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466

2024年以來，隨著中殘聯、教育部和國家衛健委等7部門聯合印發《孤獨癥兒童關愛促進行動實施方案（2024—2028年）》（下稱“關愛促進行動”），各地先后推出一系列具體行動舉措。

其中，“擴大孤獨癥兒童教育資源”作為核心任務之一，在各地都得到優先支持，比如上海、蘇州、溫州等地先后新建了孤獨癥專門學校。

也有不少地方將關愛促進行動與本來就在推進的《“十四五”特殊教育發展提升行動計劃》結合起來，在特殊教育學校里提供了對自閉癥兒童更好的支持。

位于湘黔交界地帶的湖南省懷化市新晃侗族自治縣就是其中之一。2024年9月，經過一年籌備，由一所幼兒園改建的該縣特殊教育學校正式開學招生。

目前，該校一共有在讀學生7人，其中5人有自閉癥。當眾脫褲子、未經允許摟抱他人和破壞學校公物等情緒行為問題，也不時發生。

下面是一位志愿者到該校探訪后的手記：

文 | 蒲佚明

編輯 | Jarvis

初識：毫無預兆地當眾脫褲子

我縣圖書館在今年三月份組織了一次特殊兒童關愛活動，當時我們單位受邀請一起開展“護苗”宣傳活動。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特殊兒童。

當我第一眼看到孩子時，我震驚了：孩子由志愿者陪伴著，手舞足蹈、步履紊亂地從電梯里出來，咧著嘴巴笑著……

志愿者告訴我，這些孩子有的有自閉癥，有的是智力、精神殘疾者，都在我們縣新設立的特殊教育學校（以下簡稱“特校”）上學。

這次活動后，我一直忘不了這些孩子。

我跟單位申請去特校探訪，想代表單位把“護苗”工作覆蓋到這群特殊孩子。讓這些“折翼的天使”感到溫暖和被呵護，我想這才是護苗工作的真正意義。

我聯系了特校的張校長，4月30日上午，我帶著我兒子一起出發去學校。抵達時，剛好到了飯點，所以張校長直接帶我們去了食堂。

因為是放假前夕，加上那天上午下雨，來學校的只有2個孩子，一位穿紅衣服的小男孩和一位穿白色衣服的小女孩。

張校長對我說，這個小男孩會說一點點簡單的話，類似“那里、這里”這種；小女孩則完全不會說話。

我和我兒子走進去時，兩人正在吃飯。小男孩一見我就笑得很開心。

我快步走過去對他笑著說我認識你呢（我在校長發的視頻中見過這個男孩）！小男孩也愉快地跟我互動。

小女孩雖然不會說話，但是看得出她很喜歡我們。小女孩看到我們站著，就搬了個椅子來，示意我坐下。

我對老師們說：“你看她好有禮貌，還給我搬椅子呢。”老師說，小女孩在學校里學禮儀課的，現在改變很多了。

小男孩吃飯認真一點，雖然不時地走來走去，但是他還是挺認真地用勺子吃。小女孩則自理能力差很多，她坐姿歪歪斜斜的，一會兒用勺子翻動，一會兒直接用手抓碗里的飯送到嘴巴里。

后來，我和孩子也開始吃飯，吃的是魚湯燉豆腐。

我吃飯的時候，小女孩就望著我的碗，我問她是不是想吃，小女孩不做聲。

我就夾了一塊豆腐給她，結果發現她吃得很開心。我又去鍋里找了好幾塊豆腐給小女孩，小女孩都愉快地主動遞碗過來。

但是后來發生了一件小事，我才明白，孩子和老師們都多么不容易：小女孩吃完飯在洗手池洗完手，突然就把褲子脫了下來，臉上還嘻嘻地笑著。

女老師趕緊過來要她穿褲子，她不肯，手仍然做出脫褲子的舉動。女老師嚴厲地訓斥了，她才嘻嘻笑著，把褲子往上提。

交流：和特殊孩子一起比個耶

飯后，我和我兒子想出去走走，我就陪他一起去校園里逛逛。我們朝著操場走去。

我和兒子走著走著，發現小男孩和小女孩也跟了上來。我和兒子就放慢腳步，等他們。

小女孩跑到我身邊，再次脫下褲子。我趕緊讓她穿上了，好在這次她很聽話。小男孩則不停地沖著我兒子的方向喊：“大大，大大。”

我問，你是不是在喊他啊。他點點頭。我兒子又沖著小男孩內斂、矜持地微笑了一下（其實我兒子是有點靦腆），然后伸出手來，又說：“嗨！”

小男孩看到了就特別開心。他興奮地跑起來，結果地上有水，滑倒了，我嚇到了，趕緊扶他起來，把褲子挽起來，蹭破了估計2毫米的皮。

小男孩仍然很興奮，還爬到乒乓球桌子上去了。小女孩看小男孩爬，也爬了上去。

我本來很擔心，但是轉念一想，他們也都是孩子啊！哪個孩子不渴望自由，就像我對待自己的孩子，都是鼓勵他多探索、自由發展的。

我就微笑著看他們自己爬上乒乓球桌，直到后來小女孩招手，示意我她想下來，我伸過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然后她一躍而下。

我給我兒子說，我們給他們照個相吧，教他們比個耶。然后我們就教兩孩子比耶，最后抓拍到了孩子們的笑容和比耶。

小男孩還不太會，伸出三個手指頭比耶。小女孩則精準地伸出來兩個手指頭。

據張校長介紹，小男孩叫遠遠，有精神、語言、智力多重殘疾。小女孩叫做淼淼，自閉癥、智力、語言殘疾，上顎先天不全，天生不會說話。

除了遠遠和淼淼，學校還招收了另外五位小孩，包括患有唐氏綜合征的橙橙、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的小泉、以及其他三位有智力和語言障礙的孩子。

其中，非自閉癥的只有遠遠和橙橙兩位，其余都有自閉癥或者自閉癥相關的表現。

淼淼剛來特校的時候，身體很瘦弱，手腕很細，讓人擔心隨便拉一下都會拉斷的那種，而且吃飯、上課、上廁所都很混亂，管不住。

在特校學習半年多以后，雖然淼淼吃飯時還偶爾會用手，但起碼可以做到端著碗規規矩矩吃飯，吃完飯也知道去洗手池洗手，還知道垃圾要扔到垃圾桶里。

淼淼還學會了講禮貌，回到家知道給爸爸媽媽搬凳子坐。剛才也給我和我兒子擺椅子坐。一起在校園轉的時候，也聽得懂指令，能配合做好比“耶”的動作。

現狀：缺錢、缺人、缺設備，最缺專業力量

據張校長介紹，特校是去年8月份成立的。除了前述7個在校的孩子，還有送教上門的孩子64人。

這些孩子，在學校成立以前，基本上常年待在家里。

家長們送孩子來學校，有三種心態：

第一種心態是：盡量可以學到一點生存能力，未來可以獨立生活。

第二種心態是：希望在學校里學到基本的文化知識。

第三種心態是：孩子有個地方收容管著，不拖累家里就行。

對于第三種心態的家長，張校長表示既可憐又氣憤，比如說一個孩子，有次在學校里生病了，精神狀態極不正常，老師打電話給家長，家長說沒事隨他，不用管。

老師說，還是得接回去找醫生看看，不然真會出事的。家長回答，現在不是還沒出事嗎？

本來縣級培智學校只招收智力障礙和心理方面有缺陷的特殊兒童。但考慮到有的家庭面臨的現實困難，在報名時，兒童學校也接收了一些多重殘疾人。

目前收的7位孩子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情緒和行為問題。

比如阿斯孩子小泉，他智商很高，會說簡單的法語和英語，但是有破壞性，曾經因為一點小事就打算拿東西砸人，有次還偷偷地進了辦公室，把桌上的文件拿粉碎機粉碎了。

而且13歲的他已經開始進入青春期。我去做“護苗”活動那次，他見到圖書館的女老師，別人跟他握手，他還會去用力擁抱并親別人的嘴巴。

張校長說，他本來也很為難，但是本著“讓每一個生命閃光”和“不放棄任何一個孩子”的想法，只能全部都收了。

學校從建校以來，由于財政困難，經費一直緊張。比如學生伙食補助及食堂工人工資，就是張校長到處找領導簽字，從教育經費中摳出來的。

學校辦學條件不足、場地缺乏，功能室不全，沒有康復器材，學校目前最希望的是能籌到一筆款，給校區配上按摩椅和跑步機等康復訓練器材。

除了經費緊缺，學校還缺乏專業的特教人才。全校僅5個編制，5名教師均不是特殊教育專業，所幸5名教師基本在教育局跟班過，所以都很有責任心。

但是5位老師里，如果會計跑財務去了，開會又去了一位，張校長如果也恰好有事不在的話，學校就基本處在停擺狀態。

全縣都缺乏特教人才，目前定向委培了兩位大學生學特教專業，但要兩三年后才可以到位。

學校里的課程安排是上午學習簡單的文化、禮儀方面知識，下午進行個性化康復訓練、戶外活動和開展社交游戲活動。

每節課，都需要三個老師，課堂上兩位老師，一位主教上課，一位輔導老師維持教學秩序，走廊上也需要有人維持秩序，因為有的孩子上課上著上著，就往走廊上跑。

所以5位老師的工作量并不輕松。

張校長說，大家都很努力。希望盡心把孩子們管好，也還是看得到成果的，比如淼淼。

張校長希望學校能往三個方向努力：

一是開學招收學生時，能夠嚴格評審一下孩子們的具體情況，做出科學合理的安置；

二是希望能夠多點專業人才來學校，充實隊伍力量；

三是希望完善學校康復訓練設施設備，盡快完成特殊教育學校擴容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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