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義烏北臨沂”作為對中國商貿格局的描述由來已久。地處沂蒙革命老區,臨沂“中國市場名城”“中國物流之都”的稱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廣為人知。但對喜慶用品店主阿玲(化名)、安防用品供應鏈企業負責人李輝來說,恰是數十年前的“馬路集市”“大棚商貿”為自己提供了一種可能,他們見證、參與著這場“草根”商海創業史,也推動、受益于今天這個全新的現代化、國際化商貿物流城,對商貿與物流的相互成就深有感觸。
春節前后,第一財經記者實地探訪了臨沂市蘭山區多家商貿及物流企業,走進全新的現代化物流園區和直播電商基地,穿梭于各大商品批發市場,看到了這個北方商貿物流中心的新變化、新挑戰。
在多位受訪者口中,2024年是形勢復雜的一年,也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年。這一年,部分商貿市場、物流企業、直播博主都經歷著后疫情時代生意慘淡的挑戰,越來越多的市場主體感受到數智化的紅利;這一年,1700多家物流企業完成了向新物流園區的集中西遷,一個更集約、更高效的現代物流城拔地而起;這一年,更多的臨沂司機師傅卷起沂蒙煎餅、帶上臨沂炒雞,開著魯Q卡車將臨沂制造、中國制造帶向全世界。
(2025年春節前一周,臨沂小商品城一角。攝影/亓寧)
3M口罩中國最大一級經銷商,以前是賣勞保服的
在山東新明輝安全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新明輝”)的產品展廳里,擺滿了各種型號、各大品牌的口罩、安全帽、手套、防毒面罩、防護服、氣體檢測儀、勞保鞋等。這些尋常百姓只有在特殊時期才有可能頻繁使用的商品,都是勞保剛需品。
“在中國,如果有誰買了3M口罩,差不多99%都是從我們(新明輝)這里出去的。”每當有客戶或者媒體來訪,新明輝董事長李輝只要有時間都會到展廳里親自講解,而他對記者說出這番話的底氣在于,公司已經連續11年成為3M在中國最大的一級代理商,在3M產品銷售體系內位列全球第四位。
不只是3M,作為國內領先的安防用品供應鏈平臺企業,新明輝也是霍尼韋爾、杜邦、金佰利這些世界500強企業在中國最大的一級代理商。
(新明輝的產品展廳里,擺滿了各種口罩、安全帽、防護服、勞保鞋等。攝影/亓寧)
李輝介紹說,現在公司擁有自建電商采購平臺、產品展示選型中心、倉儲物流三大板塊,經營品類覆蓋安全防護、工業/商用清潔、安全儀器儀表、消防裝備等9大類40萬種商品,全球11個國家的2200多家廠商入駐,旗下電商銷售、技術研發、倉儲物流等子公司服務著3000多家大型終端企業和超過20萬家渠道客戶,業務范圍遍及全國主要縣市。
但當第一財經記者1月22日上午來到新明輝的智慧物流新園區時,幾乎看不到幾個工作人員,李輝從電腦上調出的實時交易數據卻在不斷跳動——在9:25-9:37的12分鐘里更新的30條交易信息中,金額從幾百元到幾萬元不等,收貨地址從南方的蘇州、南通到東北的長春、遼陽,遍布全國。
“這還是臨近過年訂單少了很多,平時遠不止這些。很多(員工)都是線上工作、‘幕后’工作,所以現場不需要多少人。”一邊說著,李輝調出了1月2日的交易信息,僅一個省份一天的交易量就有幾十萬元乃至上百萬元。回顧20年前甚至是10年前,這樣的成就和業務規模是李輝從沒想過的——新明輝的前身只是誕生于小地攤、大棚底的臨沂商品批發市場中的一個小門頭,一手裁縫手藝的父親靠賣勞保服起家,一年的營業收入最多時也不過200萬元。
(新明輝前身“臨沂市明輝勞保服裝有限公司”用過的木質牌匾照片。攝影/亓寧)
2010年,李輝帶領新明輝開始從傳統門店向電商業務轉型,后來一路打造了自有商城、數字星云系統、供應鏈生態圈,逐漸成為“商倉流園展”一體化的典范。“新明輝模式”在臨沂商城中逐漸推廣開來。
“沒有數字化、數智化,這些都是不可能的。”李輝說,商品批發、代銷本就是薄利多銷,近年來因為“內卷”等原因利潤空間進一步壓縮。但隨著技術研發投入增加、數字化水平提高,公司的商業模式也發生很大變化,除了倉儲共享等服務,依托大數據等技術為上下游客戶提供的增值服務“越來越賺錢”,客戶粘性也得到了提升。
但新明輝也有自己的新煩惱,比如人才短缺問題。“很多人才就業可能首選一、二線城市、首選‘大廠’,我們也在想辦法,政府也有一些針對性的補貼政策。”李輝說,目前公司建設了以臨沂為總倉,北京、成都、上海等全國10大辦事處及分倉的服務體系,這一方面能更好地實現全國客戶貨物次日達,另一方面也可以為人才引進“另辟蹊徑”。
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向西再造一座“城”
選擇新明輝,也是選擇臨沂。
李輝告訴記者,這些年臨沂在商貿、倉儲、物流等方面的優勢被越來越多的企業看到,很多國外大型企業會將中國的產品分撥中心設在臨沂,并派駐員工在此與合作方、經銷商一起工作。“相當于這里就是(外企)在中國最大的倉庫,很多業務直接交給我們做了,(客戶)他們的員工其實就在我們公司上班。”李輝說。
為了印證這一點,李輝調出幾家海外安防龍頭企業(中國總部)在國內某第三方電商平臺留下的聯系方式,他一邊搜索一邊打趣地說:“你看,這些(品牌)官方旗艦店的手機號碼都是臨沂的!”
為什么是臨沂?李輝直言:“沒有臨沂物流的‘超能力’,這些事情我是干不成的。”每天660萬件,每小時27.5萬件,每分鐘4584件,每秒77件;800公里范圍內當日或次日達,1500公里以內隔日達——這是臨沂物流的速度。3000多條國內配載線路覆蓋全國所有縣級以上城市,通達全國所有港口和口岸;開通俄羅斯、吉爾吉斯斯坦、越南等國家國際物流線路,鐵路運輸輻射“一帶一路”沿線20多個國家和地區——這是臨沂物流的廣度。
相比之下,更讓人好奇的可能是臨沂物流的價格:如何做到物流價格比全國平均價格低30%?快遞費用比中國平均水平低50%,比山東省平均低40%?
不同的受訪對象對此給出的答案不盡相同,地廣、物博、人多都可以成為原因。臨沂是山東省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地級市,提及商貿與物流發展的關系,當地人總會類比“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也不可避免地提起那個小地攤、大棚底賣貨,客車頂上載貨的年代。
經過數十年幾代市場的更迭變化,這種關系變得更加微妙。“一是臨沂批發市場大、貨源足,很多物流貨車都愿意往臨沂‘跑’,因為不用等就能滿車出發,既保證了時效、又能省出時間多跑幾趟;二是商品種類多,可以多樣性組合,在不超載的情況下能夠充分利用空間,很多重量輕的商品基本可以算作順帶‘捎’走的。而且代發貨也能豐富臨沂的物流需求,有些電商平臺店鋪缺貨或者發貨成本高,可以直接從我們臨沂這里采購后‘代發貨’,全國集貨則保證了返程不空車。”李輝總結說,過去是臨沂商貿帶動物流,現在是物流反哺商貿。
蘭山區是臨沂商城的核心區。2024年7月,這里迎來了一個里程碑式的事件——1738家物流企業陸續入駐了緊鄰京滬高速的12個新物流園區。
這個規劃建設占地176平方公里的臨沂現代物流城位于蘭山區西部,按照“倉配一體”模式運營,集約化、標準化、智能化、綠色化水平都得到大大提高,不僅提升了效率,也讓更多大型企業有動力將高端訂單在臨沂進行周轉和集散,物流附加值因此有了很大不同。
來到新的物流園區時,因為臨近農歷新年,物流園區的大部分區域已經進入假期狀態,但走過一個個寬敞有序的樓上倉儲、展廳,樓下收發貨的檔口,還是很難不感嘆這次西遷帶來的大變化。過去幾十年里,臨沂大大小小的物流企業分散在市區約40個老物流園區內,數以萬計的大貨車穿行其中加劇了擁堵,效率降低,倉儲以民房、廠房為主,很難實現由傳統物流模式向數字化的高效轉變。
(臨沂現代物流城一角。攝影/亓寧)
記者在臨沂蘭田智慧物流港大數據中心大屏幕上看到,從國內物流線路到多式聯運通道、國際物流線路,訂單量、價格走勢、貨物情況、商戶、線路、貨運車輛、從業人員等信息一目了然。而這,只是現代物流城首期12個物流園區之一。
臨沂商城管理委員會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搬入新園區后,越來越多的物流企業上線了自動分揀系統和設備,數字化也讓發物流能夠和寄快遞一樣便捷、可追溯。此外,現代物流城也創新發展了“無人機+無人車+無人倉”物流,開通了多條“無人機物流”路線,整體時效相比傳統車輛提升了約30%。記者在園區內也看到,越來越多新能源貨車、電動叉車被派上用場。
向現代物流邁進,需要各個“頻道”、各個環節一起使勁。在新明輝自建的智慧物流園區內,員工只需要將新進貨物放上傳送帶,一個個貨箱會被自動“安排”好庫位,線上一鍵指令就可以自動出庫,數智化讓倉儲和配送的每一個環節都事半功倍。
在其中一個倉庫內,李輝用手機隨手掃描了一箱海氏海諾醫用外科口罩的條形碼,貨物所經流程的時間節點、負責人員等信息全部實時顯現。他告訴記者,如果未來能夠實現帶托運輸,可以省去員工大把的進貨卸貨時間,倉儲效率還可以繼續提高,也希望自己能夠推動這件事。
(新明輝倉庫工作人員正在卸貨。攝影/亓寧)
“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從臨沂到全國再到全世界
2024年農歷臘月二十三,距離2025乙巳蛇年的新年鐘聲還有一周,山東臨沂小商品城大大小小的喜慶用品店鋪門口擺滿了紅燈籠、紅對聯、紅掛飾,渲染著節前的熱鬧氣氛。不同于各類年貨大集的忙碌收尾,市內大部分物流企業已經進入假期時間,這份“悠閑”比往年來得要略早一些。
“(客戶)都是全國各地的,有些是批發二次銷售,有些是企業、單位自用,基本上來一次就成為回頭客了,后面遠程下單就可以了。”小商品城里阿玲忙碌地工作著,僅僅在和記者聊天的半個小時左右時間里,就斷斷續續接了七八個電話。其中,有一位外地客戶定下了800個紅色燈籠。
(春節前喜慶用品店負責人阿玲業務繁忙。攝影/亓寧)
小商品城是臨沂130多處專業批發市場中的一個。與義烏更側重生活資料不同,這里的批發市場從日用百貨到教育用品、酒店用品、服裝服飾,從五金機電到汽摩配件,從健身器材到水泵、電機,從裝飾、建材到數碼科技,涉及27大類、600多萬種商品,基本涵蓋了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主要門類。當地人常說,在臨沂“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
包括阿玲在內,這里的6萬多個商鋪、4.6萬經營業戶、30萬從業人員,撐起臨沂的一片煙火氣,也讓“臨沂商城 中國大集”的愿景更具象化。
阿玲和丈夫在喜慶用品批發市場闖蕩20多年,幾度搬遷見證了市場的變化升級,如今店面更敞亮了,規模也越來越大。眼前更讓她高興的是,經過2024年上半年的慘淡,下半年生意終于又慢慢回來了,就算各大物流公司早早進入假期,只能用貨拉拉發貨,她的心里依然美美的。
這份煙火氣不止傳遞到全國,也被送往全球。“不出海,就出局。”在臨沂商城集團副總經理田相永看來,這是臨沂商城的新挑戰,但也是新的機遇,無論是主動求變還是被動轉型,出海、跨境都是臨沂商貿物流未來發展的關鍵詞。
2022年,臨沂商城集團成立了全資子公司臨沂商城物流集團,通過公鐵聯運、展倉一體等方式發力國際物流,同時在政府支持下通過設立海外倉、舉辦海外展等助力商戶走出國門。田相永告訴記者,2024年,臨沂商城集團共組織市內680家企業商戶相繼在霍爾果斯邊貿區、韓國、肯尼亞、哈薩克斯坦、阿曼舉辦國際商品展,在尼日利亞、烏茲別克斯坦、埃及、阿聯酋、沙特舉辦經貿洽談會,累計對接了約10萬名境外采購商。
外國客商采購商品的特點是小批散裝、組團起運,很適合卡車公路運輸。臨沂商城集團還在“代采+運輸+清關+派送”全鏈路國際物流模式下,開通了中哈、中俄跨境公路運輸專線,通過卡車進行跨國運輸,出口貨物通過專線直達境外,5~8天抵達阿拉木圖,12~15天抵達莫斯科,不用再因貨物中轉浪費運輸成本、影響貨物狀態。
也是在2024年,作為山東省第2家、臨沂市首家獲批TIR國際公路運輸資質的企業,山東臨滿歐國際物流有限公司相繼開通了臨沂-吉爾吉斯斯坦·比什凱克、臨沂至俄羅斯莫斯科、喀山、圣彼得堡等多條國際公路運輸線路,保證了一車到底,出境不用裝卸貨,貨物“門到門”。
(臨沂現代物流城部分國際物流線?。攝影/亓寧)
官方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10月,臨沂商城以“一帶一路”沿線和RCEP成員國為重點,已在21個國家和地區布局建設了35處海外商城、海外倉。另據記者采訪了解,近年來,臨沂加快構建“公鐵海空”立體國際物流大通道,已培育了34家國際公路運輸企業,其中4家企業獲得了TIR國際公路運輸資質。
進入2025年,臨沂商城國際化的推進步伐還在加快,其中,臨沂地產品的推廣是重要方向。見到記者時,田相永還特別提到了1月18日剛剛在市內舉辦的“好品山東 魯貿全球”臨沂地產品推介會暨境外采購商精準對接會,并自豪地說“非常成功”。
記者注意到,就在近日,臨沂正式獲批“國際公路運輸臨沂集結中心”,成為全國第6個、山東省首個由國際道路運輸聯盟(IRU)認證的TIR集結中心。作為我國53個商貿服務型國家物流樞紐之一,作為山東省歐亞班列三大集結中心之一,作為“中國市場名城”“中國物流之都”,物流總額邁上萬億元大關的臨沂,無疑還有更新、更遠的使命。
來源丨 第一財經 編輯丨國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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