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夸父追逐的太陽:奔跑四千年后,我終于讀懂了人類的倔強
(一)
你們以為我生來就是太陽嗎?
當我第一次被夸父追逐時,我的光芒還燙得我渾身發疼。那個赤腳追趕我的巨人,總是讓我想起后來在人間見過的新生兒——莽撞、倔強、攥著拳頭哭鬧著要抓住月亮。
(二)
那年春旱持續百日,河床裂如龜甲。我眼見夸父族人鑿井三丈仍不見水,老者干裂的嘴唇滲出血珠。他們的祭司在龜甲刻下灼痕:"天道不仁"。
那天深夜,夸父的妻子攥住他的獸皮衣角:"非得是你嗎?"
"總得有人去丈量太陽。"他掰開妻子的手指,腰間的陶罐叮當作響。我至今記得那串聲音,像極了后來人間屋檐下的風鈴。
(三)
第一天追逐時,他踩塌了三座山。我在云層后看著他掰斷百年古樹當拐杖,突然想起上古時共工撞倒不周山的傳說。可夸父不一樣,他跌倒時總是護著胸前的陶罐——那里裝著全族的眼淚。
第七天正午,他的影子開始發燙。我看著他撕下獸皮裹住開裂的腳掌,忽然想起人間母親給孩子包傷口的模樣。那天我故意放慢腳步,他卻踉蹌著沖我喊:"別心軟!你見過哪個獵人要獵物相讓?"
(四)
第十三天,我們在渭河邊相遇。他俯身飲水的樣子像頭疲憊的犀牛,驚得魚群躍出水面。我看著他喝干的河道,突然意識到這個說要征服太陽的巨人,原來也會被自己的影子絆倒。
"歇會兒吧。"我故意把光暈調成母親灶火般的暖黃色。
他抹了把臉上的泥漿,露出白生生的牙:"你見過半途而廢的春天嗎?"
這句話后來被刻在三星堆的青銅神樹上,可惜當時我只覺得他傻。
(五)
第二十一天,陶罐墜地迸裂。那些滲入黃沙的淚水,讓我突然明白人類追逐的從來不是神明。就像大禹開山引洪疏導九河,愚公世代移山開辟通途,這些執拗的身影讓我讀懂:所謂神跡,不過是凡人用血汗寫的史詩。
那天他跪在滾燙的沙礫里,捧起混著淚水的濕沙往嘴里塞。我突然想起嫦娥偷吃的不死藥——原來讓人瘋狂的從來不是神力,是比神力更可怕的執念。
(六)
最后那程路,他兒子舉著火把追來了。
年輕人舉著父親遺留的桃木杖,杖頭的嫩芽在月光下簌簌發抖。我看著這個瘦小的身影,突然發現人類最可怕的不是力量,是那股子死了都要從墳里爬出來繼續跑的瘋勁。
"阿爸說太陽里有長生泉。"年輕人仰頭的瞬間,我認出了夸父的眼睛。
那天我燒紅整片天空,把最后的光熱都灌進他手中的陶罐。后來聽說那罐水救活了七個部落,原來至剛至烈的太陽,終究抵不過至柔至弱的人心。
(七)
如今我每天經過夸父化成的桃林,總會抖落些金粉在最高那棵樹上。前些天看見個戴安全帽的工人靠著樹干啃饅頭,他背后的勘探旗上寫著"南水北調"。
原來四千年過去了,還是有人在追太陽。只不過現在的"夸父"們開著盾構機追,舉著電焊槍追,抱著實驗數據追。他們不再扔手杖化桃林,而是讓鐵軌開花,讓光纖結果,讓火箭在夜空種出銀色的蒲公英。
(八)
前幾天觀測站的老教授又來拍日珥,他羽絨服上還沾著女兒畫的卡通太陽。我故意晃了晃日冕,把光斑調成夸父當年見過的模樣。
人類啊,總說我普照萬物,卻不知是你們眼里的光點亮了我。那些追日的、移山的、填海的傻子們,你們每滴汗都是太陽的燃料,每道傷都是光的刻痕。
(尾聲)
此刻我正經過甘肅光伏電場,十萬面追光鏡齊刷刷仰起頭。恍惚間又見夸父拄杖而立,身后站著攥緊圖紙的工程師,握著鋼釬的工人,抱著課本的鄉村教師。
原來每個凡人都是自己的夸父,每個時代都有追不上卻偏要追的太陽。就像此刻讀著這篇文章的你——或許正在擠地鐵,或許剛關掉加班電腦——你心里不也養著個追光的傻子?
最后想起《山海經》未言明的深意:當夸父手杖化作百里桃林,那些結出的果實,終將變成人間燈火里的萬千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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