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初候·螻蟈鳴——綠肥紅瘦,萬物并秀
帶著生命初蘊的歡喜,我們欣欣然走進五月,走進夏天。
當太陽到達黃經45度時,立夏節氣到來。這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七個節氣,夏季的第一個節氣。
迎夏之首,末春之垂。
“立”是開始。和春季的第一個節氣立春一樣,立夏也是一個轉換與過渡的時節。夏已翩翩登場,春卻還在臺邊徘徊,且行且回頭,使得大地處在熱度陡升卻不乏溫柔的氣韻中。溫熱而不炎熱,萬物和暢。
但春天的花,已是全然凋謝了。
玉蘭、櫻花、桃花、梅花、丁香、海棠,早不見其芳蹤,樹杈間滿是叢叢綠葉。
縱是那群芳之冠的牡丹,也已落英繽紛。艷麗如映日紅,柔美如趙粉,奇特如海黃,雍容如洛陽紅,紅的、粉的、黃的、白的、紫的,花瓣散落一地,讓人感嘆這至美的瞬間凋落殆盡。
看那零落的花瓣靜靜地躺在土壤里,裸露的根深扎于泥土之中,滿枝綠葉蓬勃地向上生長,忽然間,便讓人感覺到夏天的力量,大地的力量。
夏天的力量,是生長的力量。
立夏初候·螻蟈鳴 徐冬冬(繪)
如果說春是生的季節,那么夏就是長的季節。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釋義為:“立夏,四月節。立字解見春。夏,假也。物至此時皆假大也。”
立夏一般在農歷四月,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氣,故稱“四月節”。在這個時節,氣溫大幅升高,雨水明顯增多,生命進入了旺盛的生長期。
南方的早稻已經分蘗,油菜已然結籽。北方地區的冬小麥也在揚花灌漿。春播作物大豆、玉米、高粱、谷子、棉花等,都相繼出苗了。這時,就得時時遍鋤農地,既給大地松土,防止水分蒸發,又可鋤掉田中雜草。萬物蓬勃生長,田間雜草自然也是猛長,故而農人積累的經驗說:“一天不鋤草,三天鋤不了。”
立夏節氣的物候,充滿了田園氣息:初候“螻蟈鳴”,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意思是說,在這一節氣中,首先可聽到螻蟈在田間鳴叫;接著由于地下溫度持續升高,可以看到蚯蚓爬上地面;然后王瓜的蔓藤開始快速攀爬生長,果實開始長大成熟。
時下正是初候“螻蟈鳴”。朱右曾校釋《逸周書·時訓》時寫道:“螻蟈,蛙之屬。蛙鳴始于二月。立夏而鳴者,其形較小,其色褐黑,好聚淺水而鳴。”而《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則說:“螻蟈,小蟲,生穴土中,好夜出,今人謂之土狗是也;一名螻蛄,一名石鼠,一名(音斛),各地方言之不同也。”
不管螻蟈是蛙還是小蟲,總之是一種陰氣重的穴居動物,到了立夏時節,也開始跑出洞來,活躍在稻田旁、池塘邊,既可食用水中的小生物,又可在稻禾下乘涼,還可以抬頭吞食飛行于田間的昆蟲,吃飽后心滿意足地鳴叫著。
連不起眼的小小螻蟈都生活得這么自在、愜意,可見立夏時節是多么適合萬物生長啊!綠肥紅瘦,萬物并秀,共同譜寫出宏大的生長交響樂,這正是夏天最普遍最生動最美妙的情景。
夏天之色的最大變化,是春之黃綠變成了夏之深綠。對于這怡人的郁郁蔥蔥,畫家在《四季》畫作里給出了具有現代意義的解讀——在這大自然變化的景象背后,是生命的孕育,夏之綠正是母體孕育生命所呈現的氣韻。這樣的宇宙之愛、生命之善,怎能不令人感動而心生對生命的敬意?
凋落的春花也融入這強大的生長主旋律之中。化作春泥更護花,就是對此最形象最經典的表達。春花雖謝,卻會回歸大地,來年又勃然綻放。而那枝頭,不正是花開花謝間孕育的生命在生長嗎?凋零的花瓣依偎著土地,將自己的生命融于萬物的輪回,生命的往復。
立夏二候·蚯蚓出——生如夏花絢爛
當螻蟈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在田野鄉間,便進入了立夏二候“蚯蚓出”。
蚯蚓,人們既熟悉又不熟悉。我們都知道它就像勤勞的松土工,在土里鉆來鉆去,讓土地松軟,有利于植物的生長;還知道它是一種有趣的動物,弄斷了,可以再生,自己長出來。除此之外,就知之甚少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詮釋說:“蚯蚓,即地龍也,一名曲蟺。《歷解》曰:陰而屈者,乘陽而伸見也。”
陰而屈,陽而伸。蚯蚓不僅蟄伏著度過整個冬天,而且要在地穴里待完整個春天!直到夏天潮熱日盛,才會爬出地面。它喜歡陰暗,喜歡潮濕,喜歡安靜,即使在夏天,也是晝伏夜出。下雨之后,往往有大大小小的蚯蚓從地下鉆出來,為什么呢?因為雨后地里氧氣減少,它得出來透透氣。
老祖宗智慧的高妙就在這里了。進入立夏節氣后,溫度明顯升高,炎暑將至,雷雨增多,農作物進入生長旺季,蚯蚓雖是不起眼的小不點,用作初夏時節的物候,卻是再合適不過。透過小小蚯蚓的活動軌跡,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天地之氣所發生的精微變化。
蚯蚓的外形很少引起文人吟詩舞墨的興趣,“蚯蚓出”的時節卻有著動人心魄的美感,引無數文人爭相吟唱。
一年十二個月,只有五月的鮮花作為一個整體同時具有多重美感:自然的,藝術的,哲學的,甚至信仰的。
芍藥,薔薇,玫瑰,月季……五月的鮮花是無邊無際的燦爛,是流光溢彩的張揚,在飽滿的陽光下,抑或在傾瀉的大雨里,花朵們仰頭而笑,帶著昂揚的熱力。
臺灣作家羅蘭在散文《夏天組曲》中寫道:“如果說,春花開放是因為風的溫慰,那么,夏天的花就是由于太陽的激發了。”
藝術家們的感受是相通的。《四季》組畫的初夏系列,充滿濃烈的生命之力,一片一片的色彩閃耀在最飽滿的陽光下,如同奔馳、跳躍的生命的精靈。色彩的絢麗其實是生命的絢麗。畫家描繪的夏花所具有的絢爛生命感,是在追求生命最耀眼的綻放。
立夏二候·蚯蚓出 徐冬冬(繪)
鄭振鐸對印度詩人泰戈爾《生如夏花》的翻譯堪稱絕版。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是怎樣的絢爛?怎樣的靜美?
這是生命成長的自然狀態。年輕的生命“一次又一次輕薄過,輕狂不知疲倦”。看生命成長的全過程,唯有生命之夏是如此張狂,生命的熱力不可阻擋地發散出來,帶著決絕,帶著不以為意的放縱。
這又是生命成長的一種價值選擇。“請看我頭置簪花,一路走來一路盛開/頻頻遺漏一些,又深陷風霜雨雪的感動”。這就進入了生如夏花的更高層次——讓生命絢爛地綻放,成為理性的選擇,成為一種價值觀,即便遭遇雨雪風霜,或者深受不可把握之苦,生命之花還是要熱烈地開放。
對于這個層面,從中國傳統哲學里走來的我們應該有更深的感悟。中國傳統哲學講“反者道之動”,講“未知生,焉知死”。“生如夏花之絢爛”和“死如秋葉之靜美”是一體的,當生命怒放時,要預見到生命終有凋落之時,而當生命凋謝時,亦應知悟其中所孕育的新生。生的同時已伴隨著死,而所謂死不過是一個瞬間,是另一種生。故而,當時節進入立夏二候“蚯蚓出”,生命該像夏花般絢爛之時,就要把握好這耀眼的時刻,盡情地綻放,這才是順應了天道。
歌手樸樹也寫了一首《生如夏花》,他唱道: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我在這里啊
就在這里啊
驚鴻一般短暫
像夏花一樣絢爛
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事實上,熄滅并不意味著永不能再回,生命只要在該燃燒的時候燃燒了,熄滅時就不會是沒有痕跡的熄滅。
只要美麗過,就不會有遺憾。知秋葉之靜美,方惜夏花之絢爛;悟生如夏花絢爛之理,方達死如秋葉靜美之境。《四季》的初夏筆墨,在絢爛中充滿通達生死的淡泊從容。在備受濃烈的生命之力感染的同時,進入一種平淡天真的詩境,這樣的生命境界,不是更具美感嗎?
立夏三候·王瓜生——田園之樸孕博愛
當王瓜的藤蔓快速生長攀爬,立夏時節便進入了三候“王瓜生”。
天地之變每一天都在發生,僅僅積累五日,就會有物候之征的轉變。現代人對此卻每每置若罔聞,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這時候,我們確實需要回到老祖宗的智慧之中,回到天地之氣的本真之中,來感受和參悟我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
中國文化、中國哲學認識宇宙的精髓,在于一個“氣”字。我們的祖先觀察宇宙之氣的變化,從而將宇宙物質形成的基本元素總結為金木水火土之五行,它們在氣的律動變化中相生相克,相互轉換而產生生命,循環往復,形成了萬物。此即老子所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宇宙萬物之“真”。氣分陰陽,此消彼長又不斷轉化而達平衡。
觀察“氣”的變化,既是我們感悟宇宙世界的立足點,也是《四季》繪畫創作貫穿始終的一條主線。
那么,在立夏時節,陽氣盛發到了怎樣的程度?二候“蚯蚓出”,蚯蚓是至陰之物,感應到了陽氣漸盛而群起出土。進入三候“王瓜生”,王瓜是至柔之物,一種華北特產的藥用爬藤植物,在立夏時節會迅速地攀緣生長。《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寫道:“蔓生,五月開黃花,花下結子如彈丸,生青熟赤,根似葛,細而多糝,又名土瓜,一名落鴉瓜,今藥中所用也。”
連至陰至柔的動植物都活躍了起來,立夏的陽氣自然已是盛極而使萬物并秀!
立夏卻并不炎熱。不管在北方還是南方,人們都能感受到較大的溫差。白天陽光飽滿,給萬物帶來滿滿的生長能量;早晚煞是涼爽,一陣雨來,一陣風過,帶來愜意的舒朗。這樣的溫差變化,最適宜萬物生長,這正是上天對生命的精心護佑。
立夏三候·王瓜生 徐冬冬(繪)
這一時節,已有新生的果實讓人們嘗鮮了。
江南的梅子、櫻桃開始成熟,南國的荔枝也有早熟的品種上市,酸酸甜甜的,正是初夏的味道。
青梅之味,最引文人佳話。宋代詩人楊萬里的《閑居初夏午睡起》饒有趣味:“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芭蕉分綠,柳花戲舞,午睡后閑看窗外兒童嬉戲,齒間還有梅子的回酸,這是多么怡人啊!怪不得陸游盛贊初夏比春天還要美妙:“夏淺勝春最可人。”
網絡上一位寫手對孟夏的描述,頗有天賦。我不知其名字,卻尤喜這一句:“有一個地方,是我們的夏天,很多人能看到能理解卻不屑,也有很多人看到卻不能理解的世界。嗯,它又在和我們重逢的路上。”
初夏,確實是許多人能看到能理解卻不屑的世界。看立夏的三個物候,“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充滿鄉野之氣、田園之樸,孕育著生命,惠及眾生,多少人安然享受,卻又熟視無睹。
初夏,又隱藏著生命成長的隱秘,是許多人看到卻不能理解的世界。在這變綠的葉片背后,在這微醺的暖風之中,在這爬動的小蟲后面,是一個個生命的細胞在怎樣神奇而急速地裂變生長?
畫家徐冬冬筆下的立夏,揭示的正是我們理解或不能理解的初夏的世界。這個世界,有我們時時刻刻身在其中卻不以為意的生命成長的美好,也有我們尚未知曉的生命成長的神秘與奇妙。表達對生命的感悟、尊重和敬畏,是貫穿《四季》系列抽象繪畫作品的另一條主線。
徐冬冬說,春是生命的初度,從無到有;夏是孕育的過程,生命從小到大,從弱到強。此時,宇宙像孕育萬物的母體,表現出自然之中“愛”的天性,顯示出最原始的“善”。當善在生命繁衍中被不斷地彰顯,從中才流露出萬物之美。
把握真、善、美的要義,對“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的立夏世界便再也不會不屑。孕育萬物的立夏時節,氣韻深沉而富有生命的博愛與尊嚴。人類對世間的生命,包括那不起眼的一草一木、一蟲一鳥,都要存敬畏之心,這正是中國文化里最讓人感動的生命觀。
原標題:《二十四節氣|立夏三候:田園之樸,孕育生命,惠及眾生》
欄目編輯:吳南瑤 文字編輯:錢衛
來源:作者:文/徐立京 繪/徐冬冬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