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初冬,我無意中刷到一位其貌不揚,頭發亂到還立著的男人在直播,不符合一般主播上鏡之前的化妝與美顏。我好奇地點進去,發現直播間里除了我只有他。我們倆在直播間聊了幾句,他說他失業了,不知道做什么,試著直播看看。接下來的半年,我目睹了一個43歲男人從希望成為直播網紅到不再直播、再到去給小學生抬飯桶的掙扎。
01
糙哥像往常一樣到達體檢中心辦公室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他被告知要去人事科一趟。那原本是看似極為普通的一天。
這是一家私立體檢中心。樓梯外面的幾個粉色大字是體檢中心的名字。穿過自動感應開關的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粉白相間的大廳,占據了大部分空間的是前臺和休息廳。如果不是有兩個掛號窗口,甚至可以把這里和銀行或者寫字樓混為一談。但這和糙哥的關系不大,他既不是醫生護士,也不是行政管理人員。糙哥是這家不到四十個人的體檢中心里唯一一名“系統管理員”。
糙哥在大學時學的是計算機,近六年來他負責的主要工作就是維護體檢中心的數個電子系統,包括財務系統、管理系統等。這份工作是他在36歲時經人介紹得到的。這在糙哥看來再正常不過。他的技術水平不過硬,沒有辦法去那些競爭激烈的軟件公司,只能到這種雖然需要專業技能,但是要求又不高的單位。
糙哥的辦公室在最靠近步行梯的位置。主要用來放服務器。與跟人打交道相比,他更喜歡跟電腦打交道。而越是這樣想,糙哥越容易得罪人。那是一次財務系統出了問題,服務器崩潰。在糙哥看來,這組“老古董”早就應該更換了,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而和糙哥持反對意見的,是單位里的一個小領導。糙哥沒有給他面子,據理力爭。最后卻被這位小領導扣上了“不懂成本控制”的帽子。明明是為了這家私立體檢中心好,可這一次的言語沖突,讓糙哥榮登第一批裁員名單。
“我的月收入只有不到六千塊。”糙哥的言外之意是,為什么還要裁掉自己這樣的廉價勞動力?領導卻說,好幾個職工反映糙哥上班的時候一直在看手機直播。糙哥還想申辯,張嘴前明白了,領導就是堅持要辭退自己。
直到被裁前,糙哥的生活是按照大多數人的成長過程進行的。出生、長大、讀書、就業。不知道這樣的程序到底哪里出了錯。糙哥忽然被“踢”到了另一個程序線上。糙哥一時間摸不到這條可以稱之為“失業”的程序線的運行模式,但之前的慣性讓他不能停止工作。
那時,糙哥選擇了開網約車。當然這也和他本身就有一輛車有關。這也是他最容易做出的一個選擇。糙哥可以把自己的睡眠時間調整到早上五點多就起床出門,但性格一時間難以改變。
開網約車是服務行業,糙哥不愿意和乘客聊天,又接受不了乘客各種習慣。哪怕最簡單的吸煙,糙哥都忍不了。他會對乘客說,哥們,這車等下還要接孩子去幼兒園,能不能不抽煙?但這樣的話,很少會讓乘客聽得進去。甚至有的乘客還故意氣糙哥一樣,吸完一支煙,又點燃一支。
糙哥第一個月的網約車熬完,算了一下,因為是汽油車,一公里只能賺到兩毛錢。一天跑三百公里,也才賺五六十塊錢。那還費這力氣做什么。糙哥的妻子也支持他。
妻子的人生經歷和糙哥差不多,一個不上不下的大學,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一個不高不低的收入。妻子有一次對糙哥說,她不埋怨糙哥失業,因為如果自己也“被失業”的話,恐怕一樣很難再找個工作。
畢竟兩個人的成長環境到工作經歷幾乎都是應試教育培養出來的一代人,沒家庭、沒背景、沒人脈、沒資源,拼的就是學習的成績。在參加工作后也沒有進行其他能力的學習和培養,在工作崗位上以為可以干到退休。忽然間的失業讓人一腳踏空。一時間難以實現轉型、找到新的工作。妻子索性寬慰糙哥,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邊做邊找工作。
糙哥喜歡的事情就是直播。妻子難以理解。可糙哥看了幾天直播收益方面的資料后,興沖沖地告訴妻子,現在直播的門檻低,只要有直播時長、有人刷禮物,自己就會有收入。
糙哥反復地強調,直播是他喜歡的事。就好像說得次數足夠多,就會夢想成真。他卻無法解釋,在自己的心里,直播是不是一種門檻低且不需要專業技能的事。糙哥至少能篤定一件事,直播是現在的潮流。
糙哥架起手機,對著自己。至少在十多分鐘里,他都是自言自語,“接上了嗎?”“這個鏡頭怎么弄?”“我需要一個支架。”這中間穿插著孩子隔著門大叫他的聲音,好像是某個東西找不到了。糙哥站了起來,又彎腰看了一眼直播的鏡頭,確認直播間里沒有人,這才放心地走出房間,關上門。
糙哥只允許自己出現在直播鏡頭里。他不想牽扯到家人。這個決定在他接下來的時間里,被證明是正確的。那些讓他面紅耳赤的消息,要是被妻子看到,可就麻煩了。
糙哥的直播工具
02
糙哥的妻子也是80后,到手的工資5000塊錢上下。當年糙哥和妻子是相親認識,隨大流結了婚。如今工作和生活也是隨大流一樣普普通通。可是生活哪里會如同高考一樣,每一道題都有標準答案。
2019年,孩子出生,糙哥和妻子“聽勸”地換了學區房。這套房子原本應該滿含希望,如今成了糙哥的心病,每個月三千多的貸款,相當于一個人的工資大部分都要被用于還房貸。可糙哥的房子買在了房價的高點,這讓他難以釋懷,又無法在孩子沒有上學之前就賣掉。那樣就是兩頭吃虧。
種種情況累積下來,糙哥偶爾會說自己運氣不太好。好運氣當然重要。說這話的,是抖音視頻課的老師。這個在鏡頭下用過度美顏和濾鏡修飾過的“網絡老師”先是安撫了糙哥因為失業而焦躁的情緒,然后告訴他可以從學習直播傳授育兒知識入手。在直播過程中聚集到的人氣越高,得到的好運氣也會越多。接著老師又賣力地講解著有關直播的心得。
這套直播育兒課,一起要價格1999元。直播課多達100節,每節課在20到40分鐘。從怎么開直播到與如何孩子溝通。糙哥猶豫了。他擔心會不會得不到好的效果、賺不到錢?老師卻說為自己喜歡的事情付費,有什么好猶豫的?超哥是一個很節省的人,他最好的一套衣服甚至是上班時發的那套西裝工作服。這一次,同樣的課程,有賣699的、899的,他卻非要買貴的那個。
讓糙哥欣慰的是,接下來老師一直都在和他保持聯系,并且鼓勵他邊直播邊學習。直到過了可退換期,那位老師才逐漸安靜下來。而此時,用糙哥的設備也準備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妻子沒有反對糙哥開直播。前提是要做飯、洗衣、擦地、接送孩子。糙哥不是抗拒做這些的男人。但他跟妻子提出,每天晚上妻子下班后,孩子要交給妻子帶,自己要直播。妻子一口答應下來,因為妻子知道輪不到自己,糙哥的父母正和他們同住。
盡管視頻課沒有教材,聽的還是錄播。老師在鏡頭前口若懸河,糙哥依舊樂此不疲。直播對糙哥乃至家庭來說,是一個小小的出口,是一個小小的夢想,也是一個小小的希望。
妻子當時也被糙哥會通過直播賺到錢而鼓舞。糙哥的父母還為此讓出了兩個人暫居的北側小臥室,作為糙哥直播和睡前學習用的房間。
近二十年的職場經驗,沒有改變一個中年男人思維中最固有的那一部分——聽老師的話。“老師”告訴糙哥,育兒是未來最能夠賺錢的方向。作為一個男人,糙哥以前只知道帶孩子去超市買東西或者哄孩子睡覺,這些育兒課程還真把他講得一愣。到糙哥要睡覺時,老兩口才會重新回到這里。
真正讓糙哥下定決心打破觀望、馬上直播的,是在一個早上,已經連續一周沒有洗頭的糙哥在妻子出門上班,父母送孩子去了幼兒園后,他終于起床決定洗個頭。
太久沒洗頭了,也不需要像上班時那樣著急,糙哥趁著頭發揉出泡沫,多按了幾分鐘頭皮。當手指觸摸到頭頂心的一塊皮膚,特別光滑,指尖傳過來的觸感和其他的位置不一樣。糙哥好奇地又摸了一摸,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洗完頭他沒有吹頭的習慣,以前頭發不長,現在頭發長了,濕漉漉得不舒服。糙哥對著門旁邊的穿衣鏡想弄清楚那塊光滑的頭皮到底怎么回事?可怎么都看不到。用手機拍也拍不清楚。
一直到晚上妻子下班回來,糙哥讓妻子幫忙看一下。妻子驚訝地叫起來,“你這是禿了!”糙哥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就禿了?他一直想表現得若無其事,身體卻告訴他失業的打擊有多大。
不敢用育兒的噱頭來開直播的糙哥,而現在唯一能引起他興趣的話題是失業以后該怎么辦?而直播的內容是純粹的聊天。帶貨和刷禮物之類的,糙哥不會,也不想嘗試。
“我當時在那一片可是相當有名的,就拿派出所的那些人來說,我進去在那坐著,他們都不能說什么。”“哥們我以前在那個公司,天天都不咋干活。那個公司白養我這幾年。后來是公司倒閉了。不然我還能在那個公司干下去。”這些是直播間里和糙哥連麥的男人。
“我們原來那個公司,真不咋樣。我天天使勁干活,最后還不是被裁掉了。”“我之前懷孕的時候都在上班。現在孩子才上小學,就通知我回家。”這些是直播間里的女人。
糙哥的直播間里,粉絲也就那么五六個人,人們來來往往,仿佛網絡里的菜市場。那些男人大部分都是在吹牛皮,女人則是在彰顯自己的高貴和遭遇不幸。
這樣下去怎么能行!糙哥靈機一動,不如聊聊文玩。他喜歡盤串,家里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串,能擺滿一桌子。正好和懂行的聊聊天也不錯。可直播間里涌進來的依舊是那些自說自話、吹著牛的男人。糙哥一桌子的文玩,成了直播間里時不時連麥者的攻擊目標,不過是買貴了、料不好。糙哥一氣之下停了每天長達七八個小時的直播。
17天半的直播,以0.38元的收入收場。在那之后,糙哥從每天守著手機直播變成了偶爾播,最后干脆連不播了。他說還是要先把育兒課學完。
03
糙哥一直沒有放棄找工作。在直播的同時投了大量的簡歷。雖然糙哥的父母退休金加起來也將近5000元,五口人的生活還撐得下去。撐不下去的是糙哥心里不斷涌起來的自我懷疑:還有至少17年才能退休,難道這么長的時間里不工作了嗎?
面試是通過直聘APP推送給他的。那是一家軟件公司,位于電子一條街的寫字樓里。這是失業快四個月以來,糙哥第一次接到面試通知。
那天送完孩子去幼兒園,糙哥沒有像平時那樣急著回家,而是連著問了兩家理發店的燙發價格。糙哥想把本就不多的頭發燙得蓬松顯多,遮掩頭頂的斑禿,最好再顯得年輕一些。這筆高達168塊錢的燙發費讓糙哥心疼。
面試時間是早上九點半,糙哥八點半就到了。對方公司還沒有開門。等到九點,HR上班看糙哥已經到了,直接安排他面試。
面試卻失敗了。實際上糙哥應該知道這個結果。面試官是一個90后的小伙子,看完糙哥在體檢中心負責網絡維護的簡歷以及43歲的年紀,就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會用什么編程語言?”“C+。”糙哥忙回答。小伙子請糙哥回去等消息。
糙哥走出來,發現花了一個小時燙的頭發,正式亮相的時間還不到7分鐘。他琢磨一番,才給妻子發了信息,“我剛面試完。”“怎么樣?”“面試題目不難。”糙哥沒說謊。“那挺好,說明實力還在!”妻子發來鼓勵的信息。
糙哥恢復到每天接送孩子和做家務。這本來是他的父母的“工作”。那還是糙哥有班上的日子,把父母接了過來,父母給糙哥一家三口做飯、打掃衛生、接送孩子。晚上住在北臥,糙哥和妻子帶著孩子住在南臥。
如今糙哥失業了,大小家務都可以交由糙哥完成,于是父母也跟著“失業”。父母給自己回家住找了個臺階,說老房子不能一直空著,對房子不好,要回去住一段時間。糙哥知道,父母這么做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面子。盡管糙哥感覺這個面子沒有那么重要:孩子太小,壓根不懂;妻子至少在直播這件事上目前沒有為難自己。
父母離開時,像是風吹落了樹葉,沒有波瀾。妻子表現得松了口氣似的,只說了一句“以后要吃你做的飯了。”畢竟她是一家五口里目前唯一上班的人。而孩子表現得很不高興。孩子想跟爺爺奶奶一起睡。
第三天的上午,妻子去上班后,糙哥家的父母又過來送菜。并不是買菜很耗費時間,單純因為買菜需要花錢。其實買菜又能花幾個錢呢?但居家過日子的錢都是這么省出來的。
糙哥從父母手里接過幾個塑料袋裝著的菜時,鼻子一酸。他不敢在父母面前表露出情緒,拎著菜去了廚房。一轉身,發現父母還在門口站著,連門都沒進。
糙哥招呼他們進來,父母才抽到獎了一般走進玄關換鞋。這明明是父母掏了一部分首付款的房子啊!那天父母沒說話,糙哥也沒多問,三個人在廚房洗菜做飯。忙了二十幾分鐘,父母對糙哥說,“你不是還要學習嗎?”“你去學習吧!”連勸帶推,讓糙哥回了北臥。
糙哥恨自己的不爭氣。那天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就睡著了。連孩子都是父親去接的。唯一感覺驚訝的是妻子,下班回家一開門發現公婆都在,有點懵了。
妻子算是有涵養,安靜地吃了晚飯。飯桌上,孩子是最高興的,奶聲奶氣地嘰嘰喳喳個不停。糙哥的父母在孩子一左一右地坐著,一邊聽孩子講話,一邊哄孩子吃東西。
那天本該是妻子洗碗的,至少糙哥的父母沒在時,糙哥要哄孩子吃飯,妻子會手腳利索地收好桌子。不過那天,妻子吃完飯,徑直去衛生間洗漱,似乎打算早點休息。糙哥站起來,把碗筷端進廚房,開始洗碗。
等糙哥收拾完畢,父親正抱著孩子看電視,母親則推開南臥的門走出來。看到糙哥,笑了笑,“這么快都七點多了,我們也該回家了。”
等糙哥抱著孩子去了南臥,發現妻子正閉眼睛躺著。聽見聲音,她睜開眼睛,說了一句,“你媽剛才給了我兩個月孩子的托費。”“你要了?”糙哥的語氣從第一個字的憤怒到第三個字時成了虛弱。
糙哥知道父母想孩子。但父母也在照顧自己的情緒。那半個月,糙哥的父母隔一天或者兩天就來一次,總是帶著菜,但越帶越少,一家人也吃不了太多。如果失業帶給了超哥第一次心上中彈的感覺,那么父母的小心翼翼就是第二次中彈。
糙哥看著父母忙前忙后,為了孩子樂顛顛的。他萌生了一個想法。糙哥找了個機會,跟妻子商量,要不要把父母的房子租出去?“你的意思是讓父母跟我們一起住?”妻子正在打量手里沒開封的面膜。她已經不做面膜很久了,糙哥不懂這些,但他能意識到這一點。“一起住,幫忙做飯,還可以用房租給我們一些支持。”妻子嘆了口氣。糙哥補充,自己學習的育兒課上說,孩子如果喜歡和爺爺奶奶在一起,就不要輕易更改孩子的養育環境。與其說是為了說服妻子,不如說是為了說服自己。
然而,這件看起來是雙贏的事情到了父母那里卻阻力加倍。父母的第一個反應是不放心,那個房子雖然住了10多年,供暖也沒有那么好,但是老兩口已經住習慣了。一旦租出去,好像掐斷了退路。第二個反應是舍不得。老房子里破爛很多,都是老兩口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東西。如果租房子這些東西勢必都要扔掉一部分。
糙哥從父母拒絕的眼神里看到了憤怒、不解、擔憂,甚至還有一些害怕。糙哥決定還是把話說完。他說父母也很想念孩子,不如一起住。但為了打消妻子的疑慮,想讓父母把房子租出去,給他一些經濟上的支持。
父母聽完沉默了。
過了幾天,父母拿了5000元。告訴糙哥這筆錢就是半年的房租。糙哥還要問。父母卻讓他別管了。
這筆名義上是房租實際上是老兩口自掏腰包的錢交給了妻子之后,小兩口默許了老兩口依舊過來帶孩子,時不時還可以住在這里。糙哥自己也能帶孩子,但他不忍心這么對父母說,好像逼父母走一樣。或許在父母的眼里,糙哥依舊沒有長大到有足夠的能力撐起生活。
父母再次“上崗”繼續帶孩子。
04
“爸爸在學習,我們不要去鬧。”這是奶奶常對糙哥的孩子說的話。
糙哥每天都感覺肚子里有一股火在燃燒。不是不想反抗,可努力就像對著空氣揮拳,只讓自己一身大汗。不賺錢始終是個問題。路過菜市場時,糙哥心血來潮,想去買點水果。他看了一下價格,只能選擇兩種水果,一種是給孩子吃的精品,一種是給自己和父母吃的便宜貨。
糙哥自己沒有搞錢的渠道,便把目光投向了多年來積攢的文玩。糙哥在這些文玩上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從當初的挑選到后來的保養。對于特別喜歡的,甚至隔三岔五還要用軟細毛的牙刷小心刷去縫隙里的塵垢。
文玩市場在市區內挨著一個小公園的一條細長彎曲的馬路上,路窄人多,人們在馬路牙子上攤開一塊布,四個角用磚頭壓住,然后把貨擺在布上。糙哥這種偶爾來一次的,根本沒有位置,只能遠遠挑了一個路邊,距離文玩市場有二三十米的距離。
糙哥不覺得擺攤有啥壓力。來往的人很多,可是買的人少。偶爾會有人停下來,看糙哥要賣的文玩。這些文玩是超哥入手最少5年的,盤得溜光水滑。
有人看中了一個手串,問糙哥的報價,糙哥遲疑了一下,在當年入手的價格的基礎上,加了兩百。他琢磨七八年的精心呵護,加二百塊錢,不算是多。可對方說他要的太高了。糙哥急了,一再解釋自己如何精心保養。對方笑起來,轉身走了。糙哥愣在原地。
“我家小孩的學校食堂好像在找臨時工。”同一個小區里的鄰居給了糙哥這么一個消息。但更多的,鄰居也說不清楚。糙哥去這所學校食堂前,還有點擔心,怕自己做飯做菜的手藝太差,人家看不上。他甚至做好了洗碗擦地的心理準備。哪里想到,學校食堂給他的工作是:抬飯桶。
糙哥有點高興,自己買對了學區房,在這個時候還能幫自己找到一個工作。他又有點難過,自己好歹也是軟件工程師,失業后找到的第一份還算穩定的工作,竟然是到學校里給孩子們抬飯桶。
一個班四個桶,包括三菜一飯,外帶一個殘食桶。一個月20天,全下來給1200塊錢。好在周末是休息的,而且食堂還管飯。管飯至少節約了開支。
糙哥要提前半小時到學校食堂,開始洗手和消毒,然后穿上白大褂工作服,帶上塑料手套。抬飯桶都是單打獨斗,每個人負責的區域,要獨自完成。和糙哥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中年女人,抬了一次,第二天就不來了,說腰疼。瘦弱的糙哥其實還沒有那個女人健碩。
糙哥第一天同樣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一個看起來圓鼓鼓、挺敦實的飯桶,大概到糙哥的膝蓋。糙哥琢磨,這也沒多重。搬起來才知道,一個人想拎起一個飯桶,只靠一側的胳膊是癡心妄想。更讓糙哥頭疼的是,四層高的教學樓,居然沒有電梯。想抬著飯桶上去,只能靠人力。
跟糙哥一起干活的大哥看到了,隨口問了句,"小伙子,你是給幾樓?”糙哥一看拿個自己的飯桶上,只寫了班級。壓根沒寫樓層。差哥看完才回答,“都是四年級的。”大哥笑了,“三樓和四樓的。”這屬于“高層”。
糙哥抬的飯桶
糙哥聽到這個消息,與其說有點打退堂鼓,不如說有點不知所措。他打量了一下從學校食堂到教學樓的距離。發現還有將近三四百米。這可不比抬上樓輕松。糙哥有些一等展。
大哥從食堂里推出了一輛小推車。看到糙哥還在愣著,“怎么還不干活?小推車在食堂水槽旁邊。”
糙哥正要把湯桶搬到小推車上,食堂里走出來的刷碗大姐看到了,急忙說,“這湯可熱!”糙哥立刻撂下臉,以為大姐警告他不要把這些湯弄灑出來。后來才明白,大姐其實是好心,告訴他不要讓湯燙到。糙哥有點自責,自己怎么就變得內心陰暗了?
糙哥自認為自己以前是一個內心挺明媚的人。失業后,一次次的不順,讓糙哥開始感受周圍的人的敵意。還記得回家路上,肚子餓了。一碗面都要十幾元。糙哥舍不得。最后在坐地鐵回家前,路過地下美食城,聞到煮玉米的香味,決定買一根。問價格,竟然要三塊錢一根。糙哥遲疑了,問五塊錢兩根行不行?賣玉米的大姐本來興致勃勃地夾起了一根。一聽這話,又給扔回了鍋里。大姐吐出兩個字,“鬧呢!”
糙哥抬了兩天回到家,跟妻子念叨,胳膊疼腿疼腰疼。妻子看了看,“沒事,沒受傷。”過了幾分鐘,妻子忽然冒出來一句話,“幸虧現在小學生的體力不行。你看看初中生高中生,都自己去食堂抬午飯了。”
第二天一早,妻子去上班時,糙哥沒起來。妻子也沒打招呼就走了。隔了一天,妻子對糙哥說,幫他打聽過了,現在考個電工證挺有用。妻子把“有用”咬的很用力。
糙哥沒吭聲。自己才四十歲出頭,真的還能抬十幾年飯桶不成?至于直播,妻子沒有再說過,好像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其實也不過才過去不到一個月。
妻子第二次和糙哥提起電工證時,連價格都幫他問好了,750塊。這成了糙哥心中的疙瘩。做電工?糙哥不知道這個證考下來,能不能找到工作。
妻子卻說,這叫一技傍身。糙哥想問,那自己大學畢業、學的專業叫什么?可糙哥知道,這樣的話要是說出口,搞不好會惹起爭吵。客廳里看電視的父母聽到,應該會很有壓力。
自己失業后,父母有好幾次跟糙哥說,妻子已經算好的,家里沒有因為他失業干架。這話讓糙哥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膈應。
抬飯桶后的免費午餐
尾聲
糙哥遲疑著要不要去考電工證時,收到了一份工作的錄取通知,那個是一個招生老師的崗位,換句話是變相的銷售。一個月的基本工資是1800塊錢。糙哥決定還是去面試。時間就在當天下午的三點糙哥沒有像之前那樣嚴陣以待。他渾身還帶著飯菜味,就坐地鐵過去了。
不知何故,準時到達面試地點的糙哥,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得到的通知是,他遲到了。糙哥疑惑地看看時間。對方沒再理他。糙哥忽然明白了,這不過就是對方的一個不錄用自己的理由。
這天,孩子從幼兒園回來跟糙哥說,幼兒園要畢業了,馬上就要上小學了,老師說要開一個畢業小晚會,讓每一個小朋友給幼兒園準備一個小禮物作為畢業紀念。
糙哥壓根就沒問其他人要準備什么禮物,他問了人工智能,挑選了其中最便宜的“錦旗”。只需要80塊錢。糙哥在網上找了很久,有一家報價了65,立刻下了訂單。
糙哥琢磨了好一會,不知道在錦旗上寫什么,最后還是讓人工智能寫了幾句供自己選擇:
音畫和聲培雅趣 體勞固本健童身
史地溯源明世理 藝科創想鑄童魂
體藝融情添活力 德才并蓄育童英
糙哥看了半天,嘆了口氣。他決定報名電工培訓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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