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刀看世界

陳沖，演員。我喜歡她的電影《小花》、《末代皇帝》，其他，不咋地。

她的文字《貓魚》，卻真好。

我，小刀，一個退休老頭，也不咋地，寫點文字也Y。

唯一和陳沖能在情緒上溝通的，是對重慶六中，都還存有鄉愁般的念想。

鄉愁，是一個人離開后還想回去的地方。

陳沖本人，和六中沒一毛線關系。

我卻是六中1971級學生，因此，對六中的認知，我們相差一萬八千里。

但她爺爺是20年代求精中學（六中）的，父親是40年代的。因之，我們的認知，縮短了五千里。

一個上海人，去國萬里，始終沒忘自己根在重慶。這是她的鄉愁，也是情感。

陳沖很細膩地表達出來。

那年，她來重慶拍攝《忠犬八公》。

父親在電話那頭問我，你是在嘉陵江和長江的交界口嗎？那里的水一邊是綠色，一邊是泥土色。他的口氣里有點眼巴巴的渴望，讓我隱隱心痛。

去重慶拍片的時候，我是想好了要帶父母一起重溫一下他們的少兒時代，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去了解他們。可惜兩個月后他們都住進了醫院，也許九十歲的父親沒有機會再看到故鄉。

父親接著說，小時候我媽媽不讓我去江里游泳，我不聽，偷偷去，有時候還在石頭底下摸到螃蟹。

我們住在曾家巖，蔣介石也住在曾家巖，他在山頂上，我們在他下面一點。

從山上走石梯一路下去就到嘉陵江了。父親曾多次提起去嘉陵江游泳的事，那一定是日軍轟炸下的童年時代里，最快樂的記憶吧。

據父親說，他讀的求精中學在抗戰時期一度成了寬仁醫院曾家巖分院，去嘉陵江的石梯就在學校后面。

陳沖的父親（后中男孩）和爺爺（右），曾在六中下嘉陵江的青石梯坎留下合影。今天梯坎已被擴城風暴吹得無影無蹤

照片上的石梯坎，我1969至1971在六中讀書時，走過何止百千遍，卻沒留下1張照片。

沒有相機，也沒膠片，即便有，又怎么可能以石梯坎為背景呢？

可知，陳沖父輩的審美，與常人不同。

爺爺陳文鏡，18歲畢業于求精，考入國內頂尖的湖南湘雅醫學院，畢業后參加過北伐、抗戰、抗美援朝三大戰爭。

抗戰時，陳文鏡任重慶寬仁醫院曾家巖分院院長。

1939年“五三，五四”大轟炸時，曾家巖炸得很慘。陳文鏡仍冒險搶救傷員。

她父親陳星榮，也曾就讀求精中學，后學醫，成為中國放射學科領軍人物，上海華山醫院掌舵人。

讀《貓魚》之前，我并不知陳家竟與重慶六中和重慶城，有這樣深的關系。

陳家是湖廣填四川的移民，落戶永川松溉鎮。鎮鄰長江，自古商貿發達。

從陳沖曾祖父陳海門起，經商積累起雄厚財富后，認識到品行和人格的高貴來源于知識和教育，于是把子女送到當時重慶最好的學校。

陳文鏡進了求精中學。

上世紀20年代的求精，不是重慶最老的學府，卻是最早的現代新學堂之一，由美國人鹿依士，創辦于1891年。

求精的校訓“求實、求真、求精、求新”，照耀著一代代學子的心田。

無論陳文鏡還是陳星榮，他們少年發蒙時，都沐浴過求精的新風。

一代又一代求精人（六中人）都沐浴過。

哪怕在讀書無用最盛行的年份，我的班主任曾祖才（他是留校的高中生，現已去天國，愿他安詳寧靜）也告誡我們：

一要善良（永遠不做惡人），二要求知（學海無涯），三要堅守（人要有信念）。

曾老師把校訓化解為我們更能懂的價值觀，讓人一生受用。

陳文鏡和陳星榮老師是誰？不知。他們早已湮滅于煙塵。

大時代中的小人物，命運能與生活同步，已屬萬幸。

哪個六中人，特別是老三屆和新三屆，沒有人生的九九八十一難和走過的萬水千山？

六中及校園周邊，90歲的陳星榮仍記得很清楚。

江邊有一塊兩三層樓高的巖石。巖石的一邊平直得像一堵墻壁，上面留下了不同年代的人在刻下的字，精雕細琢，工整漂亮。

巖石的另一邊有不少橢圓的自然洞。石邊有幾個人正在脫衣服下水，還有幾個人剛游完水上岸，遠處江里也有幾個游水的人。

陳沖寫道，我腦海里出現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瞞著他媽媽到江里游泳的樣子。

他終于無法抵擋這神秘的召喚，便脫下鞋子走火入魔地踏了進去。冰涼的江水激他一身雞皮疙瘩，他停了一停后接著往深處走，突然，一股暗流把他拽到老遠，沖向下游，岸上的孩子們驚叫起來。等他終于掙扎回岸時，發現已經離伙伴們好幾十米遠了，

陳星榮記憶里的這塊巨石，叫紗帽石，立在正對六中下方的嘉陵江邊。

1971年，它差點要了我的命。

夏天，重慶大水，兇猛時會淹過紗帽石頂。漸漲或漸退時，淹至巨石的一半，便成了天然的跳臺。

江邊長大的崽兒，沒有不會游水的。我13歲時在同學景澤洪和他兄弟景澤華的保護下，一口氣游過嘉陵江。

從此膽大，14歲時敢從泊在江邊的木船肚子下爬過去，也敢去吊拖駁的吊繩；而在紗帽石上跳水，更屬安逸。

16歲，云南在召喚，我報名支邊。

等待通知的日子里，有同學建議：走，咱們再去江里游一把，給你送行。

午后，從六中后門沿石梯而下，來到江邊，紗帽石淹了一半。游過去，爬上巨石動一下筋骨往下跳。爽！但第二跳時，出事了。

跳過水的人都知道，人倒栽著入水后，浮力會讓你先下后上，身子馬上會翻過來往上銃。

可這一次我沒往上銃，而是一直往下栽，能感覺到底層的水冰冷，耳膜脹得生痛。

不慌張是假的！掙扎中，腳忽然觸了底，身子迅速往上銃，隨即耳朵轟地一聲響，眼前金光萬丈。我銃出了水面，得救了！

岸上的同學有胡進、馬林、吳曦、陳澤民、王小鷹。他們渾然不覺，仍在快樂嬉戲。

這是落紅繽紛的夏天，我逃過了一難，告別少年。

此后的人生，其實就是九九八十一難。

哪個人，又不是這樣走過來的呢?

我已在世間走過十八萬八千里，或更多，與陳沖相差的五千里，早扯平了。

她有父輩對六中的深情，我有鄉愁卻只能在夢中。

在鍍金的天空里，飄滿了逝者彎曲的倒影，

我來到這個世界，看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思想的天空，蔚藍著，不知還能說點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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