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秉君（華語智庫高級研究員、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

2025年3月4日，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宣布了一項名為“重新武裝歐洲”（ReArm Europe）的8000億歐元（約合8430億美元）國防支出計劃，旨在“重新武裝歐洲”大陸。這一計劃的提出，正值美國與烏克蘭關系惡化、美國削減對烏軍事援助之際，標志著歐洲在戰略自主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然而，這一過程也面臨著諸多內外部挑戰，尤其是在短期內擺脫對美國依賴的難度依然很大。

烏爾蘇拉·馮德萊恩 （Ursula von der Leyen） 宣布一項新的 8430 億美元的歐盟國防計劃（歐盟委員會）

歐洲緣何強烈意欲擺脫對美國依賴？

歐洲對美國依賴的結構性根源形成于二戰以后，由于經歷二戰的涂炭，歐洲國家因經濟崩潰、軍事限制（如《波茨坦協定》對德國的約束）及冷戰格局，逐漸形成對美國的深度依賴。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重建歐洲經濟，北約則提供軍事保護傘，使歐洲將安全責任外包給美國。冷戰結束后，歐洲雖推進一體化，但防務自主始終步履維艱，軍費占比長期低于2%（2023年僅28%的歐洲北約成員國軍費達GDP的2%）。俄烏沖突后，歐洲雖高喊“戰略自主”，但能源、技術、安全等領域仍難以擺脫美國影響。

近年來，美國對歐洲政策的不確定性，導致歐洲強調“戰略自主”呼聲越來越高。尤其是進入特朗普總統的第二任期，對歐政策發生重大變化，特別是近期又暫停了對烏克蘭的所有軍事援助，并表現出對俄羅斯的緩和姿態，這使得歐洲對美國的安全承諾產生了深度質疑。特朗普的“美國優先”政策不僅削弱了跨大西洋關系，還迫使歐洲不得不重新審視自身的安全架構。

俄烏沖突的爆發使歐洲面臨前所未有的安全危機，同時也暴露了歐洲在軍事和安全領域的脆弱性。馮德萊恩在公布該計劃時直言不諱地表示：“我們正處于一個重整軍備的時代。歐洲已經準備好大幅增加其國防開支。“這是歐洲的時刻，我們必須不辜負它”。

“我們生活在最重要和最危險的時代，”馮德萊恩說?！皵[在我們面前的真正問題是，歐洲是否準備好根據形勢需要采取果斷行動，以及歐洲是否準備好并能夠迅速采取行動，并雄心勃勃?！?/p>

歐洲官員對馮德萊恩的重整軍備計劃表示強烈支持。

即將卸任的德國總理朔爾茨在最近的講話中指出：“歐洲必須為自身的安全承擔更多責任，不能完全依賴美國的軍事保護?！?/p>

希臘總理基里亞科斯·米佐塔基斯表示：“這是朝著加強我們共同的歐洲安全邁出的重要一步?！?/p>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全球多極化趨勢的加速，歐洲的戰略自主意識逐漸覺醒。歐洲意識到，只有擺脫美國的主導，才能在多極化世界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法國外交部長安娜萊娜·貝爾伯克指出：“歐洲需要通過聯合采購和自主發展，減少對美國軍事技術的依賴。”

“重新武裝歐洲”面臨的挑戰

馮德萊恩提出的“重新武裝歐洲”計劃旨在通過大規模國防開支提升歐洲的防務能力，以擺脫對美國的依賴。然而，這一計劃在實施過程中面臨諸多挑戰。

? 歐洲內部分歧難協調。歐洲內部成員國之間的利益訴求存在巨大差異。一些中東歐國家仍對美國的安全承諾抱有很強依賴心理，而德國、法國等大國則積極推動歐洲戰略自主。這種巨大的分歧和差異，增加了其內部協調的難度。如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批評歐盟對俄制裁和對烏軍事援助，主張與俄羅斯直接談判，甚至暗示可能阻止“重新武裝歐洲”計劃。

? 大幅度增加軍費談何易。“重新武裝歐洲”計劃是一個旨在重塑歐洲的全面框架，該計劃將歐洲國防開支增加多達8000億歐元，約合8430億美元，其中包括一項1500億歐元的貸款計劃，用于支付更多的武器和技術。馮德萊恩提出的選項大多涉及貸款和更寬松的預算規則。最終，是否增加軍費開支的決定將由歐盟成員國做出，這些國家的財政已經面臨壓力。盡管計劃標志著一個重要的政策轉變，但也反映了歐洲領導人對特朗普對歐政策改變感到恐慌。

? 軍事能力仍然是短板。歐洲長期依賴美國的軍事保護，自身軍事能力存在明顯短板。北約框架下，歐洲各國的軍事力量分散且缺乏統一指揮體系。自 2021 年以來，歐洲的國防開支攀升了 30%，但仍遠低于官員們所說的歐洲真正獨立于美國所需的水平?！爸匦挛溲b歐洲”的資金將取決于通過觸發“國家逃避條款”在四年內獲得 6500 億歐元。另外，向成員國提供 1500 億歐元貸款的新工具”將負責提供剩余資金。盡管看似國防開支高達8000億歐元，約合8430億美元，但這是歐洲各國需要四年才能達到的預算，還不及美國一年的軍費開支。

? 美國不會輕易放棄對歐洲的控制。歐洲在戰后長期依賴美國主導的北約保護傘，短期內難以擺脫這種依賴關系。美國在北約中的主導地位以及其對歐洲安全事務的干預，使得歐洲在防務自主化道路上面臨外部制約。事實上美國在歐洲的安全布局仍具有重要影響力。北約的存在使得歐洲在軍事上難以完全獨立于美國。此外，歐洲防務工業的發展也面臨諸多挑戰。盡管歐洲擁有像泰雷茲、達索航空等知名防務企業，但在高端軍事技術領域仍需與美國合作。

簡析：困境與趨勢

馮德萊恩的“重新武裝歐洲”本質上是危機驅動的應激反應。雖然“歐洲時刻”標志著歐洲在擺脫美國依賴、走向戰略自主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然而，這一過程面臨著諸多內外部挑戰，尤其是在短期內難以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主。一方面，美國不會輕易放棄對歐洲的控制，其通過北約等機制仍對歐洲的安全布局具有重要影響力；另一方面，歐洲現有的軍事能力和內部協調能力仍存在諸多短板，難以在短時間內填補美國留下的空白。

雖然馮德萊恩提出的“重新武裝歐洲”計劃反映了歐洲戰略自主化趨勢，但對美國結構性依賴的解除需數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因此，歐洲的獨立之路仍需克服諸多困難，最終能否實現戰略自主，仍需時間的檢驗。正如法國總統馬克龍所言：“若美國不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必須做好準備?！睔W洲的“戰略自主”不僅是口號，更需在理想與現實間找到可行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