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我在日本一家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廣告公司做創意文案。
因為已經對東京大城市比較熟悉,沒有什么新鮮感,所以我對干凈整潔的日本鄉下生活情有獨鐘。
當時我被一位來自臺灣的創意總監戲稱為最會寫故事的廣告文案,但他不知道我寫的很多故事,都是我偷聽來的。
我一直很喜歡默默聽周圍的人說話,講述他們的故事,然后收集起來,作為自己的創作靈感。
有次我聽到一位女同事的經歷,作為東京辦公室里的女白領,她第一次到瀨戶內海的鄉下小村子旅行,看見碼頭邊補漁網的大爺,她舉著自拍桿興奮問人家:"您每天是不是都迎著初日躍入大海,在浪花里和魚群共舞,然后夕陽西下,一邊編織漁網,一邊回憶滄桑的人生?"
這種海明威式的幻想自然把大爺逗樂了,人家把梭子往木桶里一扔,對他說我沒有滄桑的人生,倒是自己這張老臉被海風吹得很滄桑。
原來這位日本漁村的“大爺”只有四十出頭,只比我們這位大齡單身的女同事,大個幾歲而已。
這幾年,我朋友圈里出現很多修道或避世修煉的朋友,一般來說這類朋友的共性有兩點:一是有錢,二是有閑。
不差錢這點其實很容易明白。今天為了見位老師,可以花個幾萬供養,明天去山里閉關,包個建在半山的干凈小院,后天布施一場法會,花個幾十萬都是毛毛雨,要多慷慨有多慷慨。
有閑呢,不是說得沒工作無所事事那種閑,而是一種只為精神追求而活的閑。
引得看見這些內容的很多朋友,也羨慕地說,以后我要是有了條件,我也離開城市,去最深的山,修最高的道,讓你們這些俗人誰都找不見。
天真一笑每次看到這種話,笑得都不天真了。
我很清楚說這話的人沒離開過城市,也沒離開過人群。
當你真的進入那種生活狀態,你不一定能受得了。
現在很多人都喜歡上一個詞“療愈”,所以不管是“說走就走的旅行”,還是“皈依某種宗教或某個老師的教誨”,或是“藏身于深山或廟觀的閉關”,都是現在很受歡迎和流行的活動。
中國人是有出世情懷的,甚至作為一種人生的終極理想。
物質上的成就再輝煌再成功,你的人生似乎也總是少點什么,靈魂深處還是讓你感到一絲絲不安。
可是情懷這東西,總是出奇的脆弱,也很容易蒸發。
當有一天,在哪塊遠離塵世的無上妙境,真給你一處雅致的居所,與山林花鳥為伴,頓頓青菜清茶,純天然無公害,夏天敞衣觀星,冬天就著爐火看書,你真能消受得了嗎?
這樣的日子聽上去似乎安樂而自在,實際上咱們很多人是無法享受的。
你能刷到抖音和視頻號里那些在山林中愜意生活的自在,不意味著你經歷過山野莽林中遠離人群的孤獨。
記得之前周末公司團建,在旅游淡季,組織去郊外的度假村待上幾天,很多人還無聊地受不了,更何況把你扔到荒山老林里,待上幾個月甚至幾年,你沒瘋掉才是意外。
況且這還不是全部。夏天廚房里的蟑螂能把你的切菜案板啃出牙印,蚊子叫得比電鉆還響,吵得人整宿睡不著(你可能還不能殺生)。冬天窗戶漏風像刀刮脖子,熱水器三天兩頭凍壞可能還沒人修。最慘是蹲坑時可能你花巨資改好的廁所,已經變成旱廁,上個大號你身上的味一個小時都消不掉。
有人說,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世。我想這是不是有人發現隱于野確實很難,所以想到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開脫?
再給大家講幾個真實的故事。
我的第一個客戶,是靠自學金融知識起家的,屬于特別睿智的客戶,甚至精明得有點像老狐貍。他說見過的有錢人,凡是去山里清修的,基本都廢了,運勢也越來越差,生意和家里都出現各種事情,最后也堅持不下去。
這些人失敗的主要原因,他看得很透,說他們躲的不是塵緣,是自己心上的塵土。可是人在哪里,心在哪里,心上的塵土能躲得掉嗎?
他自己也有一次跑到大理待了幾個月,發現根本沒有用,心不靜,在哪里都不安靜。甚至因為周圍環境的純凈,映襯自己的心更加浮躁。
年輕時有次我去草原的農場住了一個月,在農場除了體驗農活的環節之外,我真是覺得度日如年。
走過草原的田野和偶爾的蒙古包,路上除了偶然有個別牧民經過,就是牛羊和牧犬,什么人都沒有。
但是,我原來想象中美好的日子不應該就是這樣嗎?只怪那時我還是太年輕了,我竟然認為我可以享受那樣的生活。
其實,即使不工作,也沒有什么必須要完成的事情,我的精神脈絡也需要城市的碰觸。約個飯,看場電影或演出,一起感受下人間煙火。
完全離開城市的日子,看上去很美好,也就如此了。
所以朋友圈里的各種靜修和山野生活,看看就罷了。
一個人如果真的想要過一種出世的生活,是不會發朋友圈等著你點贊的。
人們獲取存在感的方式,從來不是只有在繁華和熱鬧的地方打卡,離開這些地方也是一種表達自我的方式。
逃離城市,作為普通人大多數情況下,精神并不沒得到真正的療愈。之所以有得到療愈的幻覺,只不過是因為這樣做,能讓為生活努力奔波的你喘口氣,從而讓一種缺氧的感覺暫時得到舒緩。
如果覺得離開城市,就能得到一種成長,甚至擺脫對城市的依賴,是你想多了。
最后,我想起汪曾祺在《人間草木》里寫胡同口修車匠的段落:
年輕時總覺著要活成昆明茶館里唱花燈的伶人,或是景德鎮畫青花釉的落魄畫師,最不濟也得是琉璃廠賒賬買宣紙的狂生。
直到某個秋雨綿綿的黃昏,蹲在巷口看王師傅補車胎,竹篾子撐著油布傘,膠水在冷風里慢慢凝固,突然讀懂了他寫在搪瓷缸上的那句話:
"七分飽的饅頭比酒旗風更養人"。
那些不曾被譜成琴曲的上班路,每月準時要交的房租單,陽臺上曬著太陽的棉布襯衫,原來都是光陰在白紙上灑下的正經墨跡。
關注我,更多改變你命運的見識,都在這里。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