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影視劇創作實踐中,如何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既是影視視聽語言創新的核心命題,更是構建民族文化主體性的實踐路徑。
近日,由愛奇藝出品的奇幻劇《無憂渡》以“志怪為骨,美學為衣”作為創作理念,創造性地將志怪傳說與現代敘事、時代精神予以融合,成為近年來志怪劇的匠心之作。該劇以志怪為殼、以情感為核,通過章回體敘事,構建了人妖共存的奇幻世界觀,創作者不僅通過六則志怪故事叩問人性本質,更以視覺符號的重構與哲學意蘊的再詮釋,完成了對中國古典美學的現代化轉譯,構建起一座貫通古今的美學橋梁。
志怪傳統的創造性轉化
中式志怪故事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種獨特的文學形式,充滿了神秘與奇幻色彩。其中,作為東方奇幻文學的巔峰之作的《聊齋志異》,以“寫鬼寫妖高人一等”著稱,其核心在于賦予妖鬼人性化的情感與倫理困境?!稛o憂渡》便承襲“以妖喻人”這一敘事傳統,通過“妖性”與“人性”的鏡像關系重構傳統志怪母題。
該劇講述了在人妖共存的廣平城,捉妖師宣夜和天生能窺見妖物的少女半夏二人攜手經歷“鸮吟”“回春”“換命”“入畫”“雙生”“化妖”六大詭譎故事,既延續了《山海經》對異獸的奇崛想象,如玄豹族的設計強調東方豹族的韻味,赤練蛇妖的設計則嫵媚嬌俏,人面鸮“青羽赤喙”的造型源自《山海經·西山經》,同時又融入了對當代社會議題的批判性思考,實現由聊齋母題到現代寓言的敘事轉向。
劇中“碧玉梨回春”這一故事中,舞姬季離對青春永駐的病態追求,實則是對社交媒體時代社會容貌焦慮的鏡像投射,在這一單元創作者以“鏡”為喻,通過鏡妖映照人性的貪婪與偏執,完成了對人性異化的哲學叩問;而“九命貓換命”單元圍繞著軍中將領鳳天展開,他因愧疚于戰友的死而難以走出過去,便通過制造木偶傀儡而緩解內心的孤獨,但卻遭到了反噬,暗喻現代人沉溺過去、逃避現實的心理困境,更揭示了“以愛之名”的情感綁架,直指情感關系中的控制暴力,實現對病態共生關系的批判。
由此,《無憂渡》對志怪傳統并非簡單的嫁接,而是完成了在主題上的突破性轉化,即不僅以現代視角探討欲望與道德的邊界,更對當下人們的情感異化與認知畸變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省思。
中式美學的視聽重構
志怪故事如何通過視聽語言得以詮釋,《無憂渡》選擇“以實寫虛”的美學原則,巧妙地將虛幻與現實相結合,將志怪元素如潛流般滲入市井煙火,既營造了人妖共存的真實感,又避免了奇幻設定的懸浮感,在虛實交織中實現對中式美學的現代詮釋。同時,創作者以敦煌壁畫為靈感,創造出以清雅為主,撞色為輔的獨特視覺效果。
如廣平城的建筑群以瓦灰、銅綠為基底,間或以朱磦色門楣區隔,在還原市井煙火氣的同時,又賦予了畫面古典水墨的留白意蘊。另外,在服裝顏色搭配上采取了清新淡雅中國水墨風,色彩兼具干凈清透、沉穩大氣。
創作者有意將流云紋路、玄豹圖騰等傳統紋樣融入當代審美表達中,并用服裝色彩、紋飾的變化為人物成長與心理變化作注,體現“以衣載道”的匠心傳統,如半夏的服飾從初期的甜白色向后期的靛青色轉變,隱喻角色從粉嫩天真向清冽沉穩的過度。
作為一部奇幻劇,《無憂渡》通過中式美學的視聽重構實現了對詭境體驗的營造。中式美學傳統長于氛圍的營造與意境的生成,通過對古典美學意象符號的運用,以浪漫詩性化的表達制造心理壓迫感與懸疑、恐怖的氣氛。如“入畫”單元,宣夜、半夏和幽篁被畫師困入一幅名為“廣平春日圖”的畫中世界,畫中世界亦真亦幻,亦虛亦實,角色身處的場景均以氤氳縹緲的山水畫作呈現,讓觀眾產生人在畫中游的審美感受,同時畫中世界一切事物的摧毀都以墨韻的擴散、消逝來表達,暗合中國水墨的表意傳統與對氣韻生動的美學追求。
又如宣夜令兔妖遲雪以螢火為半夏照亮歸途,星河般的光點與幽暗山林形成強烈反差,將危險轉化為詩意浪漫。在“回春”單元中,創作者利用鏡面反射的維度顛倒以及扭曲視角,配合鏡中妖手聯結現實與欲望世界,營造驚悚恐怖感。此外,創作者還善于重構“鏡子”“梨”等意象,賦予其血腥、危險、恐怖等意涵,在視聽節奏的起伏中,讓觀眾在戰栗中感受心理的沖擊。
東方哲思的當代映射
《無憂渡》通過呈現“妖亦有情,人亦存惡”的人妖共存世界,將具有辯證色彩的陰陽和合的中國哲學思維注入角色形象,體現“天人合一”“萬物有靈”的深邃理念。
劇中人面鸮因情棄惡、鏡妖以執念囚禁所愛、貓妖為報恩舍棄九條性命換得主人生機,均突破了“人善妖惡”的二元對立關系,生動詮釋了《周易》“一陰一陽之謂道”的哲學內核,即天地萬物均由陰陽二氣化合生成,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二者辯證統一,并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這種辯證思維解構了絕對化的善惡分野。在劇中,通過塑造人是異化的妖,妖也是通情的人,進而詮釋了人妖辯證的共生關系。
《無憂渡》劇情中所呈現的六個志怪故事,實則是人性的試煉場,即妖的惡行往往源于人性的異化,而人的救贖能夠跨越物種而產生共情,這種“以情度物”的東方智慧,既是道家“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齊物”思想的具象化,亦暗合儒家“仁者愛人”的倫理觀。
捉妖師宣夜從斬妖者到接納自身半妖血脈的轉變,正是陰陽共生、轉化的影視化呈現,即從與妖邪的對立、到理解直至共生;而半夏在與妖物的對話中破除偏見,在真相追尋中完成自我覺醒,蛻變、成長為獨立、果敢的“捕快”,完成了渡人渡妖亦渡己的核心命題,印證救贖不是泯滅差異,而是在理解中共存,這正是對中國哲學思想的深刻踐行,是“和而不同”精神在當代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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