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還沒泡好,老周就把檔案袋拍在桌上——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萬五千塊錢。
那是個陰雨綿綿的午后,我正蹲在院子里修補那輛老舊的自行車,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二十年了,這棟老屋的磚墻已經斑駁,可每當下雨,我總會想起那個同樣潮濕的日子——我和老周的故事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和周志強是同年入伍的,都是李家村土生土長的孩子。
記得新兵連第一次集合時,我因為緊張差點系錯腰帶,是老周悄悄幫我調整好。
從那以后,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形影不離。
在部隊那些年,我們一起訓練,一起站崗,甚至一起挨過班長的訓斥。
九八抗洪時,我們并肩在堤壩上扛沙袋,洪水漫過膝蓋,老周硬是把我推到安全地帶,自己卻被沖倒,幸虧被戰友及時拉住。
那次之后,我們的情誼更深了。
退伍回鄉后,各自忙著生計,聯系漸漸少了。我在鎮上開了間小雜貨鋪,老周則跟著他表哥跑運輸。
偶爾在集市上碰見,總要站在路邊說上半天話,臨別時互相拍著肩膀說"改天聚",可這"改天"往往要等上大半年。
記得是2001年春天,我正在店里清點貨物,玻璃門被猛地推開,老周風風火火闖進來,額頭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老李,幫個忙!"他搓著手,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小軍要結婚了,彩禮錢還差五千......"話沒說完,我就明白了。
那時候五千塊不是小數目,可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信用社取了嶄新的鈔票,用紅紙包好送到老周家。他媳婦忙著張羅婚事,老周接過錢時手都在抖,只說等辦完酒席就還。
婚禮那天熱鬧極了。老周穿著不合身的西裝,臉上笑出了褶子。他兒子小軍帶著新娘子給我們敬酒,新娘子羞答答地低著頭,老周的眼角卻閃著淚光。
我喝得有點多,回家的路上一直哼著軍歌。
沒想到第二天老周就來了,提著兩瓶酒和一包喜糖。他把一個鼓鼓的紅包塞給我媳婦,說是還錢。
我們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當時誰也沒想著當面點錢——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啊!
直到第三天,媳婦去存錢時才發現,那疊鈔票里夾著四張假幣,被銀行沒收了。
她氣得直跺腳,說要去找老周理論。
"算了,"我攔住她,"四百塊錢而已,別傷了情分。"
說實話,我心里也犯嘀咕,老周不是那種人啊。
可轉念一想,也許他也不知道錢有問題,畢竟婚禮上人來人往的。
這事就這么壓下了,再見面時我們都默契地沒提。
日子像村口的小溪一樣靜靜流淌。
五年后的一個傍晚,我正在整理貨架,突然聽見汽車喇叭聲。
出門一看,老周從一輛嶄新的面包車上跳下來,手里攥著個鼓鼓的檔案袋。"走,進屋說!"他神秘兮兮地拉著我。
"聽說你們想在縣城買房?"他眼睛亮得像星星,"當年那五千塊的情,我一直記著呢!"
原來他運輸生意做大了,無意中聽到我們看中的樓盤,因為沒錢而擱淺,便主動給我們送來買房的錢。
我鼻子一酸,那四百塊假幣的事突然變得那么微不足道。
靠著這筆錢,我們趕在房價暴漲前買下了陽光花園128平的房子。搬家那天,老周帶著全家來幫忙,我們倆抬著沙發,就像當年在部隊扛沙袋一樣默契。
晚上喝酒時,他紅著眼圈說:"老李啊,這世上除了爹媽,就數你最信得過我。"我喉嚨發緊,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今我們都當了爺爺,頭發白了大半。
每周雷打不動地約著下棋,他總愛悔棋,我就笑著罵他"老賴"。那四百塊錢的秘密,我打算帶進棺材——有些事說破了反而沒意思。
倒是老周,去年生病住院時,他兒子小軍悄悄告訴我,父親常念叨著"這輩子最對不住老李的就是那四百塊錢"。
我站在病房門口愣了半天。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倔老頭,竟然把愧疚藏在心里二十年。
那天我特意買了瓶好酒放在他床頭,附了張紙條:"等你出院,咱們一醉方休。"
人生就是這樣奇妙。當年那四百塊假幣,像顆硌腳的小石子,我以為忍痛走過去就完了,沒想到它竟在歲月里長成了一座橋。
老周說得對,這世上最金貴的不是錢,而是那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情誼?,F在每次下雨,我總想起新兵連那個幫系腰帶的早晨,想起抗洪時他推我的那一把,想起他遞錢給我時顫抖的手......這些記憶比任何鈔票都真實。
得失之間,人心換人心。四張假幣換來的,是一輩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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