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份漂亮的數據和報告、空洞的安慰和鼓勵,而是具體的人與現實赤身肉搏后的坦誠,來自真實求職故事的情與志。」
“畢業生薪資調查抽象到我了”
近期,各大高校非官方平臺陸續發布了民間畢業生薪酬調查,作為官方數據的補充,因其內容的生動抽象且接地氣、與現實認知的落差引發了網友熱議。
有人在“過來人經驗”中獲得激勵,也有人在“放下尊嚴什么都有了”的話語中察覺荒誕的殺青感。
(中南財畢業生薪酬調查第6期評論區)
一份不到十個題目的問卷調查,將畢業生的現狀壓縮為一份份匿名的樣本,在官方數據的均值統計和機構廣告的成功敘事之外,保留一份屬于個體的真與志。
在“大學生不語,只是一味地共鳴”中,我們看見彼此的狼狽、焦慮和不甘,也更懂彼此的坦誠、價值和野心。
比起一味地強調“00后整頓職場”“00后吃相難看”,00后的處境究竟如何?我們需要平視中對話,更需要聽見被化約的普通人的聲音。
某種意義上,民間畢業生薪酬調查的普遍,正表明年輕一代沒有放棄追問個體樣本的真實性與多元性,人們不再囿于固有的人生模板,而是在認清現實后,擺脫“成功公式”的迷霧,尋找屬于普通人的答案和建立新規則的可能。
1
均值之外,打撈個體的情與志
年年都有畢業生薪酬調查,可對于均值統計的報告,年輕人越來越不愿買賬。據麥可思2024版就業藍皮書,2023屆本科、高職畢業生平均月收入分別為6050元、4683元。然而這些數字并未獲得普遍認可。
(網友對機構報告中平均月薪取值的不滿)
有人調侃稱“對不起,我拖后腿了”,有人質疑“這是均值的話,那我月薪3000算什么”,也有人對樣本的選擇和數據的真實性表示不滿,“有沒有普通人的收入參考?”
在此背景下,各大高校非官方組織的民間畢業生薪酬調查,諸如校園墻、球知道、情報站等平臺,在社交媒體上活躍起來,成為大學生在求職就業中的關注焦點。
(公眾號里各高校非官方組織發布畢業生薪資調查)
一方面,在讀大學生渴望通過畢業生薪酬調查獲得職業規劃的參考,為就業競爭日益激烈的當下尋找認知錨點;另一方面,在機構報告和升學廣告亦真亦假的高光數據間,人們陷入認知落差的焦慮和現實中的無力感。
正因此,民間畢業生薪酬調查的意義,并非重復“平均月薪一萬起步”均值敘事中的光鮮亮麗,而是補充缺席已久、屬于同溫層里平凡大多數的聲音。它是一種參考,一次忠告,也是一聲祛魅和解構的回音。
(華小科情報站畢業生薪酬調查投稿)
有人說“老鄉,外面其實沒下雨”,呼吁大學生擺脫對求職的恐懼濾鏡;有人提醒大家走出“學歷高就意味著高薪”和“大廠光環”的迷思,給陷入“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困境中的年輕人一種新的求職視角。
(網友對大廠光環祛魅)
諸如“文科生拿電工證”“非洲外派年薪45萬”等非典型路徑的出現,打破了“應屆生-白領-管理層”單一職業腳本。
(中南財畢業生薪酬調查第6期投稿)
不過,對數據的敏感不可避免地加劇了人們的焦慮和疑惑,“是不是少打了個小數點?”“是不是多打了個零?”
(評論區網友們對150萬薪資存疑)
對于問卷收集的數據也并非全然可信,有投稿者坦白是為了抽象夸張了數據,也有人懷疑內容是否僅是吸引流量之舉。
(有網友稱800萬薪資為抽象整活非真實數據)
事實上,畢業生薪資調查問卷就像洞穴隱喻中的暗影,人們試圖透過樣本勾勒出就業環境的全貌,卻始終存在認知的局限。
正因如此,數據的局限讓網友將關注點轉向那些來自學長學姐的寄語。雖然這些話語并不比數字更為清晰,卻承載了更多情感和價值,讓人們看見數字之外,看見個體沉浮的情感與志向。
(南審球知道投稿中有關財經領域的經驗分享)
有的投稿者會分享求職經驗和職業規劃,也有人會分析行業前景、專業出路,還有人會分享自己當下的心境,在激烈的就業中,主動選擇按下暫停、投入自己喜歡的志業,建議大家去做“做適合自己的工作,不要痛苦地賺錢”。
(人大小喇叭投稿強調“做自己喜歡的事”)
在殘酷的就業現實面前,我們需要的不是一份漂亮的數據和報告、空洞的安慰和鼓勵,而是具體的人與現實赤身肉搏后的坦誠,來自真實求職故事的情與志。
無論外面有沒有下雨,我們終究要走出去看看,直到成為下一個投稿者,懷揣著我們自己的情與志。
2
“無用”:拋卻標簽敘事的自我歸因
當下,抽象玩梗成為年輕人對現實祛魅后尋找情感寄托的方式,借由調侃,將對現狀的不安轉移到幽默之中。從“xxx人的九大結局”的標簽,到“原來是我的工資啊,我還以為驗證碼呢”的話語,越是輕飄飄越卻是映射來自現實的重擊。
(網友玩梗“原來是發工資了,還以為驗證碼呢”)
在眾多自嘲和調侃中,伴隨而來的標簽效應讓許多年輕人陷入了更深的困境——“文科無用論”“學土木的快跑”“誰的三千粉領掉了”“建筑天坑”等標簽,既是對現實的嘲諷,也無形中加深了人們對專業的偏見,形成新的就業歧視。
(網友調侃粉領學士服月薪三千)
這些抽象的自嘲本身是一種情感宣泄,年輕人借以表達對于現實和理想之間差距的無奈與不滿,然而無形中也將這些標簽內化為身份的烙印,陷入自我懷疑與否定。
人類學學者袁長庚曾在南風窗訪談中談到“從人類學的角度來說,我們其實比較害怕某一個標簽或者身份被創造出來,因為它幾乎無一例外地就會把人歸因,然后做簡化,這個過程中會有很多的偏見出現。”
(問卷樣本中清一色勸退土木專業)
在“專業無用”的標簽敘事中,求職的青年人對“知識改變命運”的觀念喪失信心,對自我價值感到迷失。求職不順后,又回溯到專業無用的思考回路中。由此,陷入否定-遇挫-否定的惡性循環中,消磨了探尋新的機會的勇氣和心氣。
這種困境更為直觀地體現在薪資預期中,求職者在標簽的身份認知中懷疑自己的能力和價值,低估對自己的報價,甚至在本不寬裕的籌碼中,錯失出場的機會。
(網友分享談薪時缺少配得感的經歷)
拉康曾說,個體一旦被命名,就消隱在符號背后。標簽的存在,讓人放棄探尋更深的本質,僅僅停留在對現實的不滿與抱怨中。與此同時,也會因此遮蔽很多真實鮮活的可能性。
在一篇投稿中,來自東南大學的土木工程專業的畢業生和學弟學妹分享說“如果你不喜歡現在的專業,沒有關系……投入到自己喜歡的行業”。網友一邊羨慕投稿者的松弛感,一邊試著去認清自己真正熱愛的是什么,不愿再被標簽束縛。
(網友對土木專業畢業生松弛感的感慨)
正因此,我們應該停止自我歸因和簡化,不要停留在對自身專業的懊悔和自我否定中,而是要追問,“那么,之后呢?”“還可以怎么辦?”
3
“會贏的”:同溫層的小小同盟
金愛爛在短篇小說《三十歲》里寫道“然而現在,我也三十歲了。這期間,姐姐也度過了無法用幾行文字概括的歲月吧?就像風帶走了季節,歲月也從姐姐那里奪走了許多東西吧?輕而易舉錯過,無法單純稱其為‘機會支出’……”
(金愛爛《三十歲》摘錄)
看到畢業生薪酬調查樣本之下粗糲的現實,人們沒法笑著置身事外,正在畢業生面前鋪就的道路,也是下一屆、下下屆大學生將要面臨的闖關之路,我們為他們的機會感到惋惜或鼓舞,也是在為自己的機會感到惋惜或鼓舞。
蔡康永曾在訪談中提到,當下年輕人把卡夫卡、加繆、陀思妥耶夫斯基視作人生導師,調侃其無異于毒藥里找解藥。事實上,人們并非完全以這些痛苦與荒謬為參照,而是試圖在更深的絕望和困境中尋找遙遠的共鳴,獲得精神的撫慰。
(《只能喝酒圖書館》蔡康永訪談片段)
回到現實的文本,這些來自同溫層真實而生動的民間樣本所映射的,是一份份帶著憂慮、掙扎與自省的答案。“給學弟學妹的話”,不再是金字塔頂尖居高臨下的勸導,而是平視中的一種關切和同理心。
與之對比,一些長輩領導口中“為你好”的偽善、“必須考研考公考編”的說教,讓年輕人感受到的是權力不對等的壓迫感、吃到時代紅利上位者的傲慢。
正如韓劇《畢業》中,劇中男主父親責問主角為什么不安安穩穩在大公司上班轉而去教培機構,男主說“爸爸你生在幸運的時代,正常上班就能買得起這么好的房子。但今天的年輕人,還想重復父輩的路,那只能從現在住的地方搬到郊區。”
(韓劇《畢業》中主角對父輩時代紅利的感慨)
“大學生不語,只是一味地共鳴”。這不再是個體的情與志,而是正在或將要成為畢業生作為共同體的情感與志向。
網友在情緒共振中看到彼此的脆弱、不甘,也珍視彼此的價值和野心。在現實處境的共識和共鳴中,建立“抱團取暖”的小小同盟,緩釋焦慮,傳遞勇氣和信心。
在不久前不合時宜拖欠實習生工資事件中,實習生當事人最后呼吁道“致那些年輕的,還在校園或初入職場,對這個社會充滿真誠卻也不安的你們:不用為此傷心,也不用為此停下腳步。未來還有更嶄新和正確的事。期待和你們一起制定新世界的規則。”
(播客不合時宜拖欠實習生薪資事件實習生當事人的微博)
一位投稿者在薪酬調查中留言說“會贏的”,會贏嗎?還不知道,至少,我們想要贏,不只是個體,而是作為整體的勝利。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參考資料
[1]南風窗:不招“疫情班”應屆生,一種新的就業歧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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