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27日,轟轟烈烈的高考結束。
機關大院附屬高中,校門口高掛橫幅:“熱烈慶賀我校杰出學子裴延洲,689分斬獲北京市狀元!”
裴延洲填完志愿,被一堆穿著藍布衫、解放鞋的同學簇擁著走出學校,人都還有些恍惚。
他死后竟然重生到了高考填報志愿這天。
這時,一道冷冽的嗓音打斷他的失神:“發什么愣?我媽讓我來接你,趕緊過來。”
裴延洲猛地望向說話的女人,身側的手微微攥緊。
“謝婉君……”
女人眉眼清冷,一頭齊肩短發,一身85式空軍制服,身形窈窕,站在BJ-212軍用吉普車前,分外美麗奪目。
上輩子,他癡念領家姐姐謝婉君,跟著她考上北航,跟著她成了飛行員,就這么纏了謝婉君一輩子。
但謝婉君寧愿一輩子不結婚,都不肯嫁給他。
求而不得,他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皮膚饑渴癥。
他等了謝婉君一輩子,也被這磨人的病折騰了一輩子。
無數個難捱的夜晚,他只能抱著沒有她氣息的被子熬著。
重來一世,他再也不想忍受那種蝕骨發癢的滋味了。
謝婉君,他不敢纏著了。
“還不上車?要我請你?”
謝婉君單手打開車門,不耐催促,裴延洲忙斂神上車。
上車后,收音機字正腔圓,播報著裴延洲的成績。
謝婉君瞥了他一眼,叮囑道:“你既然非要跟著我上北航,那假期就不能松懈,每天都要加強體能鍛煉。”
“我給你報了夏令營假期訓練,你明天收拾東西過去。”
“不用去夏令營,我其實沒有報考北——”
刺啦,謝婉君猛地踩下剎車,打斷裴延洲后面的話。
他嘭地撞上車窗,扭頭卻見謝婉君冷聲質問:“暑假兩個月,你不去夏令營難道還想留在家纏著我?”
裴延洲的劇烈的心跳被這一眼凍得幾乎停止跳動。
又聽女人警告說:“雖然你我沒有血緣關系,但你十五歲告白時我就說過,我永遠是你姐。”
“而且,我和張凱程已經打算跟組織遞交結婚報告,你最好懂點分寸,把不該有的心思收起來。”
裴延洲的心瞬間收緊。
張凱程是軍區衛生院的軍醫,上輩子謝婉君也提過要和張凱程結婚,但是被他絕食逼迫,攪合了他們的姻緣。
如今,他已經知道錯了,這輩子,他成全她們。
半晌,裴延洲才咽下喉間苦澀,擠出一句:“對不起,姐,我以后一定斷絕不該有的心思。”
話落,謝婉君有些意外,看向裴延洲的目光終于溫柔了少許。
“三年了,你終于知道稱呼我一句‘姐’,懂事了就好。”
吉普車重新啟動。
裴延洲不敢再看謝婉君,就一直扭頭望著車窗外的胡楊樹,紅磚瓦房。
剛剛,他其實只是想告訴她,他的志愿沒有填報北航,而是填了千里之外的西南科研大學。
以他的分數,肯定會被西南科研大學錄取。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最多一個來月,他就要去學校報到。
不用謝婉君警告,這輩子他都會離她遠遠的。
皮膚饑渴癥的那種折磨,實在是太難熬了……
兩人一路沒再說話,抵達軍委大院,裴延洲的脖子幾乎都僵了。
剛下車,門前有個郵遞員就迎了上來。
從二八大杠前面的藤筐里,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謝婉君。
“您就是特飛隊謝隊長吧,這是署名為裴延洲的同志送給您的梅花牌情人表,請您簽收一下。”
話落,謝婉君凌厲的目光掃來,裴延洲僵在原地。
梅花牌情人表在北京風靡一時,上輩子的他高考前,在百貨大樓外排了幾天長隊,花光全部零花錢,才訂到兩塊。
當初想著高考后他就成年了,可以再跟謝婉君告白一次……
郵遞員一走。
謝婉君立即冷著臉把裝手表的盒子砸到裴延洲手上。
“情人表,虧我還信了你的話,再搞這些歪門邪道,我們連姐弟都做不了,趕緊拿去退了。”
避如蛇蝎的態度,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手被砸得很疼,但心更疼。
裴延洲顫抖捏緊手表,用盡力氣壓下心里的痛,抬頭擠出一個笑,故意撒謊。
“姐,你誤會了,我知道你有了喜歡的人。”
說著,他用生平最好的演技,笑著給謝婉君遞上手表。
“這是我送給你和姐夫的新婚賀禮,以前是我不懂事,從今以后我一定只把你當成親姐姐。”
第2章
謝婉君卻并沒有緩和臉色,依舊一臉懷疑。
“你能這樣想最好。”
說完,她便上了車,吉普車轟鳴而去。
裴延洲在原地駐足良久。
直到屋里的搖鈴電話響起,他才回過神。
電話是謝伯母打回家——
“延洲,恭喜你取得了好成績,可惜我和你謝伯母父最近忙任務趕不回去,你要做什么就叫婉君好好陪你。”
“你們的關系一直很要好,小時候你生病啊怕黑啊都是婉君才能哄得住,把你交給她,我們也放心。”
裴延洲有些怔然,他爸媽在他8歲那年接了秘密任務,把自己托付給謝家,可謝伯父謝伯母也忙。
謝婉君這個鄰家姐姐比他大5歲,他幾乎是謝婉君一手帶大。
在學校被人罵拖油瓶,是謝婉君冷著臉給他找場子,她還每天擠出時間陪著他看書學習,甚至生病的時候,都是謝婉君不眠不休照顧他……
電話掛斷,裴延洲回到房間,看著書架上堆滿的書。
從小人書《葫蘆娃》到《祖國科研》,每翻開一本,都有謝婉君留給他閱讀筆記,從8歲到15歲,整整七百多本書,是他們這七年的全部記憶。
也曾是裴延洲心頭的寶貝。
但在謝婉君那里,陪著他的這7年恐怕是黑歷史吧?
他要離開,這些書就不留下來礙她的眼了。
裴延洲深呼吸一口,準備把書都分門別類疊好,找個時間捐出去。
一忙,就忙到深夜。
草草吃了晚飯,他就洗澡休息。
誰知洗到一半,浴室的水龍頭突然不出水,已經半夜十一點,再叫人來修也不合適,唯一的辦法就是去隔壁謝婉君的房間洗澡。
可他不敢,謝婉君知道一定會生氣。
但這三年,只要他在家,謝婉君就都住部隊宿舍,從不晚上回家。
猶豫了半晌,他還是頂著一身快要消掉的泡沫,邁進謝婉君的房間。
洗完澡,裴延洲套了件背心就走,誰知一開門,就迎面撞上了謝婉君。
四目相對,女人當即背過身冷呵:“裴延洲!你瘋了嗎?大晚上穿成這樣在我房間干什么!”
嗡的一下,裴延洲嚇得語無倫次:“不是的,對不起,我浴室的水龍頭壞了,我……”
話沒說完,大腿忽地迅速浮起大片紅疹,伴隨著神經傳來的尖銳刺癢,他驚恐僵住。
這分明是上輩子皮膚饑渴癥發病的癥狀!
“……怎么會這樣?”
他無措后退,上輩子醫生說,他的皮膚饑渴癥是心理疾病。
是他想要被謝婉君疼愛,被她擁抱,但最后求而不得才會發病。
可他現在明明已經決定放棄謝婉君了啊……
深入骨髓的刺癢一陣強過又一陣,逼得裴延洲難以呼吸,倉皇間嘭咚跌倒。
聽到動靜,謝婉君身形一晃,下意識想要回頭,卻硬生生止住動作。
只把手上的外套扔到裴延洲的腳邊:“行了,趕緊穿上衣服回你自己房間。”
等了半天,身后都沒有動靜。
謝婉君這才轉頭,卻見裴延洲縮在墻角,早就慘白了臉昏迷。
“裴延洲!”
她再顧不得男女有別,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扶起。
……
昏沉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裴延洲從昏沉中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衛生院。
天已經亮了。
病房外,醫生的對話正清晰傳來。
“謝隊長,我們初步診斷,你弟弟得了心理性皮膚饑渴癥。這病發作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一旦發作不是蝕骨的痛就是刺骨的癢,非常折磨人。”
聞言,屋內的裴延洲頓住。
隨后,就聽謝婉君清冷詢問:“這種病能治好嗎?”
醫生道:“可以治,剛剛聽你說,你觸碰患者之后,他的紅疹就消退,說明你的陪伴和安撫可以治他這個病,我建議你多陪陪他。”
“另一種就是藥物脫敏治療,但藥物治療副作用常常伴隨失眠,嘔吐,甚至休克,過程很痛苦。”
話音未落,謝婉君毫不猶豫打斷:“就給他選藥物治療。”
毫不猶豫地選擇,刺痛裴延洲的心。
謝婉君比他想象中的,要更討厭他。
他拽緊被單,平息胸口悶堵。
謝婉君走進病房的時候,裴延洲正靠坐床頭,床單上汗濕的褶皺還沒被撫平。
她沒有多留的意思,只彎腰放下一本《飛行員基礎備要》,一個本子,一支筆,并說:“隊里還有事,我待會兒要走了,你好好養病,無聊就多看書。”
視線交匯,謝婉君眼中只有淡漠。
交代完,也不等裴延洲開口,她就快步離開,像是完成任務,生怕被糾纏。
空氣歸于寂靜,良久,裴延洲苦笑一聲。
他拿起筆,翻開本子,還有一個月他就去西南科研大學校報到,去學校之前,他不想繼續被皮膚饑渴癥困擾。
對謝婉君的癡念,是他發病的原因。
要治好病,那就必須斬斷這段癡念,戒斷謝婉君。
下定決心,他一筆一畫寫下——
戒斷謝婉君,自救訓練第1天,倒計時離開第2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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