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衛國,高中畢業后從豫東一個小縣城入伍。連長王志強第一次點名時就注意到了我,可能是因為我是少數幾個高中畢業生之一。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后,我被分到了汽車連。那時的汽車兵是個技術活,能開解放牌卡車在部隊里是件很光榮的事。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趁著別人還在睡覺,偷偷跑到車場練習掛擋、踩離合。有次被查夜的指導員發現,不但沒批評我,反而在全連大會上表揚了我的刻苦精神。
連長王志強是個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見我如此用功,便格外關照我。四個月后,我成為同期新兵中第一個被選送到司訓隊學習的。
1976年夏天,我第一次回鄉探親。火車到站后還要走二十多里山路才能到家。那天特別熱,我背著軍挎包走到村口的小河邊時,聽見有人喊救命。
一個放牛的老鄉不慎落水,正在湍急的河水中掙扎。我二話沒說跳進河里,憑著在部隊練就的好水性,硬是把那個比我壯實得多的老鄉拖上了岸。
這事很快傳遍了十里八鄉,部隊接到地方政府的表揚信后,給我記了三等功。
立功后的第三個月,我被提干,成為同期入伍的十名提干者之一。
消息傳回家鄉,父母樂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說兒子有出息。那年冬天,我再次探親時,父母神秘地告訴我,已經給我物色了個好姑娘,是鄰村的代課老師,叫林小芳。
"人家姑娘知書達理,長得也俊,配得上你這個軍官。"父親抽著旱煙,語氣不容置疑。
母親則在一旁補充:"已經讓她來家里住下了,就住西屋,幫你照顧我們老兩口。"
我愣住了。沒想到父母會如此安排,但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又不好直接拒絕。那天晚上,我在東屋輾轉反側,聽著西屋傳來的輕微動靜,心里亂成一團。
第二天早飯時,我第一次見到了林小芳。她穿著藍布褂子,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正幫母親往桌上端稀飯。見我進來,她低著頭小聲叫了句"李同志",臉頰飛起兩朵紅云。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小芳確實把家里照顧得很好。她教書之余,洗衣做飯樣樣拿手,對我父母也十分孝順。村里人都夸我家找了個好媳婦,就等著喝喜酒了。
可我心里卻始終沒有那種感覺。每次和林小芳單獨相處,我都覺得不自在,像是被什么東西束縛著。
歸隊前,父母再三叮囑我要常給林小芳寫信。我嘴上答應著,心里卻滿是抗拒。
回到部隊后,我一次信也沒寫過。直到三個月后,連部通訊員喊我:"李排長,有個女同志找你!"
我跑到營門口,驚訝地發現林小芳站在那里,手里拎著個花布包袱。她說趁學校放農忙假來看我,還帶來了家里腌的咸菜和我母親納的鞋墊。
我心里一陣發緊,但還是請了假,帶她在駐地附近的鎮上轉了轉。
那天晚上,林小芳住在部隊招待所。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凌晨三點爬起來,借著月光給父母寫了封長信,明確表示自己不能接受這門親事。
第二天,我買了回程的車票,把林小芳送到火車站。
"李同志,我……我給你寫了封信。"臨上車前,林小芳從包袱里掏出個信封塞給我,然后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我站在月臺上,看著綠皮火車緩緩駛離,手里捏著那封尚未拆開的信,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
回到連隊后,我拆開了信。林小芳的字跡娟秀工整,信里寫了她這一年來如何在我家盡心盡力,如何期待著成為我的妻子。她說知道我可能不喜歡她,但她愿意等,等到我回心轉意的那天。
年底探親時,我直接向父母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父親氣得摔了茶碗,母親則抹著眼淚說對不起林小芳那孩子。
更讓我意外的是,林小芳得知我的決定后,竟然很平靜地接受了,沒過多久就嫁給了同村的一個青年。
1978年,我經人介紹認識了縣糧站的會計王麗。她比我小兩歲,高中畢業,說話做事干脆利落。
第一次見面,我就被她開朗的性格吸引了。交往半年后,我們結了婚。第二年,兒子李強出生,給這個小家庭帶來了無限歡樂。
1984年,我奉命參加邊境作戰。在一次運輸任務中,我所在的卡車遭到伏擊。為保護車上的戰友,我駕駛著受損的車輛沖出包圍圈,自己卻被彈片擊中左腿。
傷愈后,我因傷殘轉業回到家鄉,被安排在縣交通局工作。
一個周末,我拄著拐杖在縣城百貨大樓給兒子買鉛筆盒時,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小芳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在柜臺前挑選布料。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溫婉的氣質依然如故。小女孩仰著臉叫"媽媽",聲音清脆得像只小黃鸝。
我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去打招呼。林小芳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微笑。"李……李局長,"她改了稱呼,"聽說你轉業回來了,一直沒機會見面。"她的目光掃過我的拐杖和空蕩蕩的褲管,眼神里閃過一絲心疼。
我們站在百貨大樓門口聊了會兒。林小芳的丈夫在農機站工作,女兒剛上小學一年級。
當我說起自己的兒子時,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驕傲的神情。分別時,林小芳的女兒突然仰著臉問:"叔叔,你的腿疼嗎?"我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不疼,早就不疼了。"
看著母女倆遠去的背影,我心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果當年我接受了父母的安排,現在牽著孩子手的會不會是我?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我拋到腦后。生活沒有如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時間如白駒過隙。李強長大后考上了軍校,成為了一名裝甲兵軍官。我退休后,和老伴王麗在縣城過著平靜的生活。
直到那個噩耗傳來——李強在一次演習中為搶救戰友不幸犧牲。
喪子之痛幾乎擊垮了我這個曾經堅強的老兵。王麗因悲傷過度,不久后也病逝了。
晚年的我獨自住在交通局的家屬院里,每天最大的慰藉就是翻看兒子從小到大的照片。每當看到鄰居家兒孫繞膝的場景,我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一個深秋的下午,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曬太陽。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1975年的那個冬天,看見年輕的林小芳站在我家院子里,正在晾曬剛洗好的床單。
陽光透過棗樹的枝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轉過身,對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溫暖而純凈,就像從未被生活辜負過一樣。
我眨了眨昏花的眼睛,幻象消失了。院子里只有風吹落葉的沙沙聲。我忽然明白,人生就像一條河,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河道里流淌。
那些曾經擦肩而過的緣分,那些未能如愿的選擇,不過是河流轉彎時濺起的水花,轉瞬即逝,卻也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慢慢站起身,拄著拐杖向屋里走去。夕陽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院墻外,那里有幾個孩子正在追逐嬉戲,歡笑聲隨風飄來,又隨風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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