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地勢,伏牛余脈如蒼龍昂首,汝水清流似碧帶縈回。兩山夾峙處,玉皇頂云濤翻涌;一水中分時,洗耳河煙柳低垂。此地夏稱霍國,周為戎蠻,秦漢置梁縣,《水經注》載汝水"東南過梁縣北",千年城垣倒影里,浮動著二十四史的青霜。
汝州城西十二里,風穴寺七祖塔的銅鈴搖碎盛唐月光。貞觀年間,貞禪師杖錫來此,見峰巒環抱若蓮臺,遂結茅為庵。會昌法難時,延沼禪師藏《楞嚴經》于羅漢殿地宮,以青磚刻"佛壽無量"四字覆之。至后漢乾祐三年,臨濟宗風振于中州,寺中銀杏葉落如金色袈裟,鋪就禪宗東漸的秘徑。
汝河曲處,張公巷窯火已守望千年。北宋大觀元年,道君皇帝夢中得"雨過天青云破處"釉色,督窯官奉旨南下,見汝水含瑪瑙礫,遂以五色土配天青釉。窯工掘地九尺得"清涼寺泥",其性若處子肌膚,摶之則溫潤,塑之則骨立。窯變時刻最是驚心:子夜觀火,釉層熔融似星河傾瀉;破曉開窯,冰裂紋綻若混沌初開。
若要將山河的脈絡化作色盤,汝州的血脈里必然流淌著天青的魂魄。黃河裹挾著黃土高原的赭紅奔涌東去,卻在豫州大地上沉淀出某種超越時空的澄澈——那是汝窯開窯時升騰的云煙,是《清明上河圖》褪色后殘存的底色,更是八百年后依然在汝瓷裂變中閃爍的文明基因。少林寺的鎏金飛檐在暮色中泛著琥珀光暈,洛陽牡丹的胭脂色漫過應天門的闕樓,可當窯工揭開匣缽的瞬間,所有的喧囂都歸于寂靜。天青色不是顏色,而是中原大地與蒼穹簽訂的永恒契約。
傳說總愛給傳奇鍍上宿命的光暈:那位癡迷道法的帝王,在艮岳的瓊樓玉宇間瞥見雨后初霽的云隙,從此讓整個王朝的審美都浸泡在青瓷的釉色里。但真正讓天青落地的,是汝州清涼寺窯工被火光照亮的脊梁——他們將瑪瑙碾作齏粉投入釉漿,讓礦石在1280度的烈焰中褪去混沌,如同把整片星空熔煉成液態的蒼穹。考古學家在窯址堆積層里發現的二十三種釉料配比,恰似《道藏》里記載的煉丹秘方,只不過這次冶煉的不是長生藥,而是華夏文明最精微的美學方程式。
汝瓷開片的冰裂紋,原是窯變賜予的意外傷痕,卻成了宋人參悟天道的鏡像。那些細若游絲的蟹爪紋,在釉面上交織成星圖般的網絡,讓人想起邵雍《皇極經世》里推演的宇宙圖譜。臺北故宮那件無紋水仙盆,釉色如凝結的湖光,胎骨里藏著香灰般的謙卑——這哪里是器物,分明是道學家在瓷胎上書寫的《太極圖說》。當金兵鐵騎踏碎汴京的瓊花時,逃亡的窯工將配方埋進黃河故道的泥沙,讓天青色成為漂浮在歷史天空的光榮和夢想。
廣成澤畔,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至今在蘆葦蕩回響。上元二年春,這位汝州才子踏青遇老翁,見落花滿徑而頓悟無常,歸家揮毫時,硯中竟現"年年歲歲花相似"的讖語。其舅宋之問奪詩未果,命家仆以土囊壓殺,血濺《白頭吟》手稿,至今劉氏宗祠照壁仍泛暗紅斑駁。
大峪紅石峽中,《汝帖》摩崖如星河倒懸。崇寧三年,大儒王寀集三代鐘鼎、秦漢篆隸刻于絕壁,十二卷法帖在苔痕間吞吐金石氣。最妙者乃《蘭亭序》殘刻,"之"字二十又二,各具風神,似見王右軍醉后揮毫時,曲水流觴的倒影。
汝州城東,孟詵煉丹處古柏森然。這位《食療本草》的作者,晚年歸隱于汝水之濱,在藥王洞前種下四色牡丹:青龍臥墨池、姚黃、魏紫、趙粉,暗合四象五行。會昌三年,日本遣唐使圓仁攜牡丹籽東渡,嵯峨天皇賜名"洛陽神品",實乃汝州血脈。
汝州曲劇,原是乞丐藝術的涅槃。光緒末年,朱萬明率"踩高蹺唱曲"班闖蕩江湖,在汝瓷殘片上譜就《風雪配》新腔。1956年進京匯演,梅蘭芳撫掌嘆曰:"此音如汝瓷開片,裂帛聲里見乾坤。"
大峪棉花莊村,非遺傳承人李占勝復原明代水紋銅鑼。熔煉時必取立春雨水,鍛打暗合九宮八卦,定音錘落處,聲波與風穴寺塔鈴共振。2019年央視錄制《非遺里的中國》,銅鑼余韻竟喚醒汝窯遺址沉睡的冰裂紋,釉色流轉間恍見宋徽宗撫瓷而嘆。
今日汝州,昔日的荒山野嶺,而今竟化作云煙繚繞的妙境。兩載光陰,汝州大峪的山谷間,古堡石墻里悄然生長出詩意的棲居。游人如織,客房常滿,歲末盤點,銀錢流水竟逾三百余萬。這般氣象,倒叫人想起古語"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只是今日之"仙",乃是匠人手中的青磚黛瓦,游客足下的蜿蜒石徑。
袁窯村的古堡石垣,十嶺村的椒香盈袖,劉何村的蔬果成畦,各自演繹著鄉村振興的三重變奏。尤以十嶺為甚,五百畝花椒林間,蜂箱列陣如棋,深加工坊里椒香氤氳,縱是市價低迷,亦能保得農戶畝入千八銀錢,這般精打細算,倒像是《齊民要術》里走出的生計智慧。山民任向紅之輩,昔年鋤禾日當午,今朝竟成咖啡館里執壺煮雪的手藝人,這般際遇,怕是連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人也難料想。
汝瓷古法,薪火相傳,弘寶文化園內,古窯新焰,匠心如故。院士工作站里,釉色與光譜對話;手工坊內,泥胎與童心相嬉。每歲三千學子在此捏塑陶泥,二十萬游人駐足觀火,這般盛況,恍若清明上河圖中汴河碼頭的市井喧鬧。更有那汝瓷小鎮,聚四海名匠,匯五大名瓷,將千年窯火凝作國禮重器,這般氣象,倒像是宋徽宗當年"雨過天青"的夢境照進現實。
春來杏花如雪,秋至楓葉似火,大峪鎮的時序更迭總帶著潑墨山水的寫意。六屆杏花節引得《中國地理》側目,五度紅葉季招來十萬快門,這般風雅,連杜牧筆下的"霜葉紅于二月花"也要遜色三分。最妙是那云堡妙境,將陰森古堡化作探險秘境,石墻槍眼里流淌著刀客傳說,這般巧思,倒像是蒲松齡在深山古剎里擺下的聊齋茶席。
文旅之道,貴在融通。汝州人以"6+1"妙法,將美食、非遺、網絡達人織就錦繡文章。沙灘公園的星夜篝火,九峰山的甲胄鏗鏘,云堡妙境的古堡琴音,這般熱鬧,直教人想起《東京夢華錄》里的汴梁夜市。更有那三十五名"文旅網紅",執手機如椽筆,兩年間揮就兩萬部光影詩篇,十億次點擊如春潮涌動,這般盛況,怕是連張擇端再世也要驚嘆。
昔日子美嘆"安得廣廈千萬間",今朝大峪人竟在深山孤嶺間造出五星民宿。云堡妙境入選國家森林康養試點,烏篷雅居摘得中原四星桂冠。更有那白水泉民宿新起,大峪灣驛站初成,山間文旅版圖漸次鋪展。夜宿云堡,推窗見星斗低垂,忽聞山風穿林,恍若聽見千年前汝瓷開片的清響。這般妙境,是天地靈氣,是文化精髓,更是鄉村振興的雋永滋味。
來源:今日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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