假裝取得進展，而在文藝復興科技公司，默瑟和他的同事無法愚弄任何人。默瑟對科學作家莎倫·麥格雷尼表示：「一天結束時，你的銀行賬戶里要么有錢要么沒錢。你不必懷疑自己今天是否做得成功……這樣明確的結果非常令人滿意?！?/p>

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面試過程通常是按部就班的：討論你過往的成就，解決一些涉及概率論和其他領域的挑戰性問題，然后看公司是否有合適的崗位。

通常，應聘者會被6名工作人員輪流刁難，每次面試時間為45分鐘，然后應聘者會被要求向整個公司以講座形式介紹其科學研究。西蒙斯和帕特森通常著重于招聘經驗豐富的學者，這些學者往往擁有諸多學術成就，此外，那些能夠寫出讓他們覺得非常出色的學術論文的應屆博士生也受到青睞。

即使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來應聘也必須通過編程測試，這一要求展現了一種態度，即每個人都應該掌握計算機編程技術，并愿意執行一些其他公司可能認為不重要的任務，他們還必須能夠彼此和諧相處。

一位現任高管說： 「人與人之間的化學反應很重要，這就像加入一個家庭。」

杰克?韋爾奇說：“你可以拒絕學習，但你的競爭對手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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