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八一
一住寒山萬事休,
更無雜念掛心頭。
閑于石壁題詩句,
任運還同不系舟。
自從隱居在寒山之中,所有塵世紛擾都已放下,心中再沒有一絲雜念纏繞。閑來便揮毫在石壁題寫詩句,這般隨緣自在的生活,就像一葉未曾系纜的小舟,在碧波間自由飄蕩,無拘無束。
其一八二
可惜百年屋,左倒右復傾。
墻壁分散盡,木植亂差橫。
磚瓦片片落,朽爛不堪停。
狂風吹驀榻,再豎卒難成。
這座歷經百年的老屋實在令人嘆息,左邊搖搖欲墜,右邊又傾斜欲倒。墻壁早已四分五裂,支撐的木梁橫七豎八散落一地。磚瓦碎片不斷剝落,腐朽的木質結構已無法維持原狀。當狂風突然將殘存的屋頂掀翻后,想要重新修復這座破屋終究是難以實現了。
一住寒山萬事休。此句以“住”為眼,既指棲身寒巖的物理空間之住,亦隱喻“心住”——安住于清凈本心。寒山子隱居天臺寒巖,遠離塵囂,實為以山水為道場,借自然之境破除對“形”的執著。禪宗強調“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金剛經》),此處的“住”非固守,而是心無掛礙、隨緣自在的狀態。所謂“萬事休”,并非消極避世,而是勘破世俗紛擾后的超然。正如寒山另一詩云:“不學白云巖下客,一條寒衲是生涯”,萬事休歇處,正是大道現前時。
更無雜念掛心頭。此句直指禪修核心:斷除妄念,明心見性。 寒山以“雜念”喻世俗欲望與二元對立(得失、榮辱等),唯有放下執著,方能回歸“本地風光”——即清凈自性。六祖惠能云:“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正是此境寫照。寒山詩中“閑書石壁”“任運不系”等意象,皆以無念為基,如《心經》所言“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雜念盡消時,心頭如月朗照,照見萬象而不染一塵。
閑于石壁題詩句。寒山的創作方式本身即禪修實踐。 他常以石壁、竹木為紙,隨性題詩,不拘形式。這種“閑”非懶散,而是無目的、無造作的自然流露。正如禪宗公案中“饑來吃飯,困來即眠”,寒山的題詩亦是“任運”的顯現。石壁之粗糲與詩句之靈動形成張力,暗合禪宗“煩惱即菩提”的智慧:枯石題詩,頓成妙境;妄念轉處,即見真如。
任運還同不系舟。此句以“不系舟”為喻,點明禪者超脫生死的生命境界。 舟不系纜,隨波而行,象征心性自由無拘。寒山借此呼應莊子“虛舟”之喻與蘇軾“縱一葦之所如”的曠達。更深層而言,“任運”即隨順因緣,不抗拒無常。第二首詩云:“可惜百年屋,左倒右復傾”,直指萬物成住壞空之理。執著于“百年屋”的堅固,反被無常所困;唯有如不系之舟,方能于生死波濤中自在穿行。
寒山的兩首詩形成呼應: 第一首以“住寒山”為起點,層層剝落妄念,直抵心性光明; 第二首借“百年屋”的傾頹,揭示無常本質,呼應前詩“萬事休”的解脫。 兩詩共同指向禪宗“無住”智慧:寒巖非避難所,而是修心道場,打破了 空間之住;屋舍朽爛如肉身無常,唯有“不系”之心超越時空, 打破了生死之住; 石壁題句是禪意的顯化,文字亦成般若舟筏,不住于詩,不住于禪,詩禪一如。 寒山詩風看似直白,卻在通俗中藏機鋒,如“閑書”“任運”等詞,既描摹生活實景,又暗含禪理,實現“詩偈合一”的化境。這種“光風霽月”的氣象,正是禪者于當下頓悟的鮮活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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