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寒山寺的晨鐘撞碎松針上的露水時，老僧正在煮茶。青瓷盞底沉著三枚銅錢，沸水沖入的剎那，古錢在茶湯里翻涌如舟。檀香混著水霧漫過經卷，恍若看見八百年前茶馬古道上的商隊正踏碎月光。
世人總說商人重利，卻不知禪院香火亦是銀錢供養。伽藍殿的蓮花燈芯燃著菜籽油，功德箱里躺著碎銀，就連佛陀金身都是七寶熔鑄。那位說"不立文字"的達摩祖師，不也收下梁武帝的紫金缽盂？
茶煙裊裊間想起趙州禪師的舊事。某商賈攜十錠黃金求法，禪師將金錠排作曼荼羅，忽然推入火爐。烈焰中黃金熔成金液，在青磚上蜿蜒出《金剛經》的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商人頓悟叩首，禪師卻笑："且留三錠付茶錢"。
暮色漫過琉璃盞時，茶湯已涼作琥珀。老僧將銅錢撒向放生池，驚起滿池蓮燈搖曳。那些沉睡的錢幣，明朝會被香客重新撈起，或許換成米面香油，或許熔作佛前長明燈——金銀本是天地間的露水，今日落在此處，明日蒸騰到云端，何曾真正屬于誰？
忽見廊下小沙彌捧來天目盞，胎骨里沉著六十目星砂。這茶器在窯火中歷經十三晝夜的劫數，釉色方得星河璀璨。原來真正的交換不在市井秤桿上，而在造化的熔爐里：松濤舍給古寺清風，山月贈予行腳僧銀霜，連佛陀也拿八萬四千法門換眾生一念清明。
子夜梵鐘再響，放生池漾開第九圈漣漪。那些銅錢正在池底生長銅綠，漸漸與青苔渾然難辨。忽然懂得云門宗"日日是好日"的深意——當月光與燭火開始交換光塵，當檀香與銅臭彼此超度，三千世界的交易簿上，早已寫滿無相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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