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的上海

延安中路的槍聲

1938年12月底，淪陷后的上海，北風蕭瑟。

延安中路，石門一路路口，一輛黑色雪弗蘭轎車安靜地等著紅綠燈。

突然，街口角落里沖出幾個頭戴禮帽的黑衣人，掏出槍朝著轎車猛烈射擊，一時槍聲大作。

槍子兒將玻璃打得乒乒乓乓地炸開了花，卻無法穿透，原來這是一輛防彈汽車。

車里的人驚慌失措，后座上的平頭白發老人不停沖司機大喊著，快開車，快開車。

司機猛踩油門，沒等紅燈亮起，便駕駛著汽車在尖利的嘯叫聲中沖了出去。

那位白發老人，就是上海青幫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而那個司機就是他的心腹阿四。

一行黑衣人見轎車疾馳而去，照著車屁股又開了幾槍，悻悻然收隊而去。

他們來自國民黨的軍統，隸屬于戴笠。

為什么要殺張嘯林？

軍統為何要殺張嘯林？

這還要從淞滬會戰說起。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后，全面抗戰開始。

1937年8月13日，蔣介石召集70萬兵力，在上海和日本侵略者打了極為慘烈的一場大戰 -- 淞滬會戰。

鏖戰三個月，國軍以30萬的傷亡慘敗。11月初，上海失守，日軍全面占領上海。

侵略者占領城市后，為了利用城市的物資、資源、工廠、人力。他們開始拉攏上海有影響力的人士為他們做事。畢竟本地人有著廣泛的人脈，渠道。

日本上海派遣軍司令松井石根很快就找到了當時上海灘的三大亨，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

杜月笙，張嘯林，黃金榮

其實蔣介石在臨近撤退時，就找三大亨談過話，想讓他們一起撤退到香港，不要讓日本人利用。

可是，只有杜月笙胸懷民族大義，去了香港。黃金榮推說老了，不想動了。而張嘯林，卻打起了另外的算盤。

松井石根找來時，黃金榮推說病了，屢次不見，日本人只好放棄。

而張嘯林卻心想著讓日本人給他弄個省長、市長當當，發發戰爭財。

于是，松井石根很快便與張嘯林達成了協議。在此之后，張嘯林開始布置門徒，威逼利誘各行各業與日本人“共存共榮”，大肆鎮壓抗日救亡活動，捕殺愛國志士。

他又成立了“新亞和平促進會”，組織人去外地為日軍收購糧食、棉花、煤炭、藥品，強行壓價甚至武裝掠奪。他還趁機招兵買馬，廣收青幫門徒，發展自己的勢力，坐實青幫老大的位置。

張嘯林作為上海特別有影響力的人物，他的投敵，一是背叛了祖國，當起了漢奸，二是讓蔣介石丟盡了顏面。

張嘯林

于是蔣介石命令戴笠干掉張嘯林。戴笠為此專門成立了針對張嘯林的暗殺小組，組長由軍統上海區特別行動隊大隊長陳默擔任。

這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喋血更新舞臺

在第一次暗殺失手后。張嘯林愈發警惕，不太經常出門，也加強了警衛，日本人還專門為他配備了護衛隊，駐守在他的宅邸。

這讓刺殺的難度變得更大。1940年1月，機會終于再次來臨。

1月15日，張嘯林的親家，主持“新亞和平促進會”工作的俞葉封，邀請張嘯林到更新舞臺樓上包廂，觀看京劇名角新艷秋的演出。

軍統上海區特別行動隊得到情報，馬上派人潛入劇場，伺機進行暗殺。

1月15日晚6點，張嘯林的大小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簇擁著他登上了汽車。這一切都被監視的軍統特工看得真真切切。

劇院埋伏的特工人員得知張嘯林已離開了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包廂。

晚上8點，更新舞臺的包廂內開始人頭攢動，一個衣著考究的人入了場。這時，臺上的新艷秋也開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在臺下的一片叫好聲中，劇場中突然突兀地響起了啪啪的槍聲。臺下的人群一片大亂，而包廂里剛才衣著考究的那位，應聲倒地，血濺包廂。

軍統的特工都以為刺殺成功了，暗自心底高興，輕松地離開了現場。

可第二天的報紙，讓軍統的特工們兜頭澆了一瓢冷水，上面赫然寫道，更新舞臺血案，俞葉封命喪黃泉。

原來殺的不是張嘯林，可俞葉封也算是個大漢奸，是“新亞和平促進會”的秘書，殺了也不虧。

可是張嘯林去哪兒了呢？

原來，在他汽車剛發動的時候，新亞貿易株式會社的日本人打來了電話，讓他過去。他就這樣臨時改變了行蹤，讓俞葉封當了替死鬼。

經過了這第二次被刺。張嘯林又恨又怕，整天躲在家里面，再也不肯輕易出門，并在住宅周圍布置了大批武裝警衛與保鏢，還出高價招聘神槍手作為護衛。

而一名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就是在這時候進入了張嘯林的視野，他就是林懷部。

最后一槍

林懷部

林懷部是經由司機阿四介紹給張嘯林的。

就是那個在第一次刺殺中，駕車把張嘯林救出險境的司機。

林懷部，山東省東平縣宿城人，早年在上海法租界做過巡捕，因違規被開除，后結識了杜月笙的大管家萬墨林，就是萬墨林將林懷部介紹給了張嘯林的司機阿四。

據說當年在張嘯林面前試射三槍時，林懷部第一槍射中了拋在空中的銀元，第二槍射中了三五十步外的撲克牌紅心，第三槍抬手打掉一只飛來的麻雀，讓張嘯林很是滿意。

于是林懷部很快就取得了張嘯林的信任，做了他的貼身保鏢。

1940年8月11日，張嘯林接任汪精衛偽政府浙江省省長。

戴笠再次給上海區施壓，要求盡快除掉張嘯林。軍統上海區區長陳恭澍等人多日苦思也拿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時，突然接到上海特區第二行動大隊長趙圣的報告，說已在張嘯林的家里布置了一條內線，準備伺機下手。這內線應該就是張嘯林的保鏢林懷部。

事后林懷部極力否認自己與軍統的關系，到底為什么，這個我們待會再講。

《羅曼蒂克浪漫史》中杜淳的原型為林懷部

1940年8月14日，星期三，張嘯林和以前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一大早，杭州錫箔局局長吳靜觀來訪，他們一頭鉆進了三樓的會客室，誰都不讓進，吃飯也不下來，讓仆人直接送到三樓。

不一會還讓管家出去叫局，就是去妓院請妓女出堂，前來侍酒陪賭。

林懷部此時正好在院子里面晃悠，不時抬頭看看三樓。

他見阿四在院中擦車，便湊過去說：“師傅，我有些私事，能不能請你去樓上向張先生講一聲，準我5天假。”

阿四搖搖頭說：“張先生有規矩，會客時不許下人打擾，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懷部故意刺激他說：“你平時常說張先生如何看得起你，看來和我也沒什么兩樣，只會吹牛。”

阿四一聽就火了，兩人吵了起來，而且聲音越吵越大。樓上的張嘯林本來脾氣就不好，一聽到樓下吵架，二話沒說走到窗前就罵了起來：“則那，吵什么？”

張嘯林又沖著林懷部大罵：“個小赤佬，吃飽了不干事還吵架，老子多叫一個東洋兵來，用不著你了。”

林懷部也毫不示弱地還嘴，惹得張嘯林怒火中燒，探身怒吼道：“阿四，把這小赤佬的槍卸下來，讓伊滾蛋。”

林懷部隨即說道：“用不著趕，老子自己走。” 說著，伸手去腰間拔槍。

所有人都以為林懷部真要交槍走人，不料他對著張嘯林抬手就是一槍，子彈正中張嘯林面門，從口中穿入，后腦穿出，青幫大亨張嘯林當場斃命。

林懷部為了確認張嘯林已死，提槍沖上樓，發現樓上的吳靜觀正打電話給法租界巡捕房報警，于是抬手又是一槍，將吳靜觀擊斃，隨后又對著張嘯林的尸體補了幾槍，確認張嘯林已死后，飛步下樓。

他準備逃離張宅。剛到樓梯口，就被張宅的保鏢攔腰抱住，沒過一會，法租界巡捕也趕到。

林懷部見無法脫身，把槍一丟說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從容就擒。

結局

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面對反復的審訊，林懷部堅稱殺死張嘯林是個人行為，并非受人指使。只是因為不滿張嘯林的打罵和每月只有20元工資，難以維持生活，而臨時起了殺心。

后來巡捕房沒有辦法，只好將他定罪為泄憤殺人，判處了林懷部15年監禁，投入監牢。

一開始林懷部在監獄里還比較舒服，因為大家都認為他為國鋤奸，伸張了正義。

可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人接手了上海監獄，對林懷部進行殘酷的迫害，他雙手十指的每一根骨頭都被敲碎，遍體鱗傷，骨瘦如柴。一代神槍手，就此武功全廢。

由于林懷部的入獄，他的家人也生活凄苦。兒子無法上學，妻子棄他而去，老母親靠著替人縫補維持祖孫兩人的生計。后來林懷部的母親因思念兒子，哭瞎了雙眼。

當時刺殺成功后，戴笠爽快地撥了一萬塊現大洋通過軍統獎勵林懷部。但因為他當時在獄中，軍統上海區第二大隊的特工私下把這筆錢也分了。林懷不是一個子也沒收到。

抗戰勝利后，林懷部被無罪釋放。新中國成立后，林懷部回到老家山東省東平縣宿成村給生產隊看坡，生活一直很艱苦，直到后來老人生病。林懷部的孫子一直照顧老人直到病故。

杜月笙與戴笠

@林懷部到底是不是受軍統指使，至今尚無定論。

可筆者愿意分享一些分析，供讀者有個自己的判斷。

在刺殺張嘯林的行動中，杜月笙是個繞不開的人物。因為他和張嘯林是拜把子兄弟。

早年張嘯林還救過杜月笙的命，對杜月笙有恩。

而軍統的戴笠，早年是由杜月笙扶持起來的，與他有著深厚的交情。而且軍統上海區行動大隊長陳默就是杜月笙的徒弟。

戴笠要動張嘯林，不可能不經過杜月笙的默許。

而杜月笙在這件事情上是矛盾的。他在香港曾說過，張嘯林要當漢奸，他之死是罪有應得的。

但是如果讓世人知道，這事是軍統干的，和我脫不了干系，論江湖義氣，我實在是不占理。

所以，當他聽到張嘯林的死訊時，竟掩面大哭。

這或許就是林懷部不承認受軍統指使的某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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