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文小說連載之三十五

在羅家灣，提起“二狗子”，村民們總會搖頭感慨：“二狗子讀書不行，結交狐朋狗友倒有一套！”這“二狗子”本名羅文兵，在家排行老二，打小就愛四處瘋跑，調皮搗蛋得沒邊兒，他爹沒少罵他“被打顛的狗母娘”。農村人愛給人起綽號取樂，“二狗子”這名字就這么叫開了，久而久之，真名倒被不少人拋到九霄云外。

羅文兵結交狐朋狗友的本事，在他爺爺的葬禮上，算是讓村民們開了眼。

他爺爺去世時，羅文兵因成績差，沒考上高中，正在本地一所職業中?；烊兆?。那天晚上，是爺爺的“大葬夜”，也就是出殯前一晚。在農村，這可是葬禮最隆重的時候，人客也最多，一般親戚朋友都會選這天來吊唁。

晚餐時分，人客漸漸多了起來，屋外突然響起長時間密集的鞭炮聲和禮炮聲，噼里啪啦響了足有四五分鐘。屋里屋外，頓時煙霧彌漫，硫磺味嗆得人直咳嗽。在農村，只有非常重要的親戚來吊唁，才會放這么多鞭炮，村民們私下議論，這陣仗，沒個兩三千塊錢可下不來。

大家引頸張望，想看看是逝者家的哪位重要親戚，只見幾個穿著花花綠綠、頭發染得紅黃藍紫的年輕人，從煙霧中嘻嘻哈哈地蹦了出來。村民們面面相覷，搞不清這幫“雜毛”是哪路神仙。

只見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到羅文兵面前，左手伸掌，右手抱拳，齊刷刷地高聲喊道：“二哥請節哀，兄弟們來幫忙送送爺爺?！绷_文兵抱拳回禮，朝靈堂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

隨后，這幫人浩浩蕩蕩涌入靈堂，依次接過主事者遞來的三根香，“撲通”一聲跪下。在領頭人的口令聲中，大家雙手舉香，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禮畢后，又是一陣嘻嘻哈哈，互相點評誰的鞠躬標準，誰的姿勢不到位。

周圍的人看得哭笑不得。說他們義氣吧，也確實夠義氣，一群學生，人情錢不算，光鞭炮錢，每人平均下來就得攤好幾百塊。再加上那黑幫似的齊刷刷磕頭三叩首，聲勢浩大，陣仗威武，給羅文兵長了不少臉，老爺子要是在世，估計都得被這陣仗嚇一跳。

可要說他們傻吧，也真傻得可以。在嚴肅莊重的靈堂前，個個衣著艷麗，頭發五顏六色，像開染坊似的。更過分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肆意張揚地高談闊論、大聲喧嘩、嘻嘻哈哈。

這事旁人不好說，幸好羅文兵的爹是個明白人。只見他一邊高聲夸贊：“孩子們辛苦了！你們的同學情加兄弟情，我替我們家‘二狗子’感謝你們！快過來到這邊休息休息，我叫廚房的師傅們給你們搞點熱飯熱菜吃?！币贿叿愿懒_文兵：“這里的事你先放一放，先去陪陪你同學們。”

這幾句話看似平常，實則“一箭三雕”：既給足了羅文兵面子，又讓羅文兵的同學心里熱乎乎的，還把這幫孩子從眾人關注的焦點中巧妙地淡化掉了。

等大家喝了點酒，羅文兵的爹擔心這些孩子又鬧出什么出格的事，本著真正關心這些孩子成長的心思，決定趁熱打鐵給他們上上“政治課”。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上來，這幫家伙一邊喝酒吃飯，一邊高談闊論剛才拜靈堂的細節。羅文兵的爹也找了個凳子坐下，平時不怎么喝酒的他，自告奮勇地倒了半杯啤酒。

這幫談興正濃的家伙，看到羅文兵爹突然加入，都有些意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著羅文兵爹發話。

羅文兵爹不愧是“老江湖”，他接下來的舉動，讓這幫平日里桀驁不馴的家伙心服口服。

只見他緩緩端起酒杯，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們啊，我家‘二狗子’知道，平時我是滴酒不沾的，特別是今天這種日子，我更不會沾。但是，為了你們，我愿意破次戒……”

“為什么要破戒呢？第一，是你們的舉動，讓我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你們的這種同學加兄弟感情，是純真的，還沒有被世俗污染，應該值得一輩子好好珍惜。來，為你們的緣分干一口！”

說到這里，羅文兵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幫家伙剛聽了個開頭，心里都很受用，連忙端起杯子跟著喝了一口，繼續聽羅文兵爹的精彩講話。

羅文兵爹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口菜，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這第二嘛，我來問你們一個問題，假如今后你們結婚有孩子后，為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在社會上更混得開些，你們會怎么教育呢？除了贊揚他們的優點外，對于他們的缺點，你們會視而不見呢？還是該當面指出？”

這幫家伙不知道羅文兵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都異口同聲地回答：“當然該當面指出?！?/p>

更有些小聰明的人，還在旁邊補充：“俗話講得好，子不教，父之過嘛，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當然要嚴加管教啊……”

“哎呀呀，你們這幫孩子啊，比我們那時要聰明多了，我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哪里曉得這些道理啊，了不起！了不起！”羅文兵爹一邊對這幫家伙豎著大拇指，一邊不停地夸贊。

“那我再問你們一個問題啊，看著你們和我家的‘二狗子’關系這么好，我是真心高興，也把你們都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我希望你們長大后，個個都能成才，而且成大才，我給你們提幾點建議好不好？”羅文兵爹繼續試探。

聽到這里，就算再笨，這幾個家伙也總算聽出點弦外之音了。

其中一個孩子說道：“阿叔，你家‘二狗子’，是我們哥幾個這輩子認定的好兄弟，他的父母，就是我們的父母，您用不著這么客氣，我們哪里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您盡管指出來，孩子做錯了，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我們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好，我們就算挨打挨罵了，不但毫無怨言，還會終身感激您的！”

其他幾個家伙也馬上隨聲附和：“是是是，講得對?！?/p>

“說句大實話，我真心為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悟性，而感到自豪！在這里，沒有批評你們的意思，看你們還小，阿叔就想告訴你們一點葬禮常識，相信你們今后用得著的地方，會越來越多的。來來來，我們再干一口！”

又是酒過一巡后，羅文兵爹正式進入正題：“無論在任何國家任何時代，葬禮都是嚴肅的，因為，它包含著對已逝去之人的緬懷、追念和哀悼。葬禮上的禁忌，也是比較多的。首先，在態度上，高談闊論、嬉笑打鬧、大聲喧嘩，這些行為都是對亡者及家屬的不敬；說話壓低聲音，舉止輕緩穩重，才能顯出你的誠意和教養來。

其次，再給你們講講參加葬禮的穿著。參加葬禮，正常情況下，盡量穿黑色或白色，少穿花花綠綠的衣服，因為彩色的衣服，代表的是喜慶、明亮、輕松愉快，而參加葬禮是非常沉重的，所以不適合穿。

為什么人們要定這些‘清規戒律’呢？再給你們說點唯心的東西供參考。葬禮的氛圍，是嚴肅、莊重的，據說，凡是跟它氣場不和的元素加入進來，比如嬉笑打鬧、穿得花花綠綠等，會招來不利的磁場，容易發生各種倒霉和不利的事情，如破壞一個人的健康運、財運等，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如果把這些細節都注意到了，憑著你們的聰明才智和朋友義氣，我相信：你們再大一些，學了一些知識技能，再增加了一些社會經歷和閱歷后，會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的……”

這幫家伙聽到這里，一個個端著酒杯，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紛紛發表著個人心得：

——“雖然是批評，但感受不到一丁點教訓的意味，這就是高明的教育！”

——“說實話，平時我是不大信邪的，也很少有人敢給我上政治課，但這次，我心服口服！”

——“該表揚的表揚，該批評的批評，這種功過不相抵的方式，讓我更能看清我自己！”

——“以上觀點我都認同，來，讓我們哥幾個，好好敬一杯阿叔，啥也不用說，大家到底聽沒聽進，希望我們都用自己今后的行動來證明……”

在羅文兵爹的諄諄教誨下，這幫年輕人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對生活的敬畏和對未來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