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房子小得像塊壓縮餅干，但日子得一口一口嚼出甜味。”

我和阿勇結婚十年，攢了半輩子錢，才在城里買下這套60平的兩居室。兒子壯壯六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玩具、繪本、奧特曼卡片撒得滿屋都是，客廳活像被二哈拆過的快遞站。

那天晚上，阿勇蹲在陽臺上抽煙，煙頭一明一滅，像他憋著的心事。我正在廚房刷碗，水龍頭嘩嘩響，他突然悶聲說：“芬，我想把媽接來。”

我手里的碗“咣當”一聲滑進水池。

婆婆一個人在鄉下，自從公公走后，她瘦得像根曬干的豇豆，電話里的聲音蔫蔫的，像被曬蔫的茄子秧。阿勇說，再這樣下去，怕她熬不過這個冬天。

可我們家……哪還有地方？

主臥是我們和壯壯擠著，次臥堆滿了壯壯淘汰的嬰兒車和我舍不得扔的舊衣服。陽臺？夏天熱得能煎雞蛋，冬天冷得能凍豆腐。婆婆來了，睡哪兒？打地鋪？還是讓壯壯和我們擠一張床？

阿勇悶頭抽煙，煙灰缸里堆滿了“愁”字。

【2】“城里人的孝順，有時候就像在螺螄殼里做道場。”

婆婆來的那天，拎著個化肥袋子改的行李包，袖口還沾著油菜花粉。壯壯舉著奧特曼沖過去喊“奶奶”，她笑得眼角的褶子堆成了梯田，可一進屋，眼神就暗了下來。

“這房子……挺亮堂。”她搓著手，聲音輕得像怕吵醒灰塵。

晚上，我和阿勇在廚房里小聲吵。他說要給婆婆買張折疊床，我說不如把陽臺收拾出來。他瞪我：“那地方夏天能煎雞蛋，冬天能凍豆腐，你讓媽睡那兒？”

我鼻子一酸，沒吭聲。

最后，我們決定把書房隔斷拆了——說是書房，其實就是個堆雜物的角落，阿勇的釣魚竿、壯壯的舊玩具、我舍不得扔的舊衣服，全塞在那兒。

拆墻那天，灰塵撲簌簌往下掉，壯壯舉著玩具錘裝模作樣幫忙，婆婆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得像棵被移栽的老樹，根都不知道往哪兒扎。

【3】“日子再擠，也擠不走親情。”

婆婆來了后，家里更擠了。

她的老式藤椅沒地方放，最后只能塞在客廳角落，緊挨著壯壯的樂高桌。她總怕自己礙事，走路輕得像貓，連咳嗽都捂著嘴。

有天半夜，我起來倒水，看見她坐在電視機前，摸著公公的照片發呆。月光從窗簾縫里漏進來，照在她白發上，像撒了一把鹽。

我心里一揪，走過去給她披了件外套。她嚇了一跳，慌忙擦眼睛：“人老了，睡不著，起來看看……”

我蹲下來，握住她枯樹枝似的手：“媽，以后睡不著就叫我，我陪你嘮嗑。”

她愣了愣，眼淚吧嗒掉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心口發疼。

【4】“愛不是住多大的房子，而是心里有沒有給對方留個位置。”

慢慢地，這個家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

婆婆會趁我們上班時，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連壯壯亂丟的襪子都疊成小方塊。她還在陽臺種了幾盆蔥和蒜，說城里菜貴，自己種的香。

壯壯以前寫作業總磨蹭，現在婆婆坐在旁邊，用老花鏡瞇著眼睛看他的算術題，他反倒坐得筆直，像棵被人扶正的小樹苗。

周末，婆婆教壯壯用麥稈編蚱蜢，陽光穿過百葉窗，在他們身上印滿金燦燦的琴鍵。阿勇蹲在旁邊看，笑得像個傻子。

有天晚上，我收衣服時聞到婆婆的枕頭有淡淡的艾草香，掀開一看，底下塞著她曬干的桂花。她說：“聽說城里人失眠多，這個安神。”

我眼眶一熱，突然覺得，這個家雖然小，但裝下的愛，一點都沒少。

【5】“生活就像婆婆腌的酸菜，壓得越緊，味道越濃。”

臺風天那天，陽臺漏水，婆婆的被褥全濕了。她抱著濕淋淋的枕頭，小聲說：“要不……我還是回老家吧。”

阿勇沒說話，轉身去廚房拿了把錘子，開始拆書房剩下的半堵墻。壯壯也湊熱鬧，舉著玩具錘“咚咚”敲，灰塵撲了我們一臉。

婆婆站在一旁，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

三天后，客廳多了三平米。婆婆的藤椅、壯壯的樂高桌、我的瑜伽墊，終于都能擺下了。阿勇說，等年底發了獎金，要給陽臺裝個空調。

我笑他：“裝啥空調？最暖和的從來不是機器吹的風。”

他撓撓頭，也笑了。

“家就像一碗熱湯，看著擠，喝下去才知道，暖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