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讀金庸》連載之二十：

文 | 潘采夫

丐幫，就是由乞丐組成的幫派。

《射雕英雄傳》有一段對丐幫人物的生動描寫：

“黃蓉用峨嵋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將內(nèi)臟洗剝干凈，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烤得一會，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濕泥干透，剝?nèi)ビ谀啵u毛隨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黃蓉正要將雞撕開，身后忽然有人說道：‘撕作三份，雞屁股給我。’只見說話的是個中年乞丐。這人一張長方臉，頜下微須，粗手大腳，身上衣服東一塊西一塊的打滿了補丁，卻洗得干干凈凈，千里拿著一根綠竹杖，瑩碧如玉，背上負著個朱紅漆的大葫蘆，臉上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將雞屁股給他，就要伸手搶奪了。那乞丐大喜，夾手奪過，鳳卷殘云的吃得干干凈凈，一面吃，一面不住贊美：‘妙極，妙極，連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這般了不起的叫化雞。’“

補丁衣服，一根棍子，大酒葫蘆，吃雞屁股，這就是丐幫人物的標準打扮。這位貪吃的乞丐是丐幫歷史上最著名的幫主——九指神丐洪七公，他手里拿的綠竹杖是幫主的信物打狗棒。

洪七公收了兩個徒弟，郭靖和黃蓉。在我看來，洪七公是最會選徒弟、也最會教徒弟的武術(shù)大師。郭靖跟著江南七怪練功時，因為笨挨了多少打，但洪七公懂得因材施教下，他教給郭靖樸實無華的降龍十八掌，教給黃蓉精妙無雙的打狗棒法，終于一個成為天下武功前五的高手，一個成了人人敬仰的黃幫主。可見一個好老師有多么重要！

在金庸的筆下，當乞丐簡直是世上最舒服的職業(yè)，不用打卡上班，天天喝酒吃雞，不為吃穿發(fā)愁，一身超人武功，還能行俠仗義，還能抵抗外國軍隊的侵略，是人人敬仰的天下第一大幫。這是丐幫的黃金時代，他們的好日子是蕭峰和洪七公帶來的。

《天龍八部》的北宋時期，丐幫幫主汪劍通把幫主之位傳蕭峰，讓丐幫走向興旺。蕭峰武功天下無雙，丐幫也成為天下第一大幫派。當時的丐幫有幾萬名乞丐，紀律極其嚴明，從不危害百姓，而且屬于愛國幫派，經(jīng)常派出高手刺殺遼國將領(lǐng)。

當時的丐幫，對自己要求可太高了，當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幫主蕭峰是契丹人的兒子，堅決把蕭峰驅(qū)趕出丐幫，即使令丐幫實力一落千丈也在所不惜。這樣的死腦筋一根筋，真是令人佩服。

到了南宋洪七公時期，丐幫的實力和威望進一步壯大，幫主洪七公的地位有多高呢？全真教道長丘處機有精彩評論：“黃藥師行為乖僻，雖然出自憤世嫉俗，心中實有難言之痛，但自行其是，從來不為旁人著想，我所不取。歐陽鋒作惡多端，那是不必說了。段皇爺慈和寬厚，若是君臨一方，原可造福百姓，可是他為了一己小小恩怨，就此遁世隱居，亦算不得是大仁大勇之人。只有洪七公洪幫主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我對他才佩服得五體投地。華山二次論劍之期轉(zhuǎn)瞬即至，即令有人在武功上勝過洪幫主，可是天下豪杰之士，必奉洪幫主為當今武林中的第一人。”

天下武功最高者有五人，其他人各有短板，洪七公遙遙領(lǐng)先，這就是丐幫巔峰時期的實力。

洪七公受傷之后，把打狗棒法傳授給弟子黃蓉，黃蓉繼任丐幫幫主，率領(lǐng)幾百名丐幫高手鎮(zhèn)守襄陽，已經(jīng)超出了幫派的境界，有了墨子門徒扶危濟困，慷慨赴死的風(fēng)采。可惜的是，襄陽城破，丐幫高手絕大部分犧牲，繼任幫主耶律齊也死于襄陽，打狗棒法失傳了，降龍十八掌再也沒人能學(xué)全。

偉大的丐幫從此沒落。

又過了近百年，到《倚天屠龍記》已經(jīng)是元末，時任丐幫幫主史火龍，降龍十八掌他只會十二掌。史火龍死之后，令人無法理解的是，丐幫竟然選了他12歲的女兒史紅石接任幫主。至此，丐幫已墮落成可以繼承的家族私人產(chǎn)業(yè)。那以后，不管在《笑傲江湖》還是《飛狐外傳》，丐幫再沒什么地位可言。

丐幫的降龍十八掌是天下至剛至猛的功夫，它有多厲害呢？下面請聽掃地僧的評價：

“在此時，蕭峰的右掌已跟著擊到，砰的一聲響，重重打中那老僧胸口，跟著喀喇喇幾聲，肋骨斷了幾根。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好俊的功夫！降龍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這個‘一’字一說出，口中一股鮮血跟著直噴了出來。”

降龍十八掌的招數(shù)名字來源于《易經(jīng)》，名字很有文化，都是以神奇動物為招式：見龍在田、飛龍在天，、龍躍在淵、潛龍勿用、神龍擺尾、雙龍取水、龍戰(zhàn)于野、亢龍有悔等。

打狗棒法同樣天下聞名，哪怕黃蓉這樣的小姑娘，一根竹棒舞動起來，絆、劈、纏、戳、挑、引、封、轉(zhuǎn)，八個字訣使出，總能打得敵人暈頭轉(zhuǎn)向，狼狽得像條喪家狗。

打狗棒法的傳授比降龍十八掌更嚴格，只能傳給繼任幫主一人，所以打狗棒法失傳得更早。打狗棒法的名字很土，但生動形象，有棒打雙犬、棒打狗頭、反截狗臀、獒口奪杖、壓肩狗背、撥狗朝天、惡狗攔路、棒挑癩犬、斜打狗背、按狗低頭。最了后一招天下無狗，再強的敵人也得趴下啦。洪七公說，乞丐在江湖上要飯吃，被狗咬還是其次，被人欺負才是關(guān)鍵，所以打狗棒法名為打狗，其實打的是人。

打狗棒是幫主的法杖，材質(zhì)像玉，通體碧綠，打狗棒到如幫主親臨，所以在《射雕》里，楊康偷了打狗棒冒充丐幫幫主，《神雕》里也有霍都王子偷了打狗棒，圖謀幫主之位的情節(jié)。

丐幫有個好玩又實用的制度是布袋制，不同資歷和功勞的弟子，身上掛著不同數(shù)目的小布袋。最基層的是一袋弟子，最高層級為九袋弟子。這個制度挺科學(xué)，丐幫幾萬人就有了比較清晰的晉升制度，這一點遠超普通幫派，已經(jīng)有了軍隊的管理模式。就像下軍棋的順口溜：軍師旅團營，連排小工兵，那其實就是晉升的制度。

除了幫主之外，丐幫還有八位長老擔任高管團隊。傳功長老武功高，負責(zé)丐幫弟子的武功培訓(xùn)，對外戰(zhàn)斗也是他出頭。執(zhí)法長老負責(zé)刑罰工作，出了叛徒臥底，或者誰犯了幫規(guī)，都是他來出面懲罰。其他還有掌棒龍頭、四大護法長老等，都各負其責(zé)。

蕭峰時期，丐幫的紀律非常嚴格，當時有一個幫規(guī)，如果丐幫弟子犯了錯，幫主卻想救他，就要自己受罰。比如蕭峰說：“十五年前，契丹國入侵雁門關(guān)，宋長老得知訊息，三日不食，四晚不睡，星夜趕回，報知緊急軍情，途中連斃九匹好馬，他也累得身受內(nèi)傷，口吐鮮血。終于契丹胡騎不逞而退。這是有功于國的大事。本幫幫規(guī)之中有這么一條：‘本幫弟子犯規(guī)，不得輕赦，幫主欲加寬容，亦須自流鮮血，以洗凈其罪。’是也不是？”蕭峰說著，刀光一閃，噗的一聲輕響，將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

幫主犯法，與普通弟子同罪，幫主若想救丐幫弟子，要用自己的鮮血來替罪。有這樣以身作則的幫主，丐幫做事公平，內(nèi)部團結(jié)，戰(zhàn)斗力強，成為天下第一大幫也就能理解了。

當然，我說的是金庸小說里的丐幫，真實歷史里的丐幫與武俠小說相去甚遠，它不是一個愛國組織，沒什么行俠仗義的大俠，反倒有不少人做違法的勾當。底層乞丐命運悲慘，乞丐頭子們卻堪比富豪，把乞丐當做致富工具。所以我們還是停留在金庸武俠里吧，那里的丐幫更俠義，那里的江湖更迷人。

這是六根推送的第3626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