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文小說連載之三十一

自古白馬怕青牛，

羊鼠相交一旦休。

蛇虎婚配如刀錯，

兔見龍王淚交流。

金雞玉犬難躲避，

豬與猿猴不到頭。

這首屬相相克的 “口訣” 歌流傳甚廣，在締結婚姻、創業合伙、喪禮回避這三個方面應用最為頻繁。對于它，人們看法不一。有人深信不疑，能列舉出諸多契合口訣的實例；有人卻嗤之以鼻，同樣能拿出不少反證。

肖家溝的肖老三，是遠近聞名的不信邪之人。上世紀八十年代，街上流行 “牛仔兒”，也就是小混混，他便是其中一員。打架斗毆、偷摸扒竊、逞能斗狠、拉幫結派、吃喝嫖賭，他樣樣在行，無一不精。

肖老三個子瘦小，頭腦卻極為靈活，手腳也利索。一頭醒目的白發，黝黑的臉膛上長著鷹鉤鼻子，尖尖的下巴處還留著一撮山羊胡子，活脫脫就是《林海雪原》里 “座山雕” 的翻版。不管是不是道上混的，熟悉他的人都愛半開玩笑地叫他 “雕哥” 或者 “三爺”。這充滿荷爾蒙、陽氣十足的外號，和他的外形與性格極為契合，他也樂呵呵地欣然接受。

隨著年歲漸長，社會風氣日益凈化，南下打工潮興起，“雕哥” 慢慢從 “牛仔兒” 的隊伍中淡出。進廠打工規矩太多，太過拘束，他三進三出后，憑借一身蠻力和冒險精神，在廣東惠州一帶，長期從事山工、打漁、建筑等工作。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些活兒干起來更過癮，相對自由，工資也高。心情好就多干些，心情不好，隨時撂挑子，不用看那些老板的臉色。

賺了錢，一到晚上，工友們聚在一起，談論女人、猜拳行令、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倒也逍遙自在，盡享人生快意。

近些年，眼見父母日漸衰老，自己干重活也力不從心，畢竟六十來歲了，漂泊半生，雖說找過無數女人，卻沒有一個能帶回去過年的。不是他嫌棄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總之依舊孤身一人。思量再三，他毅然決然地結束了打工生活，回到老家，安心侍弄幾畝水稻和莓茶。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話用在 “雕哥” 身上再合適不過。他雖已隱退 “江湖” 多年，可那不信邪的 “反骨性格” 卻絲毫未變。

“雕哥” 剛回家沒多久，他的大伯就去世了，享年 89 歲。提及這位大伯，“雕哥” 心里五味雜陳。大伯在本地當了一輩子教書先生，作為父輩中的兄長，又有幾分學問，對家族里侄兒侄女們的要求極為嚴格，定下兩條 “鐵律”：其一，但凡有讀書天賦的，都要努力讀書，一家供不起，整個大家族合力供；其二，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職業，但必須走正道。

說來也怪，就因為大伯這兩條 “鐵律”，“雕哥” 家族世代為農的狀況還真有了改變。“雕哥” 父親那一輩，兄弟姐妹六個，只有大伯一人跳出農門。到了 “雕哥” 這一輩，竟出了兩個老師，一個基層公務員。雖說離名門望族還差得遠，可在家族內，確實營造出了一種 “你追我趕” 改變命運的氛圍。

“雕哥” 的父親排行老二，因 “雕哥” 年輕時不成器，大伯沒少罵這個二弟：“子不教，父之過。這小子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變成個‘爛兒’，有你苦頭吃的！” 罵完二弟，大伯對自己這個不成器的侄兒同樣毫不留情：“年紀輕輕不學好，偏要當什么‘雕哥’‘三爺’，你知道那臭名遠揚的土匪最后什么下場嗎？告訴你，他是在大牢里活活憋死的。”

以 “雕哥” 當年的火爆脾氣，要是別人敢這么跟他說話，他早就暴跳如雷，說不定兩拳就揮過去了，把對方揍個半死。可對方畢竟是自己的親大伯，再混蛋也不至于對長輩動手、六親不認，不過心里著實憋悶得慌。

這么多年來，“雕哥” 和大伯的關系一直不冷不熱。大伯對他恨鐵不成鋼，他嫌大伯多管閑事，兩人很難說到一塊兒去。“雕哥” 當年讀書不行，卻對屬相有些興趣。他屬馬，大伯屬牛，聽算命的講，“自古白馬怕青牛”，這兩個屬相很難合得來。向來不信邪的 “雕哥”，心里偶爾也犯嘀咕：難不成真和屬相有點關系？

如今，大伯走了，“克星” 沒了。回想起自己蹉跎的大半生，“雕哥” 不禁有些傷感，既為自己的少不更事，也為大伯的忠言逆耳。

大葬夜里，有個至關重要的環節 ——“閉殮”，也就是把棺材蓋子最后封蓋，并用釘卯徹底釘死。這一程序意味著子孫后代和親朋好友與死者作最后的訣別，從此陰陽兩隔，再難相見。

“閉殮” 有個講究，為防意外，道士先生會列出與逝者生肖相沖克的生肖。大伯屬牛，與牛相沖相克的生肖有龍、馬、羊、狗、兔。有人好奇，問道士先生：“為啥要回避呢？”

道士先生解釋道：“咱中國人向來注重風水，也深信八字命理這些東西，這觀念根深蒂固。大家都圖個吉利，但凡可能惹麻煩的事兒，都想法子避開。要說有啥危害，簡單來講，有兩點。一是對逝者不利，屬相相沖意味著氣場不和，尤其是在面對面的關鍵環節，這不僅是對死者的不敬，還會驚擾亡魂，讓逝者不得安息。二是對生者不好，葬禮上陰氣重，屬相相沖的人容易和逝者起沖突。這類人參加葬禮的重要環節，可能會厄運纏身，倒霉透頂。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生病、運勢下滑，往后困難坎坷不斷。還有一種說法，逝者雖說沒了，但腦里還有些許腦電波，對生者不利，嚴重的甚至會讓人發瘋。”

“雕哥” 屬馬，自然清楚自己的生肖和大伯相沖。他心里正猶豫要不要去見大伯最后一面，可沒兩分鐘，那不信邪的犟脾氣又上來了：“一個死人，一個活人，能沖啥？難不成見一面，死人還能從棺材里坐起來？我才不信這一套！”

懷著這種偏執的想法，“雕哥” 不僅沒回避，在瞻仰大伯遺容時，還故意長時間瞪著大伯看，心里念叨著：“不是說相沖嗎？今天就好好沖一回，讓我見識見識。”

結果，一切風平浪靜，別說 “相沖” 的跡象，葬禮進行得極為順利，第二天出殯也完美收場。剛下葬，天空就飄起了蒙蒙細雨，正應了 “雨打墳，出貴人” 的俗語。

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順順利利地過去了，可誰都沒想到，大伯下葬后的第三天，向來身體素質不錯的 “雕哥”，突然頭痛欲裂。他本想著躺會兒就好，哪曉得疼痛愈發劇烈，疼得他雙手抱頭，在床上一邊撕心裂肺地喊叫，一邊來回打滾。

“雕哥” 的父母和鄰居聽到動靜，趕忙叫來他的堂兄弟們，開車把他直接送往縣醫院。在幾個堂兄弟的陪同下，X 光片拍了，腦 CT 也做了，可啥問題都沒查出來，“雕哥” 的頭痛卻絲毫沒有緩解。

面對這情況，縣醫院的醫生怕耽誤病情，建議家屬趕緊轉院。

消息很快傳到家里，“雕哥” 一家老小正急得不知所措時，村里一位老人聽說了這事，出了個主意：“這種情況，有可能是急癥，也有可能是中邪。兩邊都別耽誤，一邊把病人送到大醫院檢查治療，一邊找點柚子葉煮水給他洗澡，聽說這能去邪。”

實在沒別的辦法，大家只能把老人的話當救命稻草，死馬當作活馬醫。一邊托人聯系省城的醫院，一邊四處找柚子葉。

到了省城醫院，“雕哥” 一邊遵醫囑治療，一邊每天兩次用柚子葉煮水洗澡。神奇的是，住院第三天，各項檢查結果還沒完全出來，“雕哥” 的頭痛病竟奇跡般地好了，恢復得和健康時一模一樣。

同病房的病友們都驚得合不攏嘴：“你這好得也太快了吧，昨天還病得那么重，今天跟沒事兒人似的！”

直到現在，“雕哥” 和他的堂兄弟們都沒弄明白：到底是省城的醫術高明，還是柚子葉煮水洗澡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