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要有火啊

　　去年6月宣布開啟云南16州市經濟觀察之前，我心里是經歷過一番掙扎的：像我們這樣的創業小團隊，除了要保證日常產出其他精品內容和求生存之外，還能不能扛得下這么大的工程，且要保證內容質量一直處于較高水準？

　　身邊的朋友也不太理解，為什么要去做這么笨重的事，還自費。更多的疑問在于，寫這么長的文章，誰看？

　　創業兩年，我們就是從被人不理解開始的。做的絕大部分事情都和現在的潮流反著來，深度長文起家，做中長視頻，不蹭熱點，不買流量，不寫情緒化爽文：

　　用一種最笨拙的方式做內容。

　　也沒想那么多，只會這個，同時也信一句話：真誠才是必殺技。

　　我們相信，數字和體感還是有差別的，眼見始終比聽到的和書本上的更深刻。

　　州市的第一篇是在去年7月底出來的，寫的是玉溪，近萬字，上下篇加起來15000多字。但背后的采訪記錄加查閱的資料，10萬字以上。這也是我們寫稿的標配，你看到的絕大部分文章，每一篇背后都是8萬字起步的信息量。

　　反響還不錯，無論是文章還是視頻。到現在，寫了6個州市，分別是玉溪、楚雄、曲靖、迪慶、麗江、大理：

　　現在，我們又出發了。

　　當你看到這篇文章時，我們已在保山，想看看近幾年因隆基、咖啡和騰沖科學家論壇而聞名的它，變得怎么樣了；在調研完之后，會緊接著去德宏，主要想看看以瑞麗為代表的口岸城市蘊藏的潛在機遇。

　　不過在關于它們的文章出來之前，我們想聊聊前面6個州市調研下來的部分感受，有些是之前沒有寫過的，有些是后面和朋友聊起來又發現的新東西。

　　1

　　回想這6次出行，其實很多細節都想不起來了，總是在不停趕路，早起直奔目的地，然后披星戴月地返回。有時候，一天能在兩座城市來回幾百公里。

　　行走在山水之間，我們總有一種恍惚感。時光仿佛被折疊進了層巒疊嶂中，古老與現代、保守與激進、機遇與困境相互交織。我們每天試圖從數據的縫隙、政策的紋理、市井的煙火中，觸摸到那些藏于褶皺中的真實心跳。

　　云南的確變得越來越好了，最直觀的感受是交通的便捷度。若非四通八達的高速，我們不會有勇氣開啟這個行程。

　　云南也是真的大，城與城之間，一個小時圈的算幸福，兩小時的算輕松，三小時及以上的才是常態。不過這也是我喜歡云南的另外一個原因，文化的多樣性：

　　城市都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不拿滇中三城和滇西三城作對比，就算同一個大區里，各自也有不同。

　　團隊里有小伙伴是半個楚雄人，他對自己的家鄉最深的感受是“反差”。

　　即便年少時在楚雄居住多年，但之前對這座城市的認知依然片面和模糊，還是通過去年的走訪，才有了更具像化的認識。

　　這座夾在昆明與大理之間的城市，曾因昆大麗黃金線上的過境角色而長期被邊緣化，近幾年則因新能源產業，一躍成為云南第五城。

　　同伴在車上開玩笑說，真是沒有某某的時代，只有時代的某某。你以為是努力的結果，其實都是時勢使然。所以，40歲之后的中年人不會輕易相信《哪吒》里的那句話：

　　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是爽文，不是真理。

　　在楚雄，你能明顯感受到一個城市在產業崛起之后，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周圍看似并不相關的人。

　　李飛宇的本職是房產銷售代理，但他與我們談論的話題，大部分卻是宇澤、國鈦和這座城市的產業布局。當然，這或許與他的不少朋友在這些產業中有關。

　　為了讓我們得到更明確的答案，他還主動約了當地國企的一位高管，以便能把楚雄的招商模式和產業魅力，說得更透徹。

　　為什么全云南就楚雄出了兩家獨角獸？這是我們楚雄之行的最核心目的，其次才是探討當地的文旅為啥一直不出圈。

　　現在，楚雄的基金招商和股權財政模式已廣為人知。人們知道它是利器，也知道它充滿風險。

　　以產業基金入股企業，用資源換股權，好處是規避了傳統招商中企業拿錢跑路或騙補的風險，又讓地方經濟深度綁定產業。一旦成功，收益就是幾何級別。只是這種模式需要精準的市場判斷力，更需要政府角色的蛻變——從管理者變為投資家。

　　風險自然是押錯注，比如有評論認為宇澤因為光伏產業的震蕩，發展不如預期順利，就開始質疑楚雄。我覺得大可不必現在就急于下結論，這也同樣適用于曲靖、大理和其他都有光伏產業的州市。

　　一是光伏行業長坡厚雪，是個長期產業，短期波動很正常；二是云南以前已足夠保守了，現在反而需要更多“楚雄式”政府出現。先不說有沒有龍：

　　能不能先多孵點龍蛋出來？

　　現在的唯一問題是，楚雄還能不能繼續產生更多獨角獸企業，以及今年全國兩會誕生的新詞——瞪羚企業。

　　與楚雄的銳氣不同，玉溪顯然是人到中年，而且還是富有的中年。

　　被曲靖超，被紅河超，玉溪巋然不動。若是一個先富起來的人，只想每年資產穩定地增值保值，也合情合理，但可惜它是一個城市。就容易被視為不思進取，小富即安，與市民的殷實無關，而是一個城市的困境。

　　根子還在于產業結構。

　　玉溪的“兩壯兩新”中，煙草與鋼鐵仍是命脈，但增長已顯疲態；生物醫藥與新能源電池雖被寄予厚望，卻受制于土地、能耗與招商乏力。

　　一位長期研究云南經濟的朋友就吐槽，玉溪有礦，但總想自己慢慢挖，不像曲靖敢無中生有。這種保守，讓玉溪在云南的產業競賽中看起來逐漸掉隊。

　　然而，玉溪并非全無動力。中老鐵路帶來的機遇、高原特色農業的深加工潛力、數控機床等隱形冠軍的產業基礎，都是破局的基礎。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走出“富一代”的自我感覺良好：

　　必須要富過三代才算富。

　　正如當地一位創業者所言，玉溪人不是沒有闖勁，褚時健的精神還在，只是需要一根點燃的引線。

　　而玉溪早年的老對手曲靖，可能從來不愿意以去年這樣的方式被廣泛關注。

　　從經濟成績看，財哥知道預期不會好，但還是有點出人意料。自2015年起GDP增速就沒下過6%的曲靖，去年的數字為-0.9%，是過去34年來：

　　第一次增速為負。

　　和2023年所有區縣GDP正增長、6個區縣增速上兩位數相比，去年除沾益增速為1.2%，其余都低于1%，5個負增長。

　　固投下滑更明顯。以麒麟區為首，同比下降45.6%，馬龍、宣威、富源、經開區、沾益、陸良、羅平也下滑了22%~42%。全市只有會澤是正增長，為0.4%。

　　從規上工業增加值看，去年只經開區、羅平、會澤為正，其余全部為負。

　　有些事，不像時間，是經不起擠的。

　　這里面，經開區的工業底子還是厚，2023年以20.6%的增速排第一，去年也還是保住了6%的增速。

　　不過總的來說，學霸這次的分數連及格線都沒到。

　　但事情已翻篇，換來了一個更謙虛的曲靖。何況，它的韌性一直都在，這也是曲靖的靈魂所在。

　　GDP不是唯一評判指標，也不會一考定終身。

　　在宣威工作了幾年的白箐認為凡事都有兩面性，至少就她接觸下來，并不存在什么干部躺平不干事的情況，該做的事還得做，大家甚至還：

　　越挫越勇。

　　這一點也算是曲靖干部的一個整體特點，好幾位朋友都和財哥說過：務實。

　　一是即便基礎條件不夠好，干勁也還是足，不偷奸耍滑；二是換人不換目標，一切都圍繞產業發展轉。曾在馬龍待過的企業主老李說，這跟鄉土性有關系，也和層層傳導的壓力有關。

　　所以，2025年的曲靖，不僅要翻篇，還要翻身。怎么翻？做強一產、做優二產、做活三產。

　　重點是要打造產業鏈、產業集群、產業生態，具體包含三方面。

　　一是打造先進制造業中心。包含傳統產業改造提升、新興產業集群發展，未來產業前瞻布局，分別對應著成為全省樣板區、策源地、先導區的目標。首先就是要推動沾益德方納米、呈鋼優特帶鋼、信義硅業等項目開工、建設、投產。

　　二是打造高端食品基地。大力發展生態農業、設施農業、高效農業、共享農業，做好土特產文章。

　　三是打造“珠江源頭·旅居曲靖”品牌。簡單說就是要造更多土瓜沖出來，趁熱打鐵發展旅居經濟、避暑經濟、康養經濟、演藝經濟、賽事經濟等業態。

　　財哥還注意到，曲靖還重點談了科技創新，這一塊也是整個云南的薄弱點。

　　今年的主要方向是引進革命性突破技術、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推動科研平臺、企業、成果、人才團隊、資本落地，以“AI+、科創+、綠色+、特色+、文創+”五大行動做好：

　　發達地區研發＋曲靖轉化（制造）。

　　2

　　在文旅方面，滇中三城都面臨相似的困局。

　　無論是楚雄的恐龍谷與彝人古鎮，還是玉溪的撫仙湖與米線節，都沒做到應有的高度。即便曲靖旅居在去年笑傲全省，但也并未打造出文旅的整體價值。

　　楚雄文旅的問題在于多而散。在與當地的學者和體制內的朋友暢聊后，大家都認為楚雄在文旅方面想要的有點多。

　　祿豐的恐龍、南華的菌子、元謀的旅居、雙柏的綠孔雀……每個縣都在打自己的牌，卻缺乏：

　　相對統一的城市敘事。

　　李飛宇就苦笑著對我說，就像五個手指頭戳出去，握不成拳頭。比如，楚雄的宣傳標語就一直在變，一下講彝族文化，一下又在宣傳花城IP。“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城市的宣傳標語是什么。”

　　反觀大理的風花雪月、麗江的柔軟時光，楚雄需要一場文化覺醒，將彝族火把節的狂歡、野生菌王國的神秘、恐龍遺址的奇幻，熔鑄成獨一無二的“情緒標簽”。

　　玉溪文旅的問題似乎大家都明白，但又無可奈何，某種程度上屬于：

　　有資源無產品。

　　有朋友提出，撫仙湖的水質保護固然重要，但過度謹慎讓文旅開發淪為“低端觀光”。現在來看，玉昆足球帶來的賽事經濟是最有可能即時見效的。

　　另一位前不久去玉溪現場看球的朋友告訴我，還是能感覺到政府部門的努力，有這方面的強烈意識。除了賽場外那些很有特點的非遺餐飲，還有一個細節讓他印象深刻：

　　為了方便球迷停車，把附近村子的空地都征用來作為停車場。只是走去賽場路程略遠，這一點還可以再改善。

　　另一個問題是，如果玉昆足球俱樂部以后不在中超，或主場搬去昆明了，玉溪又拿什么來接檔？所以，玉溪還是要想法打造更多的文旅吸引點出來。

　　至于曲靖，除了馬龍土瓜沖村，至今能讓人立馬說出來并期待再去的景區景點，依然不多。“珠江源”這個品牌打了很多年，但至少我依然不清楚這三個字讓我去的理由是什么。珠江源頭有啥？不知道。

　　“只有河南·戲劇幻城”模式，不如了解一下？景區不如人家，但：

　　曲靖有爨文化啊。

　　有意思的是，滇中三城缺的，正是滇西三杰強的。反過來也是一樣。

　　在旅游資源、旅游人次和人均消費上，麗江、大理、迪慶是全省頭部。只單看人均消費這個指標，按大數算，麗江是1900元，大理是1600元，迪慶1000元。這些是楚雄、玉溪和曲靖不能比的。

　　但旅游和旅居是兩種模式，也不能完全拿來作對比。旅游淡旺季非常明顯，旺季時，一個房間一天的售價，就可能高于旅居一個月的租金。但旅居勝在確定性強，有相對更穩定的固定收入，更能熨平周期。

　　并且客觀地說，迪慶和麗江，對于不少人而言，并不適合去旅居，會有高反。以前就有一位在那邊做了多年文旅地產的朋友告訴我，他們的調研結論是：海拔2500米，是一道分水嶺。

　　坦白說，在迪慶、麗江、大理三地，迪慶是我們花時間最少的地方。沒有任何偏見，純粹是因為它的經濟體量較小和產業結構的相對簡單。

　　迪慶的幾大產業就是旅游、能源、中藥材和以葡萄為代表的高原農業，這個地區近年最大的利好就是高速和動車都相繼通車。這是很關鍵的一步。

　　有了這個，迪慶才有了承接大理、麗江溢出游客的條件，才會有一系列下一步打造的基礎。

　　所以，其真正的發展潛力，還要多觀察幾年才能看得更加清楚。至于現在，能比較明顯感受到的初步改變還是旅游業：

　　旺季更旺，淡季不淡。

　　麗江也類似。旅游可以寫一本書，其他產業幾張紙就夠了。所以，麗江今年的發展規劃里，把加強綠色工業醒目地標識了出來。

　　單腿走路始終還是危險的，旅游雖強，但在巨大的流量數據下，能有多少實惠能留在當地，不僅是麗江面臨的尷尬，也是大理、迪慶等所有熱門旅游目的地都想解決的問題。

　　大理就有朋友和我們說過，游客消費的錢里，很多都被攜程、美團這些平臺賺了，絕大多數游客都是通過手機買機票車票、訂民宿。大理能賺的并不多。

　　但去年大理在旅游業方面，有兩個數字還是讓當地頗為興奮：住宿業稅收首次破億，涉旅行業稅收增長破億。

　　所以你看，辦法總比困難多。

　　3

　　大理需要多說幾句。

　　從表面看，它和玉溪在過去三年都陷入了發展停滯期——這個詞或許有點過，但也差不多。

　　從大的成因看，都是產業轉型沒跟上。但再細看，玉溪困于產業升級過程中，沒有及時抓住新的產業浪潮，而大理更多是沉溺在旅游的耀眼和前幾年的地產上行周期中：

　　導致產業過早空心化。

　　要補的課，還不完全一樣。

　　歷史上，和昆明一樣，大理的工業也曾占比到百分之四十多，傳統工業體系較全。但后來工業占比越打越小，甚至掉落過20%以下。

　　再一個就是資源詛咒。大理的資源太好，房地產、綜合交通的支撐占比一度達到75%以上，當年有這些投資撐著，GDP增速就不會難看。

　　特別是地產紅火那些年，云南就昆明和大理的房價高，甚至大理的房價有一段時間比昆明還高。

　　一位朋友告訴我，以大理市為例，當年政府賣地就完了，誰還去搞什么產業發展，更別說產業轉型了。洱海保護？這真不是理由。

　　至于比大理市人口少很多的澄江，是不是也該好好想想了。

　　大理這幾年終于醒悟過來，開始狠抓工業，三產結構也得到了改善，雖然三產還是占一半，但工業占比回升到了23%左右。所以這幾年大理在經濟上，其實就主要做了3件事：

　　空間布局重構，產業體系重建，工業結構重組。

　　這是一段艱難的路，讓現在的大理經濟成形起勢，重新走回正軌。經濟總量去年也和昭通、楚雄，一起邁上了2000億大關。同時，洱海也更清了。

　　朋友說，根據五經普的最新數據，云南GDP的增量564億中，大理貢獻了212億，這是很多人不知道的，因此，大理真正的經濟體量是被低估的。

　　另一個數字也很能說明問題。去年大理的存款為2548億，同比增了203億，增速8.6%，全省排名第一。其中，增加的203億里，163億為居民存款，這說明大理藏富于民。另外，貸款也排全省前列。

　　三個產業方面，大理也要準備大干一場。

　　農業方面，大理的計劃是要打造“中國最大的綠色生態種植基地”。太多的例子不舉，我前不久去大理才知道一個新品種：七彩番茄。有多硬核：

　　一畝產值可達50萬元。

　　這個品種目前全國只有大理有，我們還沒來得及去深度了解，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好好研究下。不知道它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像藍莓一樣的風口？

　　二產也是有了新支柱。去年，大理能源產業超越煙草，成為工業第一支柱。同時，在新能源上，大理還有另一個良好的外部發展條件。云南是全國新型電力系統構建的試驗區，大理和楚雄又是云南的先行區。

　　三產是大理的重頭，以文旅為代表。大理的文旅有4個特點：資源好，基礎弱，品牌少，業態老。

　　當地主政者也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近幾年也在想辦法扭轉后面3點。其中，還鮮明地提出了把大理打造成全省乃至全國的旅居樣板。之所以敢這樣說，是有數據支撐。

　　從中國移動的數據來看，常年在大理旅居的人數有50萬以上，其中大部分又是高端人士。

　　無論怎么樣，我都對今年大理的發展充滿期待。它是滇西地區經濟上的“帶頭大哥”，承擔的責任也理應更重。

　　從全省州市GDP排名看，也能看出云南經濟發展的不均衡。2024年，滇西七兄弟——大理、保山、臨滄、麗江、德宏、迪慶、怒江的GDP總量：

　　只占云南的21%。

　　所以，在我們去年的實地走訪中，常有一種時空錯位感。云南既擁抱全球化產業浪潮，又深陷傳統治理的窠臼。這就是典型的轉型特征。

　　但也揭示了一個道理：資源稟賦決定起點，變革和創新才決定終點。

　　對于產業來說，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或許，云南的未來，就藏在這聚與散的辯證中：

　　既要有產業集群的火，也要有放手一搏的“星火”。

　　（文中所涉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