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新發

　　天色尚未破曉，檐角懸掛的薄霧依舊氤氳未散。灶膛內，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煮粥的鍋延哧哧冒著白氣，似在輕吟著清晨的歌謠。男人蹲于門檻之上，仔細檢查著犁鏵，鐵器在朦朧的晨光中散發著青灰的冷光，宛如歲月鐫刻的痕跡。此時，老黃牛已經嚼完草料，它靜靜地等候著主人的召喚。

　　田壟之間，斗笠如繁星般漸漸亮起。竹編的尖頂在熹微晨光中此起彼伏，好似一群自在游弋的魚群，靈動而富有生機，驚擾了不遠處蜷伏在龍眼樹枝頭的小鳥，它們撲棱棱地振翅飛起，抖落幾片嫩綠的新葉，為這春日增添了幾分靈動的氣息。

　　泥土在犁鏵的翻動下漸漸蘇醒，散發著獨有的芬芳。棕褐色的田疇被犁鏵劃開，仿佛是大地新生的創口，蚯蚓驚慌失措地向更深處鉆去，試圖尋找一份安寧。男人扶著犁柄的手掌，紋路早已與木頭相融，仿佛它們本就是一體。他熟知這片土地的脾性，知曉如何巧妙地讓犁尖避開碎石，如何用那質樸的吆喝聲安撫躁動的黃牛。新翻起的土浪在他身后層層舒展，呈現出深褐色的油潤光澤，恰似母親梳頭時緩緩淌下的發膏，細膩而溫暖。

　　秧田里，仿若漂浮著一層翡翠色的輕紗，如夢似幻。女人們赤著雙足，緩緩踏入沁涼的泥漿之中，她們的手指靈動翻飛，猶如點水的蜻蜓，輕盈而優雅。嫩秧被分成一小撮一小撮，根部裹著濕潤的泥土，被輕輕摁進松軟的土地里，每一下動作都飽含著對生命的呵護與期待。

　　七八歲的孩童拎著竹箕，沿著田埂歡快地小跑著，為自己的母親打著下手，這是他們在春天里上的第一堂農事課，也是他們與土地最初的親密接觸。

　　晌午時分，日頭悄然爬上紅磚墻，地頭的榕樹下便聚集起了歇晌的人們。水壺里的陳茶還留存著井水的清冽甘甜，就著咸粥一同下肚，不一會兒，額角便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老阿伯細細地用草莖仔細剔著犁鏵縫隙里的泥塊，口中緩緩與旁人拉著家常。

　　最令人陶醉的，當屬雨后初晴的時刻。濕潤的南風輕柔地掠過甘蔗林，將蓄滿水珠的蛛網吹成了晶瑩剔透的銀鈴，在日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戴草帽的婦人彎腰在菜畦間辛勤勞作，將裹著草木灰的豆種小心翼翼地埋進松軟的泥土里。她們的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泥痕，那是土地給予她們的獨特印記。

　　暮色如輕紗般從荔枝林緩緩彌漫開來，整片田野都被染成了琥珀色，如夢如幻。歸家的農人把鋤頭橫在肩頭，他們的身影在阡陌間被拉得老長，宛如一幅古樸的田園畫卷。炊煙從燕尾脊后裊裊升起，給寧靜的村莊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息。檐下的絲瓜藤趁著夜色悄悄攀過竹架，那蜷曲的須子仿佛正輕輕勾住春天的衣角，不舍讓這美好的春日離去。

　　當星辰布滿蒼穹，春蟲在苜蓿叢中奏響了美妙的絲弦之樂。濕潤的泥土之下，無數胚芽正貪婪地吮吸著地氣，積蓄著力量，等待著某個晨露未晞的瞬間，勇敢地破土而出。安然入睡的村莊或許并不知曉，此刻，每扇木窗后的夢境里，都搖曳著沉甸甸的稻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