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出品的高分英劇《混沌少年時》第一季3月份播出已經過去快兩個月的時間，現在才有機會來梳理一下內心的感受。網上關于這部劇的談論也有很多。這部四集短劇給人帶來的震撼與沖擊力不小，因為我們都是從那個十三四歲的年紀走過來的。該劇的英文名字Adolescence是青春期的意思。

整部劇看完，還有另一種感受，就是在過往的觀影觀劇經驗里，雖然也有很多關于少年們的不安與躁動，但其充斥的壓抑氛圍，尤其在一部英語影視劇里，以本劇這樣的面貌出現，此前還是不多見的。

劇中那些少年的狀態不同于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不是那種亞洲電影體現的類似幫派之間的沖突，而是無序與混亂中，在大多數少年的臉上都有令人擔憂的不安情緒，好像每間教室都藏有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加上本劇每集都使用一鏡到底的拍攝手法，讓現實不寒而栗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劇中出現的幾個少年里，除了黑人督察的兒子亞當外，其他幾位，包括本劇主角杰米，都有比成人心思還要重的怨氣與緊張感，你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但就是能從他們的臉上讀到心里打的算盤，以及感受到隨時抵抗成人世界的無畏與蠻橫。

01 破門而入與鐵證如山

顯然，本劇是要探討非常嚴肅的主題，而同時在顧及觀賞性的情況下，開篇的吸引力是很重要的。而與往常我們看到的常規罪案題材懸疑劇不同的是，本劇開篇并沒有展現類似某個河邊出現尸體這樣司空見慣的場景，而是一幫特警裝扮的執法者大清早6點多就直接闖入一戶人家，這種破門而入的沖撞感，令人意外的同時也有些令人費解。

而最關鍵的是他們要逮捕的命案嫌疑人是13歲的男孩杰米，父母和姐姐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搞得驚慌失措，估計這一生也沒有多少機會在自己家中面對警察槍口的威脅。再看杰米本人，更是被嚇尿了褲子。父親則完全不相信兒子是個殺人犯，一直說是警方搞錯了，尤其是這種把門直接撞壞的魯莽行為，讓他們在感覺恐懼和不解的同時，多少也感到憤怒。

這套看上去應該是警方針對類似案件的必要執法手段，雖然顯得暴力，但多少提醒這家人和觀眾，事態還是相當嚴重的。鏡頭跟隨著杰克被帶上警車后，就一直跟隨他來到警局。接下來，就是完全還原一個少年被抓后，接受調查的各種細節。

杰米會被抽血，甚至因為被害人是女性，還要對他進行全裸檢查，鏡頭此時采取了完全回避的方式，直接對著父親焦灼的臉，因為在相信兒子沒有犯罪的同時，眼前的一切對父子二人都是某種羞辱。父親還沒從早上警察破門而入的情緒中完全走出來，現在面對的各種流程，對他和杰米來說都是不同程度的傷害。

正如開篇提到的那樣，如果警方沒有確鑿的證據，是不會有這樣一系列極端操作的，雖然你可以質疑這個執法辦案的過程是否粗暴，但面對嚴肅的命案，這套程序不僅僅是例行公事，更是要在證據充足的情況下，能夠震懾住犯罪者，試圖讓一個少年順利承認自己的罪行。

在審訊室里，一男一女兩名警察的對面，除了嫌疑人杰米和他的父親外，還有一名律師。杰米提前被告知，他有權利在回答問題時選擇無可奉告。有些問題則令人不適，比如問到杰米和死者生前是否發生過性關系，父親覺得這個問題相當冒犯，但女警卻說這個問題非常有必要。

當更多圖片等證據呈現在杰米面前的時候，他應該會感覺到緊張和撲面而來的壓迫感。父親一直相信兒子沒有犯下命案，直到督察用電腦向父子二人展示了監控拍下的視頻，父親的表情才發生了變化，可以說是相當震驚，因為畫面里呈現的正是杰米殺人的過程。

詢問終止的時間是7點12分，從警察闖入杰米家算起，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了，父親的態度開始有了明顯的改變，面對眼前無可爭辯的證據，當哭泣的杰米試圖用手觸碰父親的肩膀以示安慰時，父親是朝另外的方向躲避的，而第一集則結束在父親反過來和杰米擁抱的畫面。

從第一集整個過程可以看出，本劇是用相當寫實的手法來拍攝，沒有劇本的創作痕跡，不去搞更多戲劇性的劇情推理，目的不僅僅是展現真相，而是一上來就把鐵證擺在眼前，更多是想探尋類似的悲劇背后的各種社會現狀和隱情。

02 試圖逃跑的男孩

如果說第一集給觀眾帶來的沖擊是破門而入、全身體檢和殺人視頻的話，第二集里，則是校園里躁動不安的氣氛，讓兩個成人警察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也正是這一集體現的某種壓抑氛圍，才讓我有了開篇提到的對整部劇的總體感受，特別是這青春期里埋藏的躍躍欲試的沖撞感。

第一集已經出現的黑人督察巴斯科姆和女警長弗蘭克來杰米上學的學校調查情況。第一個被問詢的黑人女孩婕德（Jade）是死者凱蒂的生前好友。顯然她的情緒非常激動，盛氣凌人，不但說警察無能，甚至還羞辱了一下巴斯科姆督察在這所學校的兒子亞當，以及把督察的名片甩開，可以說是相當不敬也不配合。

提到亞當，從本集開始，可以看到他應該沒少在學校遭遇霸凌，看上去也顯得小心謹慎。尤其是當自己的督察父親來到自己班上，老師提到巴斯科姆是亞當的父親時，坐在亞當后面的同學連續幾次朝著亞當學豬叫，直到被老師大聲喝止。

所以之前表現亞當被欺負時，有人在他的餐盤上隨意扔，叫他dickhead，就是有類似蠢蛋這樣侮辱性的詞語，有字幕組在這里翻譯成豬頭，也許是因為后面有人朝他學豬叫。

垃圾

而當督察想要提及案情時，學校的火警鈴聲響起，學生們被趕至戶外。鈴聲之所以響起，也是因為之前有學生的惡作劇行為，導致過失火事件的發生，所以也是以防萬一。

這個場景還有另外兩個功能，畢竟之前已經走訪了一間教室，這次另外一間教室的場景就要有所區別。警鈴響起之前，是表現亞當在學校的狀態，和更多學生的肆無忌憚。另一方面，當學生來到戶外，也為下一個沖突戲碼做了鋪墊。

剛才那個被問話的女孩婕德，情緒繼續失控，在眾目睽睽之下，去狠狠揍了杰米的同學萊恩，其實具體是在用腳踢，嘴里罵他是殺人犯。婕德完全像一頭失控的猛獸，女老師都很難拉住她。而這一幕自然給督察和警長提供了更多間接的線索。

這個場景的發生也就讓觀眾明白為什么本集開篇會表現萊恩和另一個黑人男生之間的對話。他們曾聊起過杰米，而從兩人擔心的口吻來看，他們都是杰米的朋友。婕德的徹底爆發，把此前劇集的整體壓抑氣氛推向了釋放的最高點，再次強調萊恩跟這起兇殺案是脫不開干系的。

婕德雖然不配合調查，但是她的暴力行徑把萊恩推了出來。有了婕德，以及對這個年齡段學生的了解，巴斯科姆采用溫和的對話方式，試圖和萊恩敞開心扉地聊天，從而獲得重要的線索。而萊恩看上去是在配合，但直覺告訴巴斯科姆萊恩肯定有所隱瞞。因為他總是逃避問題，尤其是問到關于兇器的下落時，更是急著走出了門外，回到自己的教室。

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巴斯科姆不會輕易放棄，而當他來到教室再次叫萊恩問話時，后者情急之下，竟然從窗戶跳出去逃跑，更證明了此前的判斷，巴斯科姆緊跟其后，接下來，鏡頭就這樣跟隨著拍下這場追逐的長鏡頭，充滿極強的壓迫感，直到逼迫萊恩無處可逃。

追上萊恩后，巴斯科姆可沒有那么好氣了，氣喘吁吁地他向萊恩怒吼，讓后者說出實情。這個更強硬一些的態度多少起了作用，萊恩猶豫之后承認那把刀是他自己的。萊恩被帶上警車，而巴斯科姆則需要找個地方緩一緩，不僅僅是奔跑后體力生理上的，更多是精神層面的。他把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了同事弗蘭克，自己徑直走開。

巴斯科姆攔住從學校走出來的兒子亞當，亞當本來想去坐公交回家，但父親決定開車帶他去吃些東西，巴斯科姆也許從學校的環境和發生的暴力事件中感受到了兒子的處境，替孩子感到不安。他知道自己對亞當缺少關愛，雖然現在“臨時抱佛腳”及時彌補顯得有些倉促，但多少要做出些改變和努力。

而在學校探訪的過程中，對自己真正坦誠相待的自然還是兒子亞當，在本集中段時，亞當就主動為父親提供了一些有用的線索，也就是潛藏在社交網絡對話里的潛臺詞，比如流行語和表情符號等。在這些新時代的溝通語言背后，才能真正體現出少男少女真實的內心世界，才能試圖了解案情背后杰米和凱蒂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本集最后的一組鏡頭拍得蠻好。督察開車帶著自己的兒子去中餐館吃飯；婕德抹去眼淚消失在人群中；富有意味的歌聲響起，航拍鏡頭落在死者凱蒂被殺的現場，那里堆滿送來悼念的鮮花。此時，杰米的父親也從車上下來，在這里放上自己的一束鮮花，表達一個犯罪者父親的懺悔與心意。

03 探訪與對峙

這一集更是任性，場景只在一個空間里發生，完全是看心理醫生如何應對杰米這個難搞的少年，看似單調的室內空間，卻擁有更多人物角色的氣場，特別是不能小看杰米，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一度波瀾起伏。

其實從最初看監控錄像，就預示著談話不會那么順利，因為視頻里展現了杰米和別人發生沖突的過程，那種暴力的姿態會讓人想起第一集里那個犯罪現場的影像，因為其毆打對方的動作和姿態與殺害凱蒂的行為很相似。

給杰米做心理評估的不止一個人，這是女心理醫生布里奧尼第五次到訪，之前有來過三次就提交報告的同行。而本集里這位心理醫生已經表達自己正是因為心里沒譜，所以還要再次來探訪杰米。

探尋杰米的內心世界并不容易，盡管布里奧尼知道對方喝熱巧克力喜歡加棉花糖，還帶了自己做的三明治。但這些喜好，并不能對了解一個少年犯有什么幫助。杰米雖然感謝對方的好意，但言語中仍然充滿挑釁。他很矛盾，一方面在挑戰對方，想用氣勢壓住心理醫生，一方面又想讓對方在評估報告里給出積極的評價。

三明治和特意端來的熱飲，雖然是良好的開端，但當他們的對話進入更深的本質時，杰米就變得煩躁和不夠友好，他會認為對方在套自己的話，處處都是陷阱。甚至聊到生活瑣事的內容，在杰米回應時，都顯得有些與年齡不符的圓滑。

杰米的不安來自于，這里并不是他口中正經的監獄，在他眼里這是一個精神病院，心理醫生說這是一個訓練中心。可以猜測，杰米在這個年紀犯下命案，多少也說明心理是需要療愈和疏導的，而眼前的布里奧尼就是做這個工作的。當杰米知道布里奧尼沒法幫他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就突然暴怒起來，還把熱飲打翻在地。

那段怒吼的戲碼不但是這一集的高潮，更是這部劇令人印象深刻的爆發點。從之后的劇情可知，布里奧尼被杰米嚇到了，因為那個氣勢和沖擊力，甚至比某些暴怒的成年人還要猛烈。所以這種不穩定的情緒化，更說明杰米本身是存在問題的。

只是當時布里奧尼強忍著驚嚇和憤怒，等杰米被強行帶走，不斷敲打玻璃窗怒吼之后，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淚也流了下來。這種情緒反應，也說明剛剛她面對的不是一個單純的少年，而是一個類似猛獸一般的罪犯。她需要花點時間來平復自己的情緒。

杰米不懼怕任何人，他不但沒有接受心理醫生的一番好意，甚至還打翻熱巧，用言語和行為給對方施壓。他有時候顯得胸有成竹、盛氣凌人，好像自己能掌控全局，有時候又暴露出這個年紀的無助與荒唐，要知道他越是做出不理智的行為，越是對自己的評估和審判不利。

在這一集里，也提到了第二集里亞當對督察父親提到的網絡語言和表情符號。一個被反復提及的單詞是incel，大意就是說因相貌或社交能力的缺陷，導致無法戀愛，孤獨終老的男性。死者凱蒂曾在杰米instagram的留言里，就有各種暗示杰米屬于此類人物的表情符號。在督察看來，這也許就是凱蒂對杰米的精神霸凌。

這些看似非常小的符號，卻各有指向與深意，正如亞當在第二集里說給父親的那樣，甚至各種顏色都代表不同的含義。而八二法則成為少男少女間都在探討，但成人世界卻并不知曉的某種社會評判標準。正如督察承認的那樣，他自己的確是毫無頭緒，因為他根本不了解這些孩子們的內心世界，也不熟悉他們溝通的語言方式。

04 父親的生日

杰米被抓走后，對其他三位家庭成員肯定是有影響的。第四集的時間設定在杰米父親埃迪生日這天，也是案情進展13個月后。他們在這天還收到了來自杰米寄來的生日賀卡，可以看出來杰米畫的父親肖像還是不錯的。這封信已經讓家人有些心緒不寧，而接下來，自家的貨車被人涂鴉，成為埃迪憤怒的導火索。

車上被噴的單詞是nonse，這是一個類似俚語或者黑話的詞語，總之是包含一些骯臟和具有侮辱性的含義，無論是否針對杰米，都和少年殺人犯的標簽有關。杰米的姐姐麗莎就表達出自己的迷惑，她不知道這個詞是在針對誰，她認為寫這個詞的人，恐怕都沒有搞清楚具體的含義就隨便亂寫。

本來剛才夫妻倆還在親昵歡笑，轉眼間就因為這個突發事件演變成了爭吵。女兒也幫不上忙，為此感到難過。埃迪嘗試擦洗貨車后無果，他決定開車帶著家人一起去溫賴特五金店購買清洗用的漆料，本來妻女是拒絕的，畢竟連早餐還沒吃，但為了照顧埃迪的情緒，讓他生日這天不那么難過，就跟著一起出發。

但接下來遇見的事情，只能讓情緒變得更糟。到達五金店，遇到的售貨員認出了埃迪是誰，提到了杰米的事情，雖然嘴里說自己站在這對父子一邊，但還是問了非常敏感的問題，比如杰米是否真的殺人之類的話。拿走了油漆桶的埃迪腦子發懵，被剛才的冒犯搞得情緒再次低落下去。

更巧的是，走出五金店，埃迪竟然看到了在家門口罵出nonse臟話的少年，他直接過去揍了那個家伙，然后把油漆桶的液體直接潑在車上走人。來時路上回憶和妻子的美好過往，在女兒面前秀恩愛，其實都是為了掩蓋自己內心的不安。

再次出發后，情緒已經很糟的一家人，等來了杰米從監獄打來的電話，一番寒暄和祝福父親生日之后，杰米帶來了令人心頭一緊的決定，他告訴父親他將改口認罪伏法。杰米本以為電話這頭只有父親自己，其實一直聽著的還有姐姐和媽媽。

回到家中，夫妻倆還在掰扯這件事。妻子曼達說應該早點兒介入杰米有問題的生活，但埃迪說他不想成為那個拿皮帶抽兒子的爸爸（自己的父親曾這樣對待他），但結果好像并沒有讓兒子變得更好，而是更糟了。兩人都覺得自己是好父親或者好母親，但為什么會讓自己的兒子成為殺人犯？

在這番對話中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他們認為一個少年躲在房間里是最安全的，但是網絡時代的豐富性，無論善惡，都可以鋪天蓋地送到每個人面前。未成年人不但可以看到更多色情暴力的內容，更是會被社交媒體的網暴所傷害，這是他們無法洞察也并不熟悉的世界。包括前兩集出現的警察也是如此，他們面對這些青春期的孩子們，也感到迷茫和束手無策。

曼達沒親眼看到那個可怕的監控錄像，所以她還是無法相信杰米做出了極端的行為，但是埃迪看到了，本來堅定的他也變得無言以對。父母要學會接受這個事實。作為更年輕的一代，杰米的姐姐麗莎反而更理性一些，她知道那些人會因為自己是杰米的姐姐而找她的麻煩，但是她不同意搬家，因為那只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本集，同樣也是本劇第一季的結尾，以痛哭的父親埃迪作為收場。一個看上去很強壯有男人味的父親，走進兒子的房間，觸景生情，趴在床上抱頭痛哭。回想這四集的內容，一個不相信兒子犯下命案的父親，會給被害者獻花，再到一年多后，收到兒子決定認罪的電話，這背后的確積攢著難以消解的傷痛。

從第一集警察持槍闖入民宅的沖擊畫面開始，每一集的故事都采用一鏡到底的方式，現實的殘酷讓片中的人物和觀眾都有點兒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雖然表達方式有些極端，但劇作層面是在力圖還原現實的樣貌。

每個人都是從年少無知和某些沖動一路走來，這里面無論是作為曾經的少男少女，還是現在的為人父母，都能從中得到更多啟示和警醒。也許對某些觀眾來說，這樣的劇屬于看過之后，不敢再去重看的那一類，因為它說出了太多人成長過程中內心的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