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禹謨》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是謂中華文明之十六字心傳。
這里,借先圣之“道心”注我之“道心”,并無攀龍附鳳之心,實在是游于圣人門者難為言,只能述而不作了。
我們對客觀世界的一切認知都來自于“感”,聽到、看到、觸摸到等等,這叫做感性能力。
這種感性能力是目前人(注意是目前,將來他們沒準可以用腦機接口)從客觀世界獲取信息的唯一通道。
不信?
你可以試著舉個例子,有什么認知不是通過感性能力直接獲得的?
恐怕找不到。
有了“感”之后我們就有認知了嗎?
并不是,還需要一個叫做“覺”的過程。
例如我們發呆的時候,雖然睜著眼,有人在周圍走動,他們反射的光到達了咱們的視網膜,大腦也接受到了信號,可就是沒看見。
這叫“視而不見”,也就是沒有“覺”。
如何才能“覺”?
咱們需要一個“注意”的動作,也就是把一種稱為“意”的東西注入到“感”上面,只有在這之后才是“覺”了。
好比手機開著攝像頭,但是咱們沒有點拍攝鍵,雖然屏幕上也會出現影像,但是過后不留,想回看是看不到的。
只有點了拍攝,手機上才會出現錄像,我們才能播放錄像,這個拍攝鍵控制的就是咱們的“意”。
那么是不是“覺”了之后就“知”呢?
仍然不是,這之后,“意”會開始“動”,他能且僅能被導向三個維度:
第一個,導向“欲”。
例如咱們肚子叫了,肚子有了“感”,我們“注意”了這個感也就“覺”了,然后馬上就會想吃飯。
想吃飯就是咱們的“欲”,食欲,它是求生欲的一種。
如果咱們無所事事,任由自己的“意”繼續游走,他會自然而然的流向“情”,于是我們就有了情緒,如果可以馬上吃到飯則會“喜”。
如果不能馬上吃到飯則會“怨”。
如果咱們仍然放縱“意”,他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念”,就是找吃的。
這條線路最短,也是人們最熟悉的線路,所以大多數人一旦“感覺”之后,通常沿著這條線走下去,小孩子最明顯,餓了就哭,吃飽就笑。
大人難道不是嗎?
很多人別看身體長大了,可做起事來還是小孩,這種人叫“小人”,也叫“巨嬰”。
這個維度,由欲到情再到念,我們叫他“欲情念”。
第二個,導向“惻”,現在叫同情心,這個過程叫做“恕”,心之如也,即共情。
如果咱們的“意”關注到了“惻”,那么接下去他會把咱們導向“義”,告訴咱們應該怎么做。
這個過程叫做“忠”,不偏不倚心之中也。如果再往深度分析,為什么就應該這么做呢?
咱們會發現,支撐“義”的是“仁”,仁者愛人,即大愛,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個過程叫做“成”,即完全。
而如果咱們在實踐中不斷踐行、訓練這條路徑,終有一日融會貫通,把他固化到了自己的潛意識里,隨其所欲不逾矩。
這時候就有了“德”,言直心直行直也,這個過程叫做“品”,即不斷篩選不斷累積。
用現代話說,這個能力叫做價值理性,“德”就是價值觀。
這條路徑很長,需要注入大量的“意”,因此一般人很難走得通,絕大多數人,甚至根本就不會走。
這個維度,由惻到仁再到德,我們叫他“惻仁德”。
第三個,導向“名”,也就是概念,也就是“名可名非常名”的名。
這個過程叫做“認”,從言從忍,也就是以語言去切割、分類。
“名”就是把“感”的信息高度抽象成概念的過程。
這種抽象程度之高,必然會損失掉很多信息。
例如:蘋果是一個概念,但是咱們能說明白蘋果是什么嗎?
圓的、拳頭大小、紅色,甜的?
石榴也符合咱們說的特征,它是蘋果嗎?
青蘋果不紅,它不是蘋果嗎?
剛長出來的蘋果又小又澀,它不是蘋果嗎?
所以,咱們甚至連蘋果都沒辦法用“名”定義清楚,就更別說其他更復雜的概念了。
這就是“名可名,非常名”。
用現代話說,這個能力叫做“知性”,即形成概念的能力,因為他是一切“知”的開始。
有了“名”我們繼續注入“意”,就有了“理”,從玉從里,制玉的過程。
這個過程叫做“識”,繁體是“識”,就是把語言組織起來,語言表意的最小單元是概念,所以也就是把“名”組織起來。
用現在的話說,“理”就是邏輯,包括了樸素邏輯、形式邏輯、以及辯證法,統稱工具理性能力。
繼續注入“意”往下走,終于到了“知”,從口從矢,即口傳弓箭的使用,指有用的經驗,這里一定注意,非得是有用的才是“知”。
而這個過程就叫“格”,枝條分叉,也就是把“理”像枝條一樣全部關聯起來,所以有“格物窮理”。
而關聯起來之后才能叫做“知”,所以有“格物致知”。
這個維度,由名到理再到知,我們叫他“名理知”。
“欲情念”、“惻仁德”、“名理知”這三個維度,就是我們“心”的全部。
這三個維度彼此垂直,形成了“道心”的立方體。
既然是三個維度,那么任何一個維度上的任何一個要素就不只可以按照本維度的過程向下流轉。
同時可以按照另外兩個維度的過程,在另外兩個維度上面流轉。
例如,最常見的就是用格物的方法去分析“欲情念”和“惻仁德”。
格物,白話叫邏輯分類。
格,樹枝分叉,引申為分類聚類。
物,能被“我”格的都叫物。
我,也是物,格物最主要的不是格外物、格他人,而恰恰是格“我”。
因為咱們時時刻刻都可以格自己,而且也只能夠控制自己,想管別人咱們說了也不算。
格物從念頭入手,有了一念馬上捕捉到他,分析他背后的情緒。
這是最好的訓練方式,因為念頭常有,來得快,又明顯。
當咱有了情緒之后,先別急著縱情,用自己僅存的理性去分析一下,自己現在是什么情緒。喜、怒、哀、怨……是哪個?
有可能哪個都不是,也可能各有一點。
那我們就要對“情”進一步的下鉆。
引起情緒的是什么?
是欲望。
欲望有幾種?
生、性、知、美四種最基本。
求生欲、繁殖欲,好理解。求知欲、美欲,不好理解,為什么他們也是欲望呢?
因為同求生欲、繁殖欲相類似,求知欲和美欲也是長期演化的結果,背后是同一套混沌系統。
所以,這種分類方式是“相均衡”的。
求知欲,表現出來的是好奇心。
美欲表現出來的,往小了說是強迫癥,往大了說是價值觀。
咱們可以玩游戲廢寢忘食,說明求知欲和求生欲、繁殖欲“不重疊”。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仁與義都是一種價值判斷,是價值觀做出的,顯然與求生欲、性欲也“不重疊”。
除了這四種基本欲望,就沒有別的欲望了嗎?
有,但其他那些欲望都是這四種欲望的綜合。
例如:金錢欲。
一般人的金錢欲,其中求生欲、繁殖欲占了99%,求知欲、美欲占了1%。
圣人則相反。
似乎沒辦法窮舉,但目前也確實沒有找到反例,暫且算滿足了“不遺漏”吧。
不遺漏、不重疊、相均衡,這就是一個好的分類,一次成功的格物。
執著于求生欲、繁殖欲,人便會患得患失,產生的基礎情緒叫做“恐”,現在叫恐懼。
執著于求知欲、美欲,人便容易滿足,產生的基礎情緒叫作“慰”,現在叫安心。
所有情緒,就是由這兩種基礎情緒按比例調和而成。
以上,念頭、情緒、欲望就格好了。
那么日常格物怎么用呢?
例如:咱們工作出現了失誤,自己很沮喪,這種情緒叫做“哀”。
先別急著哭,或者哭也無所謂,但是邊哭邊把情緒格了。
分析一下自己的情緒,為什么會“哀”?
是不是怕被開除?
是不是怕被同事看不起?
這兩種擔憂來自于什么欲?
前者是求生欲,后者是繁殖欲,這兩種欲望帶給我們的大多是“恐”。
如此,是不是就發現了自己注意的方向是有問題的?
咱們應該注意的是求知欲和美欲,即這件工作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細節是不是完美?
自己去追求極致了嗎?
這個工作對職業生涯,對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而一旦涉及到“意義”,也就進入到“美”的范疇,那是“惻仁德”的維度了。
西方哲學把絕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形式邏輯后,自然而然的弱化了對樸素邏輯和辯證法的應用。
尤其對于“人與人”的關系,形式邏輯的效果并不好。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中國哲學,因為沒有局限于形式邏輯,便有了大把的精力投入到對樸素邏輯和辯證法的研究上面去。
也因此,中國學問我們叫他“中學”吧,對倫理學的理論與實踐,迄今為止仍然是人類的巔峰。
最終整個“道心”還是要統一于“德”,也就是“價值觀”,也就是“美”。
面對復雜系統,形式邏輯到目前為止還束手無策,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中學”必然要肩負起這個使命,責無旁貸。
以上是“名理知”的“格物”在“欲情念”和“惻仁德”維度上的應用。
另一種應用,則是“惻仁德”的“正心”在“欲情念”和“名理知”維度上的應用。簡單說,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是正念還是邪念?
這要由咱們的“德”做出判斷,這種判斷叫做價值判斷,因此“正心”的過程,也叫做“價值理性”。
又例如產生了一個“知”,我們依據“知”做出預測,并通過實驗驗證這個預測的準確性,從而判斷他是不是“真知”。
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卻已經通過“德”對其進行了一次“審美”判斷,也就是這個“知”是不是足夠“簡潔優雅”?
例如,一個知告訴我們,用火燒可以加熱,太陽曬也可以加熱,用手捂也可以加熱……
這種窮舉式的知,顯然不夠簡潔優雅。
即便最終他的預測可以被實驗驗證,我們也不會承認他是知識,而是叫他經驗。
對“簡潔優雅”的判斷是“價值判斷”,也就是“惻仁德”維度的價值理性在判斷“名理知”維度的“知”。
同時,因為“欲情念”維度中美欲的存在,我們在作價值判斷的時候,很容易找到答案,因為美欲被滿足時,我們會產生“慰”的情緒。
就像愛因斯坦說的,當他寫出E=mc^2的那一刻,這種簡潔與優雅告訴他,他是對的。
這也是“欲情念”維度“誠意”過程在“名理知”維度的應用。
以上,便是三維。
也便是《大學》所言,“格物致知,誠意,正心”。
也便是陽明先生所言,“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良知,即德。
當然,儒家學者并不那么注重形式邏輯,因此概念會有些不嚴謹,對此我們怎么看待?
人家伸出手指為我們指明方向,那個方向才是重要的,就不要盯著人家手指挑毛病了。
如果再繼續,那就可以望見“道”了,即在“首領”的帶領下行走在路上,這還是一個與人有關的字。
所以,這個“道”指的不是所謂的“宇宙客觀規律”,而是這種規律在人心上的映射,是人心中的“道”。
我們中國人至晚從周文王開始就已經擺脫了神秘主義的泥沼,對于本體論早已得出結論,我們是那東西不可知且不應被討論。
就是孔子所言“敬鬼神而遠之”,也是莊子所說“六合之外,存而不論”。
所以,中國人所談論的道只是在認識論層面的道。
走向“道”的過程需要占用全部“意”的帶寬,這個過程叫做“悟”。
即吾心之全部,這背后仍然是個混沌系統,單獨的工具理性無濟于事,需要調動情欲、價值理性等一切手段,才能“悟”。
因為已經跳出了工具理性的能力范圍,也跳出了“情欲念”的范疇,還跳出了價值理性范疇。
所以“道”是無法用語言進行描述的,或者說自然語言這個種工具不具備為“道”建模的能力,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
此即所謂“道心三維”,若有人能將其融匯貫通,則諸子百家盡在其中矣。
正所謂,“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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