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癱女騎手送外賣七年,是一個事件;殘疾人就業困難是一種現象;向身處苦難而努力的人群表達敬意,也是一種現象;“贊美苦難”也是一種現象。
這些事件和現象,需要社會及社會中每一個人進行思考。
腦癱女騎手VS人民至上
2025年4月23日晚,“美團騎手”公眾號發文,稱目前美團已為文景開通殘障關懷功能方便其送餐,并對其所有差評訂單免責。
此外,美團已購買一輛全新電動車,方便她日常騎行。
美團表示,文景10歲的孩子在老家念小學,美團已提供了助學金,解決孩子目前至大學的所有學費。
據美團介紹,當前,有9564位殘障騎手在美團跑單,美團已先后在全國實施了殘障騎手電子溝通卡。
針對其中占比超80%的聽障騎手,上線了聽障專屬標識、語音消息速轉文字、專屬語音通知取貨等便捷功能。
勵志的故事,個人可以感動,社會必須思考。
事件中的幾個問題
據媒體報道:此前,她因身體原因被保潔、文員等工作拒之門外,外賣行業“無門檻”的特點為文景提供了就業機會。
給那些愿意工作的殘疾人提供工作崗位,讓他們有自食其力的機會,這種做法值得鼓勵,也希望有更多的企業愿意這樣做。
但是,根據媒體報道,她每日工作超過12小時,累計完成7.3萬單外賣配送,摔壞6輛電動車,甚至因頻繁摔跤全身布滿傷痕。
這種工作強度真的適合一個腦癱的女性嗎?
七年了,某平臺難道從來沒有考慮上面的問題嗎?
七年了,某平臺給她交納社保了嗎?
媒體對于這個事件的贊美而不是反思,是一個文明社會的正常表現嗎?
文明社會必須警惕道德陷阱
個體的堅韌值得敬佩,但是苦難本身不應當被贊美,更不能神圣化。一個健康、文明的社會,每個人必須尊重那些在逆境中拼盡全力而生存的個體,但是必須反思導致苦難的原因,并努力改善。
文景的故事,仿佛讓人看到一棵在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野草,讓我們驚嘆生命的頑強,但更應當反思:她的生存如此艱難是必然的嗎?
正常的社會,不應當把苦難包裝成勵志故事,更應當通過努力讓這樣的故事不再發生。
真正的文明,不是歌頌有人能在洪流中掙扎求生,而是修建堤壩讓洪水不再泛濫。當我們為“搖晃卻不倒”的身影鼓掌時,別忘了追問:我們為何不能消除產生苦難的土壤?
“贊美苦難”背后的認知陷阱
任何一個文明社會,為了生存而抗爭不能被異化為合理化壓迫的工具,更不能成為其借口。“贊美勇氣”與“美化苦難”必須有明確的界限。
文景的故事,觸動人心的是她面對先天缺陷與社會歧視時的不服氣的精神,而非腦癱或貧窮本身。如果輿論一再地強調“苦難成就偉大”,難免陷入“成功必須經歷苦難”的結論——這種敘事忽略了個體承受的系統性不公平,反而把它美化為“命運饋贈”或“成就人生”,從而掩蓋了社會保障責任的缺位。
正如哲學家阿多諾警告:“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 任何對苦難的美學化,都可能掩蓋社會不公平或現實的殘酷性。
正常的社會必須警惕“毒雞湯”背后的社會卸責機制。
當媒體或人們津津樂道“外賣騎手七年摔壞6輛車”的勵志細節時,每一個人都有責任追問:為何一個腦癱患者必須通過如此高風險、高強度的勞動才能生存?
這個事件,或者說“殘疾人就業”的現象,反映出殘障人士就業支持體系的脆弱性。如果社會僅滿足于對某個個體“悲壯奮斗”事件的贊美,而不是去追問“為什么殘障群體活得如此艱難?”,實質上是用道德贊美替代制度保障,有“雞湯”來掩蓋社會保障機制的缺失。
文明社會必需的雙重責任:尊重苦難中的尊嚴,消除苦難的根源。我們應當做的就是,承認苦難中的人性光輝的同時,拒絕苦難崇拜。
文景在采訪中說:“我不需要同情,只需要平等的機會。”這句話表達了她對于個體尊嚴的要求,是她在苦難中發出的吶喊。這種渴求社會尊重的精神值得每個人敬佩,但是每個人更需要認識一點,真正的尊重不是將她塑造成“感動社會”的符號,而是通過無障礙設施、職業培訓、反歧視立法等社會的制度性保障,讓殘障人士無需“傷痕累累才能證明價值”。
“苦難競賽”是一種扭曲的價值觀
當媒體渲染“腦癱騎手日送50單”、“獨臂教師堅守山村”、“90歲老奶奶街頭賣菜”等案例時,無形之中就傳播了一種扭曲的價值衡量標準——殘障人士或弱勢群體必須付出超常努力才能獲得社會尊重。這種敘事實質上是把特殊群體的生存困境轉化為“勵志奇觀”,忽視了文明社會對普遍權益的保障。
誰在制造“不得不贊美的苦難”?
通過這個事件,似乎可以管中窺豹,看到外賣騎手的“低門檻”的一個真實側面。
表面上,外賣平臺無差別地為殘障群體提供了就業機會,但是其背后的算法帶來的高強度勞動(12小時工作制、超時罰款),是否適配特殊群體?
文景摔壞6輛電動車、全身傷疤的數據背后,是平臺與弱勢個體博弈的殘酷現實。“靈活就業”雖然成了社會就業的最后防線,同時,“低門檻”有可能淪為“高風險”的代名詞。
社會就業的現實
媒體報道,文景曾被保潔、文員等崗位拒絕,暴露出《殘疾人就業條例》在社會中沒有得到真正的落實。2022年中國殘障人士就業率僅30%,遠低于普通人群。當社會無法在主流職場中提供合理便利,結果就是迫使殘障者涌入零工經濟,這種“不得已的選擇”不應被浪漫化為“勵志傳奇”。
“終結苦難”才是真正的文明
在社會保障制度層面,文明社會必須用權利保障來代替道德施舍。平臺企業承諾承擔文景孩子學費是一個值得表揚的善舉,但是每個人應當清醒的認識到,從社會層面完善殘障家庭子女教育、醫療等保障,才能真正避免把基本權利寄托于企業(家)偶發的善意,這種善意不具有普遍意義,只能提倡不能推廣。
社會對特殊人群的認可
文景說“想讓孩子看到媽媽在發光”,這句話背后隱含了一種焦慮。通常,殘障父母需要通過“超人式付出”才能獲得社會認可。
普通人何嘗不是如此。
健康的社會,應允許殘障者,也包括所有的人,都能夠“普通地活著”——做一個普通人,可以疲憊、可以失敗、可以不偉大,而不是時刻都要扮演什么“正能量榜樣”。
所有的苦難都沒有正當性
猶太思想家赫舍爾說,我們應該在苦難中尋找信仰的力量和生命的尊嚴,而不是簡單地贊美苦難本身。面對苦難時,我們應該保持對生命的尊重和對信仰的堅持,苦難本身并不值得贊美,而是在苦難中展現出的勇氣和智慧才值得肯定。
苦難本身沒有價值,有價值的是人在苦難中未被摧毀的人性。一個正常社會不會謳歌礦井的黑暗,而會點亮礦燈;一個正常的不會贊美傷口的鮮血,而是應當包扎治療傷口讓它不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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