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文化,到底取消了什么?
《道格拉斯被取消了》( Douglas Is Cancelled)可以概括為“由一個笑話引發的中年主播的社會性死亡實錄”。道格拉斯在表弟婚宴上講了一個涉及性別刻板印象的冷笑話,被PO到網絡上之后,引發公眾對“厭女老白男”的憤怒,工作暫停、廣告下架、代言解除,甚至婚姻發生危機。這是一個社會個體的生存經歷,也濃縮了對多個社會現象的反思:社交媒體是如何推動道德審判的?公眾情緒如何裹挾事件真相?以及“正義”是否異化為新型暴力?
《Douglas Is Cancelled》有多個譯法,道格拉斯塌房了、道格拉斯被抵制了、道格拉斯被封殺了、下架道格拉斯等,這些都很符合中文語境下的理解,但“取消”依然是最準確的翻譯,因為這部劇其實是在討論這樣一個問題:取消文化是否讓我們在追求社會公正和保護個人權利之間,走向了非黑即白的危險極端?
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指公眾通過社交媒體等渠道對某個人的言行進行廣泛批評和譴責,進而要求其承擔后果,甚至導致其失去社會地位、職業機會或其他形式的聲譽損害。如因跨性別議題而被開除“哈利波特世界”的J.K.羅琳,如因為家暴官司而無法繼續尋找神奇動物的約翰尼·德普,因為一句話從“光明頂”直接下滑“無底洞”的明星、名人不勝枚舉,他們被社會“取消”了。
取消文化的早期案例多與種族、性別議題相關,例如好萊塢掀起的#MeToo運動,通過曝光性侵者推動社會變革。然而,隨著社交媒體的普及,“取消文化”逐漸異化。劇中道格拉斯就是因一則未經核實的“辱女笑話”指控被全網討伐,折射出當代取消文化的兩大特征——片面信息主導審判和權力結構的濫用。
在道格拉斯事件中,并沒有人去追問笑話的具體內容,僅憑“可能存在性別歧視”的標簽便引發抵制。這正是取消文化依賴“情緒優先于事實”的傳播邏輯。這也驗證了大衛·休謨(David Hume)的“道德情感論”——道德判斷更多、更本質地由直覺驅動。拋開事實不談,我很氣憤,他難道不應該為此付出代價嗎?顯然,理性這東西并不是時時刻刻存在于所有人的心中,當人們將自身置于道德高地時,會更傾向于對“越軌者”采取極端懲罰。
隨著劇情的推進,我們得知道格拉斯的視頻片段是同事瑪德琳刻意拍攝的,按她的策劃,道格拉斯的言論只是導火索,她的目標其實是電視臺高層的特權行為,但事態發展很快就脫離了瑪德琳的掌控,公眾的怒火并沒有如預期燒向不合理體制,而只是將“導火索”道格拉斯徹底燒毀。顯然,“取消文化”借助社交媒體算法創造的“信息繭房”,進一步加劇了群體極化,形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審判氛圍,當取消行為演變成以“偏見”為武器的文化戰爭,被裹挾的個體無一幸免。
一旦某個邊緣群體以“情緒”為主導,建立起一個攻擊性極強的隱形聯盟,那么它是否已經成為一個新的暴力性社會結構?
道格拉斯事件其實到最后也只是一場“羅生門式”的道德圍剿,因為真相從頭到尾都處于缺席狀態。正如道格拉斯的妻子所言:“他們不是要真相,而是要一個可以砸碎的雕像。”
從最開始的“辱女笑話”的片段式曝光開始,公眾就開始憑情緒站隊,即便后來完整錄像顯示:道格拉斯是在諷刺職場的性別偏見,認為這種行為很荒謬。但是Who cares!#DouglasIsCancelled 標簽下仍充斥攻擊。這隱喻了互聯網時代的“后真相”困境——“取消”的本質是“忽視的權力”,而無關事實本身。攻擊者們只是需要一個“引子”以便“師出有名”,讓自己被忽視的權力得到伸張,至于這個“引子”是否無辜?他們并不關心,反正只要是戰場就難免誕生炮灰。
如果以“正義”為名,所有的行為都是正確的嗎?這也許是瑪德琳最終也沒能想明白的問題。她作為性騷擾的受害者,本來是希望以道格拉斯為突破口,沖擊電視臺的不公平環境。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實則復制了男性主導的壓迫邏輯。從前是東風壓倒西風,而今是西風壓倒東風,平等并未實現,僅是權力角色的互換。當弱勢者以施害者的方式反抗,所獲得勝利真的是一種普惠的勝利嗎?
取消文化表面上是對某個人、某件事、某種現象的抵制行為,但其背后隱藏的是一種“符號暴力”,也就是通過標簽來區分敵我。“厭女者”、“種族主義者”、“家暴者”、“恐同者”、“恐跨者”皆是敵人,哪怕其身上還存在“優秀主播”、“卓越作家”、“環保先鋒”等標簽,皆可視而不見,一票否決。但我們有沒有想過:在這個“凝視”無處不在的數字社會,當我們聚焦他人的時候,自己也正在被他人聚焦,一旦某個“標簽”踩雷,“正義”的鐵拳揮舞而來,我們又將如何應對?
好的,現在我們基于前文的論證,拋開所有的“情緒”和“標簽”,純理性地來思考一下“取消文化”的優劣。
支持者的邏輯:取消文化是社會正義的加速器。沒錯,當“以瘦為美”成為模特行業標準,當“未婚未育”成為面試指標,當“階層出身”成為人品評判標準,社會有責任為邊緣群體賦權,給予他們發聲和反抗的權利,媒體也應該提供渠道問責特權階層,迫使既得利益者為自己的言行負責。這是取消文化需要存在的意義。
反對者的批判:取消文化正在淪為多數暴政的武器。道格拉斯在傳聞尚未得到證實的情況下就失去了工作,表明:道德審判缺乏程序正義。取消文化往往也同時取消了被控方的辯解環節和事實的論證環節,甚至迫使旁觀者們選邊站隊,只要發表不被認可的言論就會被批判。某些社會現實會讓普通民眾害怕表態,成為沉默的大多數——這就是“寒蟬效應”。當社會的大多數人噤若寒蟬,只有極端者有權發聲,那么極端的行為必將不可遏止。
瑪德琳的復仇之所以引發很多觀眾的非議,在于其手段的正當性邊界模糊,這也是取消文化很容易陷入的一個倫理困境——誰可以定義“不可接受”?當“政治正確”成為新的道德律令,是否意味著另一種話語霸權?
取消文化建立起的是一種“非黑即白”的二元道德論,可我們知道即使是太極圖也是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而非極端的對立。最樸素的生活觀念告訴我們:大多數顏色都存在過渡區,這才是圖畫與色塊之間的區別。如果剔除“批判”與“寬容”兩個極端選擇,我們未嘗不能正確地應用“取消文化”促進社會的公平進度。
首先,盲從終結于個體的覺醒。道格拉斯從試圖討好公眾到拒絕表演式懺悔,最終以自省實現救贖;瑪德琳拒絕“女權斗士”標簽,理解真正的性別平權需要超越二元對立;道格拉斯的妻子發現自己誤解丈夫后,站出來揭露電視臺包庇性騷擾高層的事實。他們都是從“取消漩渦”走出來的幸存者,并現身說法:只有清醒者方能從噩夢中脫身。
其次,作為重要媒介,社交媒體有極重要的責任優化算法、調整推薦機制,避免極端情緒的放大。不可否認,大數據是比人類更了解人類的非人類,它們理解運營方和受眾對“流量”的渴求,會利用極端情緒提升偏激內容的傳播效率。所以理智的用戶會先“坐等反轉”再謹慎發表個人言論,而對那些利用算法漏洞,煽風點火的發布者們,還應該進一步完善懲罰機制。
道格拉斯可以被取消,然后呢?諷刺的情節:電視臺更換的AI主播因算法失誤造成播出事故,網民發起#AIIsCancelled 運動,再陷輿論危機。網民取消道格拉斯 → 電視臺取消高層 → 公眾取消AI,可見:“取消文化”實現的不過是極端權力的更迭,而非真正的社會進步。若屠龍者終成惡龍,那屠龍最終成就了誰的表演?
文章的結尾需要疊個甲,本文并不是全盤否定“取消文化”,文中也肯定過抵制特權階級和不良思想對社會正義的推動作用,我們需要思考的其實和《道格拉斯被取消了》最終想要表達的主旨一樣——正義工具應該如何正確的使用?正所謂:刀是無罪,有罪的是使用刀殺人的人。
故事的結尾,真相已經不再重要, 道格拉斯與瑪德琳各自背負著道德瑕疵繼續生存 ,也許他們已經明白 在真相與情緒、正義與暴力之間, 并 沒有簡單的答案。 而我們仍需要繼續在 “取消文化”中做出選擇,呃,也許是被選擇,那么請抱著“被選擇”的心態去做出你的“選擇”吧!
編 輯 :Yuri
撰文:魚龍曼衍
排版:Julia
設計:姜黑勒久
圖源:豆瓣、小紅書、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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