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土
文/侯國平
外孫女冰冰,上小學四年級了。喜歡上網(wǎng),和班里的小伙伴建了一個群,放了學,先是辦作業(yè),然后就上網(wǎng),有時候,先上網(wǎng),后辦作業(yè),拖拖拉拉,沒少受大人的批評。
暑假里,冰冰拿著作業(yè),叫我輔導作文,誰知一進屋就管不住了,又是看電視,又是上網(wǎng),一會兒玩游戲一會兒聊天,說一遍不聽,說兩遍也不聽,最后只好聽之任之。
等到女兒下班,要來家中接冰冰時,冰冰才停止了上網(wǎng)聊天,然后很認真地看著我說,姥爺,你別對俺媽說,我上網(wǎng)了,就說我一直在辦作業(yè)。
我笑了,說你是叫姥爺說假話嗎?冰冰說,不叫姥爺說假話,說假話不是好學生。我又說,那是叫姥爺說實話嗎?冰冰說,姥爺也不能說實話。我說,那怎么辦呢?既不讓姥爺說實話,也不讓姥爺說假話,那叫姥爺說什么話呢?冰冰想了想說,姥爺什么也不說,沉默就是了。
想不到四年級的小學生,就有這種生存智慧,不知道這是從網(wǎng)上學的,還是看電視劇看的。猛然間想起了一句名言,沉默是金。沉默并不是不想說,而是外部環(huán)境讓你不便說,或者不能說。這時候,沉默就不是金了,甚至連土也不是。
家住郊區(qū),去市里辦事要坐4路公交車,車的終點站是郊區(qū)的曹鎮(zhèn)鄉(xiāng),車上的乘客大多是去市內(nèi)游玩辦事的村民。過去車上常有偷包的小毛賊,但自從換了新車,有了監(jiān)控,上車自動投幣、刷卡,車上的小毛賊就消失了。但車上依舊熱鬧的很,村民們上車后,你呼我喊,高聲喧嘩,張家鵝李家雞,小麥大豆和玉米,永遠是議論的話題,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有時候,司機覺得吵了,就大喊一聲,小聲點,這不是廟會。但喊也白搭,村民們不理這個茬,依舊高聲議論,就象在自家院子里一樣。
說村民們毫無顧忌地在車上大聲喧嘩,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有時候,村民們還會保持沉默,問也不吭聲。比如司機開車到了公園南門,看見站臺上沒有人等車,就會大聲問,公園南門有下車的沒有?一連問了幾聲,也沒有人說話。司機就會不停車,直接開往下一站。
就在這時,車上一下子熱鬧起來,只見一個帶著孩子的農(nóng)村婦女站身來大喊,下車啦,下車啦。司機說,問了幾遍也不吭聲,下一站吧。農(nóng)村婦女不依,拍著車門要下車。司機說,不敢停了有交警,有探頭,隨便停車要罰款。就在爭吵中,車到了下一站,打開車門,農(nóng)村婦女帶著孩子下了車。
本以為事情到此就結(jié)束了,誰知道這個農(nóng)村婦女下車后,跑到車頭前指著司機大罵起來,都是鄉(xiāng)間野罵,內(nèi)容不堪入耳。司機也惱了,對罵道,啥熊玩意兒,問幾遍不吭聲,裝老鱉,下了車充狗熊。車上的人都勸道,算了,算了,開車走吧。
這樣的鬧劇,絕不是個例,只要在車上,總能看見。有時候,我想,這種人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說一句我要下車就這么難么?胡亂中,想出這么一句話,不是在沉默中下不了車,就是在沉默后大罵其開。我們的某些國民,包括我自己,在需要發(fā)出自己聲音的時候,往往保持沉默一聲不吭。在需要保持沉默的地方,卻又胡亂發(fā)聲,高聲喧嘩,熱鬧不已。
也許因為寫了幾篇小雜文,在工友們的眼里就成了土秀才。廠里那些下崗工人見面就說,你能寫,給俺反映反映困難吧,面子上過不去,就寫了不少為下崗工人反映困難的東西,結(jié)果都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這年頭,上級領(lǐng)導對下崗工人,采取了耍流氓的政策,一不給合理補償,二不給生活安置,一句話就把工人解雇了,還美名其曰,解困甩包袱。所以無論你反映到哪里,都沒有人理會。
近幾日,廠里工人又找到我說,廠長以每畝一萬元的價格,把廠里的十畝地賣給了房屋開發(fā)商。結(jié)果廠長在北京、上海又買了兩套別墅,而廠里幾百名工人下了崗,一分生活費也不發(fā)。他們請我執(zhí)筆給紀檢委寫一封信,把這個蒼蠅拍一家伙。
我猶豫一下,拒絕了。這和寫雜文不一樣,雜文是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而這種東西,要以事實為依據(jù),來不得半點虛構(gòu)。而調(diào)查取證,又耗費大量精力,而我又沒有這種精力。
于是,工友們就笑我膽小如鼠,虧你還寫雜文,看見個蒼蠅就害怕。說了好一陣,我都沉默了。
真的,不辨解說更好,因為一說就俗。沉默不是金,連土也不如,有時候,就是這樣。
亂造句
文/侯國平
有一位文理不通的少爺,要給外出打工的哥哥寫信,嫂子已經(jīng)催促他好幾回了。在這個家里,就他的學歷高,讀過幾年學堂,舞文弄墨的事,就靠他了。家里有什么事呢?一是同村的一個人忽然得病死了。二是豬肉漲價,家里好久沒有買肉吃了。三是家里請了一個木匠,做了一套新桌椅。四是嫂子快要生了,叫他快點回家。
這位自命不凡的少爺,就象領(lǐng)導秘書一樣,好顯擺,喜歡亂造句,他按自己的意思,把家中的事寫成了這樣的幾句話,同居死了一個人,其肉賣至二十元一斤,家中新雇木匠一名,所以嫂嫂有孕。
哥哥接信,連續(xù)數(shù)遍,內(nèi)心大驚。連忙回信說,家丑不可外揚,人肉豈能亂賣。
象這樣的亂造句的典型,《紅樓夢》里也有一個,那就是呆霸王薛蟠。那薛蟠自打來至榮國府,就和寶玉,馮紫英,蔣玉涵那一干人混在一起,按說近朱則赤,近墨者黑,薛蟠和這些大名鼎鼎的知識分子打成一片,多少也能知道幾句。那首一只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的詩歌,就是他信口創(chuàng)作出來的,雖然不算主流詩歌,也沒啥正能量,但和大學教授周嘯天的舊體詩詞比一比,那就生動活潑多了。雖然得不上魯迅文學獎,但弄個大觀園詩歌大獎賽優(yōu)秀獎還是綽綽有余的。更叫人贊嘆不已的是,薛蟠不但會寫詩,而且能臨場發(fā)揮,亂造句。
那是,薛蟠和馮紫英,寶玉等人一起吃酒時寶玉提出建議。聽我說來,如此濫飲,易醉而無味。我先喝一大海,發(fā)一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逐出席外與人斟酒。馮紫英,蔣玉涵等人都說有理。
薛蟠未等說完,先站起來攔道,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捉弄我呢。眾人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還虧你天天吃酒呢,說是了,罷,不是了,不過罰上幾杯,哪里就醉死了。薛蟠聽得無法,只得坐了。
寶玉的酒令是,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封候,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
眾人聽了都叫好,說比2014年魯迅文學獎詩歌水平高多了。只有薛蟠臉搖頭說,不好,該罰。眾人問他,如何該罰?薛蟠說,他說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該罰。
臨到薛蟠行令時,也就到了亂造句的時候了。薛蟠說,我要說了,女兒悲……,說了半天也不見說底下的。馮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說來。薛蟠登時急得眼睛鈴鐺一般,瞪了半日才說到,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笑成一片。
亂造句,也不是張口就來的,也要把眼瞪得象鈴鐺一樣,半天才能造出來。
亂造句,古已有之,今更盛行。走在大街上,稍加留意,你就會發(fā)現(xiàn)風格各異,內(nèi)容豐富的亂造句。前幾日去郊區(qū)辦事,在村邊墻上看見這樣一幅標語,誰致富誰光榮,誰貧窮誰狗熊。心里格登一下,五味雜陳。這一句激勵農(nóng)民致富奔小康的口號,應該讓薛蟠這樣的呆霸王喊出來才合適,怎么能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鄉(xiāng)村的墻上呢?畢竟全國還有幾千萬貧困人口,他們每天都掙扎在貧困線上,生活艱難。把這一部分人說成那樣一種動物,實在有失公允。
郊區(qū)的王莊村,是遠近聞名的小康村,尤其是計劃生育搞的好,紅旗、獎狀多得很。村里人想要多生孩子,紛紛外出打工。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還有滿村的標語口號。在村委會的墻上,就赫然寫著,一人帶環(huán),全家戴花,一人結(jié)扎,全村光榮。該帶不帶,種啥都壞,該扎不扎,房倒屋塌。看了這樣的亂造句,不免叫人心驚肉跳。這種氣急敗壞的賭咒發(fā)誓,真的不起啥作用。因為一到逢年過節(jié),外出打工的就會陸續(xù)回到村里,出門時人少,回來時人多,都要帶回在外地生下的孩子,這也是鄉(xiāng)村的一大特色。
這年頭,最大的城鄉(xiāng)差距,就是計劃生育。城里人有工作和戶口管著,大多只生一個孩子,而鄉(xiāng)下人兩個孩子的居多。所謂的人口紅利,大多是農(nóng)村人貢獻的,所以打工的浪潮才會一浪比一浪高。
在南方的某建筑工地,就有一幅叫人感嘆的亂造句:在外打工,注意安全,一旦發(fā)生事故,別人睡你的媳婦,打你孩子,花你的撫恤金。把安全標語,弄成這樣,叫人不知說什么好。
這樣的亂造句,讓呆霸王薛蟠,熬上三天三夜,恐怕也整不出來。
(本文系水緣文學(ID:sywxwk)原創(chuàng)首發(fā),作者:侯國平)
侯國平。河南正陽人。中共黨員。大專文化、曾在南風窗、中國經(jīng)濟時報、等十幾家媒體開設(shè)專欄、主創(chuàng)故事新編。省作協(xié)會員。現(xiàn)居平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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