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葉嘉瑩出生于北京,她的祖父葉中興,在光緒朝做過工部員外郎,父親葉廷元是民國初年知名的翻譯家,后任職于國民政府開辦的中國航空公司。由于家學淵源,葉嘉瑩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和文化熏陶,她曾回憶說,自己的父母認為“童幼年時記憶力好,應該多讀一些有久遠價值和意義的古書”,因此葉嘉瑩早早就跟著自己的姨母,開始學習《論語》等儒家典籍,但年幼時的葉嘉瑩,實際上更喜歡跟著伯父葉廷乂學習古典詩詞,尤其是唐詩經典。她曾回憶說:我最該感激的有兩位長輩,一位就是幼年時教我誦讀唐詩的伯父,狷卿公(葉廷乂字狷卿),另一位就是我進入大學后,擔任我們詩詞曲諸科之講授的顧羨季先生。這里提到的顧羨季,就是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大師顧隨。
葉嘉瑩的童年,是在北京察院胡同23號,葉家的祖宅里度過的。這是一座寬敞的四合院,院子的魚缸、涼棚、影壁,以及樹木植物,就構成了她心目中一個豐富而廣闊的世界,從伯父那里聽來的古典詩詞典故,再結合她天生敏銳的觀察力,最終讓葉嘉瑩的文學寫作天賦早早開始綻放。1939年的深秋,15歲的葉嘉瑩看著花池中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觸景生情,寫了一首《秋蝶》:“幾度驚飛欲起難,晚風翻怯舞衣單。三秋一覺莊生夢,滿地新霜月乍寒。”此時,全面抗戰已經開始兩年之久,北平淪陷,父親因航空運輸工作,遠在西南大后方,杳無音信,同時母親因過度操勞,已經臥病在床。接踵而至的國難家殤,給葉嘉瑩稚嫩的心靈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傷害,而中國古典詩詞構筑的精神世界,是她最后的寄托和避難所。
1941年,葉嘉瑩考入輔仁大學國文系,導師正是剛才提到過的顧隨先生。顧隨一眼就發現了葉嘉瑩在古典詩詞方面的天賦;而葉嘉瑩也在顧隨的講授中,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更為豐富深邃的境界:這是因為,顧先生學貫中西,講課旁征博引,為中國古典詩詞的賞析加入全新的維度與見解。為此,葉嘉瑩曾經充滿感激地回憶說,上過顧先生的課之后,自己:“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內的飛蠅,驀見門窗之開啟,始脫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萬物之形態。”另外,今天大家熟悉的葉嘉瑩的號“迦陵”,也是顧隨先生的創作,“迦陵”是佛教經典中出現的一種神鳥,人首鳥身,形似仙鶴,聲音悅耳曼妙。1948年春天,葉嘉瑩要前往南京完婚,顧隨特意贈給這位得意門生一首《送嘉瑩南下》,里面特意用了佛教禪宗歷史上,五祖弘忍把衣缽傳授給六祖慧能的典故,鼓勵她繼續致力于中國古典詩詞研究創作,青出于藍勝于藍。
同年年底,葉嘉瑩一家移居至臺灣地區,然而不幸的是,剛剛抵達,她和丈夫就被卷入當局發動的“白色恐怖”中,葉嘉瑩和丈夫先后入獄,丈夫更是被羈押超過三年之久。體弱多病的葉嘉瑩一邊要撫養年幼的孩子,一邊要努力教書維持生計,實在是難以支撐;多虧當年在輔仁大學讀書期間認識的許世瑛等人出手援助,讓葉嘉瑩最終在“臺灣大學”任教,并長達十五年之久。在臺大教書期間,葉嘉瑩的學術創作和研究,被學界同仁盛贊,說她得到了顧隨先生的真傳。
當時,正是臺灣地區現代文學蓬勃發展的時期,涌現的一批年輕文學作家,許多都是在臺大聽了葉嘉瑩的講授,投身創作的。例如著名作家白先勇就回憶說,自己足足聽了一年葉嘉瑩的古典詩詞課,為此把自己原本的專業課都翹掉了。1969年,葉嘉瑩舉家移民溫哥華,任教于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當然,在初期,葉嘉瑩的負擔也是很重的,大學要求全英文授課,這對葉嘉瑩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畢竟,葉嘉瑩認為,中國古代古典詩詞中的許多概念、意境,乃至語言整體之美,在英語中并沒有對應的詞語能夠準確表達,而相應的許多文學研究理論,在現有的西方中國文學研究著作里,也缺乏足夠清晰的建構。于是,1970年,葉嘉瑩創作了一首《鵬飛》,來抒發自己心中的苦悶,這首詩是這樣寫的:鵬飛誰與話云程,失所今悲匐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
葉嘉瑩自己解釋說,這首詩前半段,用的是莊子北海鯤鵬的典故,后半段,是莊子講鷦鷯的典故。自己在中國大陸和臺灣地區講學時,用的是自己熟悉的中文,面對的是中華文化環境培養熏陶出來的青年學子,所以游刃有余,如同大鵬翱翔天際;然而到了海外,每天查著字典講授中國詩詞,那么豐厚深刻的內涵,卻講不出來,這中間的反差,真的仿佛大鵬翱翔與匍匐在地;同時,這種海外講學,與祖國隔絕的生活,確實感覺如同莊子筆下的小鳥鷦鷯,“一枝聊此托余生”,意思就是,在一條細小的樹枝上,筑一個小小的巢穴,作為棲身的依托。
然而就在這個時期,葉嘉瑩在治學和寫作上,有了一項重大的轉變,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我要從“小我”里走出來,把自己的余熱交付給國家,交付給詩詞,我要把古代詩人的心魂、理想傳達給下一代。葉嘉瑩之所以萌生這樣的念頭,首先是因為1976年,自己的大女兒和女婿在多倫多遭遇車禍,不幸遇難。這個重大變故,再一次讓一生磨難,漂泊四方的葉嘉瑩感到人生無常,認為只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一項持續的事業,才能找到意義。其次,葉嘉瑩感到,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之交開始,中國臺灣香港地區學界開始流行一種風氣,強調用西方文學理論解析中國古典文學,這就讓她萌生了一種文化傳承的責任感。在她回國任教于南開后,葉嘉瑩曾經寫下這樣一段話:“在中國文化傳統中,詩歌最寶貴的價值和意義就在于,可以在作者和讀者之間,不斷傳達出一種生生不已的感發與生命……在中國的詩詞中,確實存在一條綿延不已,感發之生命的長流,我們一定要有青少年不斷的加入,來一同沐泳和享受這條活潑的生命之流,才能使它永不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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