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鵬《達摩圖》
第四則
胡子無須
或庵曰:“西天胡子因甚無須?”
無門曰:“參須實參,悟須實悟。者個胡子,直須親見一回始得,說親見,早成兩個!
頌曰:疑人面前,不可說夢。胡子無須,惺惺添懵。
或庵禪師問:“從西天(印度)來的大胡子達摩祖師,為什么沒有胡須?”
無門慧開評述:參禪必須實實在在地參,覺悟必須真真切切地悟!這位“大胡子”達摩祖師,非得你親自見他一回才算數。但若開口說“親見”,就已經把“能見”和“所見”割裂成兩半了,還談什么見性?
無門頌詞:在滿腦子疑惑的人面前,別說什么“人生如夢幻泡影”;明明達摩長著大胡子,偏說他無須——看似清醒的解釋,反而讓人更糊涂!
達摩祖師滿臉胡須是世人共認的相,但禪宗直指心性,認為佛性超越一切形相。“無須”并非否定胡須的存在,而是破除對“胡須”(即一切概念相)的執著。
一
或庵禪師
或庵禪師(1108-1179),俗姓羅,臺州黃巖人,南宋臨濟宗楊岐派高僧。其生平頗具傳奇色彩:
早年出家:少時性格剛直,遇事果決,因聞修道者談論“四生平等”而萌生出世之志,后于護國寺出家,師從此庵元禪師。嗣法此庵元禪師,上承圓悟克勤、楊岐方會,屬臨濟正宗。
在護國寺參學時,因聞庫房毆斗聲大呼,頓然契悟,得師父印證“如病得汗”。歷任覺報院、焦山、靈巖寺住持,晚年遷居焦山廣恩禪院,法席興盛,門下弟子云集。淳熙六年(1179年)八月四日示微疾,書偈辭眾“鐵樹開花,雄雞生卵。七十二年,搖籃繩斷”,擲筆坐化,世壽七十二。
庵禪師的悟道因緣:在護國寺參學期間,因聞庫房毆斗聲“大叫一聲”,截斷思維流注,當下“豁然契悟”,印證禪宗“直指人心”的頓悟法門。后參華山和尚“一段生涯六不收”公案,七日七夜猛提疑情,終至“身心脫落”,體現臨濟宗“大死一番”的參究精神。其悟道核心在于破除“有無”二元對立,如辭世偈“鐵樹開花”暗喻超越邏輯的絕對空性。
二
公案“西天胡子因甚無須”以悖論形式呈現 :達摩祖師(“胡子”)的畫像本有濃密胡須,禪師卻稱其“無須”。這一矛盾實為破除學人對“相”的執著,暗合《金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般若智慧 。或庵禪師以“無須”否定表象,迫使學人跨越名相思維的陷阱,直探“胡須背后的本體”——即佛性無相的本質 。正如虛云老和尚所言:“參禪須打破第六意識妄想,看住一念未生之際的‘不生不滅’。”
“胡子無須”作為話頭,其作用與“念佛是誰”“拖死尸的是誰”同質,旨在截斷學人的意識流 。當學人反復咀嚼“無須”的悖論時,邏輯思維陷入死局,此時“前念已斷,后念未起”的間隙中,疑情自然生起 。“疑情如熱鐵丸吞入腹中,吐不出又化不掉。” 這種“逼拶”狀態正是參禪的轉捩點。
初期疑情粗淺如“達摩為何無須”的思維追問,屬“相似疑” ;隨著功夫深入,疑情逐漸凝為“無念之念”,即對自性本體的直觀逼問。無門慧開所謂“參須實參”,即要求學人將全身心投入此疑團,“如蒼蠅撞窗紙,非破不可” 。此時疑情已非思維活動,而是覺照力的自然凝聚,正如寒山詩云:“泯時萬象無痕跡,舒處周流遍大千。”
當疑情逼至極處,學人可能經歷兩種境界:
1)光影門頭:覺照清明卻執著空境,如“冷火抽煙”般澄澈而不透脫 ;
2)黑漆桶爆破:疑團粉碎時,“虛空落地,大地平沉”,自性朗然現前 。此即無門所言“親見一回始得”——非眼見達摩相好,而是親證“無相之性”。
破本參后需“保任功夫”:
1) 破重關:在日用中體認“胡子無須”的現量境,如趙州“吃茶去”般任運自在 ;
2) 破牢關:最終消泯能所對立,達至“說親見,早成兩個”的絕待狀態 。此時“胡須”與“無須”的二元消融,正如《心經》所云“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公案并非文字游戲,而是將修行融入日常的媒介。學人若能在“胡子無須”的疑情中透脫,則觸目遇緣無非話頭:穿衣吃飯是“誰”、屙屎放尿是“誰”,皆成參究契機 。虛云老和尚強調:“須具生死切心,如光緒逃命般放下萬緣。” 此即禪宗“運水搬柴皆是道”的實踐智慧。
無門慧開之頌“惺惺添懵”,直指“知解禪”的陷阱:學人若以緣起性空的理論解“無須”,實為“頭上安頭” 。真正證悟者,如船子德誠“滿船空載月明歸”,不落有無二邊,方知“摩尼一顆珠,解用無方處處圓” 。
好,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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