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分村,中國200萬個自然村中的普通村落,這里僅有2.5平方公里,1000多口人。如果去寫它,需要花費多少字?從這里走出來的湖南作家黃孝紀給出的答案是:150萬字,10本書。
黃孝紀的本職工作是注冊房地產估價師。在過去的13年里,他出版了9本散文集,即將完成“中國鄉存叢書”的寫作。在書中,他想留下記憶中八公分村的古早模樣,也想呈現它在改革激蕩三十年里的巨大改變。在大眾文藝創作勃興的今天,在眾多主題散亂的素人寫作中,黃孝紀的這一成規模、有系統的散文創作無疑是一個異數。
他為這座小村莊寫了13年
這個五一假期,黃孝紀從廣西玉林主講完一個文學講座后回到老家八公分村。近年來,他常回去轉轉看看,為了一解鄉愁,也為了更好地寫作。
鄰家長輩見到他,熱情招呼,叫他“鼎罐”,這是黃孝紀幼時的外號。他還在襁褓時食量就不小,接生婆逗他:“以后怕是能吃下一鼎罐飯!”于是落下這個稱呼。“鼎罐”,作為湖南農村常見的一種器具被他寫進《瓦檐下的舊器物》里。
黃孝紀高中起就喜歡文學,有一個作家夢。1989年他從湖南省建筑學校畢業,分配到一家瀕臨破產的國營小廠工作,后一度失業,打過工,做過記者。2011年聽朋友建議,先后考取注冊房地產估價師和土地估價師,之后便以此為業,在浙江工作。
也是在浙江期間,因常常想念家鄉,黃孝紀拿起筆,每天凌晨四點起床寫作,寫到八點再去上班,寫的都是家鄉的事情。這些內容后來結集出版,成為他的第一本書《老去的村莊》。
“這本書的內容有四個部分,有記事的,也有寫人的,比較冗雜。到了2015年,因為有了三年的寫作經驗和閱讀積累,一個龐大的寫作計劃便在心里漸漸生成。”黃孝紀說,他注意到,當時“全國寫散文的人非常多,寫鄉土的也非常多,但大都蜻蜓點水式的,沒有成體系地寫,也沒有人去找準一個點、一個時間段來寫”,于是,他找準故鄉八公分村,把它作為中國南方鄉村的一個典型樣本來寫。
這樣就有了“中國鄉存叢書”系列。這套叢書計劃出版10冊,從器物、食物、農事、節慶、植物、動物、人物等不同的角度進入鄉村社會,各自成書,又合成一個大的體系,立體呈現八公分村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這段時光的變遷。
作為一個素人,對生于茲長于茲的村莊,他時而跳脫時而沉浸地去觀察那里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哪怕是鄉人簡單的飲食,他都能從中找尋出寫作的主題,“歷史上飲食的書有很多,但寫的多是帝王將相、文人墨客的精致飲食,我覺得中國幾千年來,最基礎最廣大的還是老百姓,普通農民,農民飲食反映了這個時代老百姓的真正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水平”,于是就有了《一個村莊的食單》。后來又有了《故園農事》《節慶里的故鄉》《故園草木》等等。
目前,這套叢書,黃孝紀已出版完成8冊,還有兩冊會在今明年出版。
記錄下時代變革中的家鄉變遷
以150萬字的容量為一座僅2.5平方公里的普通小村莊樹碑立傳,有這個必要嗎?在黃孝紀看來,八公分村雖然很小,但從中可以看到“一個時代、一個國家的投影”。
黃孝紀出生于1969年,那時候還是集體經濟,但很快,改革開放、聯產承包責任制接踵而來,養殖業等各種副業再度活躍,農村建房也掀起了一波熱潮。但上世紀90年代以后,工業文明的巨大革新,城市化的快速推進,打工潮出現,農村一下子就變得空曠極了,村莊慢慢“空心化”。
2006年,八公分村遇到建村六百年來的大事——作為我國第一條長途高鐵干線,武廣高鐵自北往南穿越八公分村。為此,村里約一半人搬遷到了新居點。八公分村由一而二,高鐵從村中呼嘯而過。閉塞安寧的八公分村在短暫的動蕩后又邁向了振興。
從賺工分到分產單干再到打工,從木板車到自行車再到汽車、高鐵。幾十年間,時代發展太快。這種快速發展也帶給村莊非一般的物質及觀念的更迭,“現在的村莊跟我記憶中的村莊大相徑庭,變化太大了”,“當時為了寫器物,我列了一張單子,列完我都感到很震驚,差不多有一百五六十種器物過時了,很少用甚至不用了”。黃孝紀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變化,他試圖用文字織就密網,將過往歲月一兜撈起。既是為故鄉立傳,也是為鄉土中國保存一份真實的文學記憶。
“我有一個觀點,我覺得這不僅是百年之變,這也是傳統農耕文明與現代工業文明的碰撞、震蕩、交匯與融合。在這個過程中,生產生活方式、思想價值觀念,包括生態系統、社會變革都發生了重大改變。我們現在還處于震蕩、融合階段,還沒有達到一種新的穩定狀態。”黃孝紀說。
至于未來,在他的設想中,在兩種文明融合后,新農村會生成一個新的生態,“在那種新的生態里,既有傳統農耕文明的精華,也包含現代工業文明信息化的因子”。
素人寫作的異數
黃孝紀目前正在寫《鄉野生靈》,書里既包括家禽家畜,也包括飛鳥與蟲,明年要寫“中國鄉存叢書”的最后一本《上學記》,“我是村里第一個通過高考走出來的人。實際上高考也是我們那代農村孩子的主要出路”,所以,他想寫一本關于農村教育的回憶,“從小學到中專畢業這一個過程”。
書中的所有的人名、地名都是真實的。在互聯網時代,“真實的東西,可能更有價值。迅速遺忘的時代,我們這一代人不寫出來,未來就不知道了。”黃孝紀說,他是懷著“一種小人物的使命感在寫”。
在當代素人作家乃至專業作家中,黃孝紀的散文辨識度都很高。十幾年來,他錨定一個點,往深廣處開掘,從一條溝壑挖掘成一汪池塘。在別的素人作家以日常生活為基點,寫著自己的個人經歷時,他已拓寬視野,成規模、有計劃地系統記錄一個村莊的三十年變遷,他是素人寫作的一個異數。
目前,黃孝紀的散文集獲得了文津圖書獎、冰心散文獎等獎項,有4部作品版權輸出到俄羅斯、意大利、埃及、拉脫維亞等國家。
未來還會關注鄉村嗎?黃孝紀的回答是:會。在“中國鄉存叢書”之后,他計劃寫三本“小縣城”系列散文,而對八公分村,他會一直關注下去,還將繼續寫這座村莊的當下變化。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臧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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