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后有宋詩，宋詞后有清詞。

清初詞壇，執牛耳者，當推納蘭容若。

況周頤推他為“國初第一詞手”，梁啟超稱贊他“直追后主（李煜）”。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更是說：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今天我們來欣賞納蘭容若的邊塞詞《蝶戀花·出塞》，這首詞連毛主席都非常喜歡，他圈畫了其中不少詞句，并點評道：“看出興亡。”

蝶戀花·出塞
清·納蘭性德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納蘭容若曾任康熙的三等侍衛，多次隨康熙出巡，邊塞風光激發了納蘭容若的胸中意慨，因此寫下了不少邊塞詞，這首詞便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

詞的開篇橫空出世，“今古河山無定據”。無定據，即沒有一定。

中華大地，歷史悠久，每二三百年，必有王朝更替，因此中國知識分子的心中，形成了深深的興亡意識，并凝聚成一種對社會人生、山河大地的審美取向。

山河會滄海桑田，歷史會興亡更替，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置身于歷史中的人，便被一種蒼涼悲壯的情緒籠罩了。

“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畫角，是古代從西羌傳入的管樂器，其聲哀厲高亢，軍營中常用來警報昏曉，振奮士氣。皇帝出巡時也用畫角報警戒嚴。

畫角是邊塞軍營中最常聽到的聲音，它慷慨悲涼的聲音，含著金戈鐵馬，含著歷史興亡，但是這些，牧馬感受不到，它們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溜達。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西風，即秋風。中國內陸是季風氣候，春季吹東南風，秋季吹西北風，所以古詩詞中常用東風指春風，西風指秋風。

觸目山河，荒涼衰敗，觸緒萬端，卻無人可說，只有秋風不停地吹拂著紅紅的楓樹。

前一句寫馬，這一句寫樹，人是多情的，馬跟樹卻是無情的，多情的人，看到山河荒涼便會傷感，無情的馬跟樹，淡然承受自然的命運。“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詞的上闋寫眼前之景，下闋則轉入對歷史的沉思。

“從前幽怨應無數。”河山無定，王朝更替，史書上寥寥幾筆，背后卻是萬千黎民的幽怨。“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歸夢里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青冢，是指王昭君的墓。杜甫《詠懷古跡五首（其三）》中有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王昭君去匈奴和親，死后葬在北地，北地草皆白，獨王昭君墓上草色青青，故名青冢。

鐵馬金戈是戰爭，王昭君是和親，這都是為了邊塞安寧付出的代價。邊塞黃昏路上，金戈埋于塵土，青冢立在遠方，深沉厚重的歷史，怎能不讓人感慨！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深情的人，看草木瓦礫皆含情，這由“河山無定”引起的“一往深情”，如“深山夕照”之深遠，如“深秋細雨”之綿長。

這是一種山河大地之上，歷史洪流之中的蒼涼悠遠之情。

最后一句以景結情，含婉深致，韻味悠長，讀之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