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冬日的那個傍晚,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雪花打著旋兒落下來,我站在小縣城的汽車站門口,手腳已經凍得發麻。下班時才接到母親病重消息,等我趕到汽車站時,最后一班回家的班車早已開走。
車站外的人越來越少,天色也越來越暗。我跺著腳,呵出的白氣在圍巾上結了一層薄霜。回家的路還有十幾公里,這冰天雪地的,走回去怕是要走到半夜。
"姑娘,要坐車嗎?"一個穿著皮夾克的中年男人湊過來,摩托車后座綁著個臟兮兮的墊子。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搖了搖頭。
母親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大晚上的,我一個大姑娘哪敢隨便上陌生人的車?
正當我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妹子,你也是要往東邊去嗎?"我轉頭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約莫二十出頭,眼睛亮晶晶的,臉頰被凍得通紅。
她指了指自己停在路邊的摩托車:"我正好順路,可以捎你一段。"見我猶豫,她又說:"這天寒地凍的,你一個人在這兒等著也不是辦法。要不你先去買個口罩?風大,別凍著臉。"
她的話讓我心里一暖。我小跑著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兩個口罩,回來時她已經戴好了頭盔,正拍著后座上的雪。"上來吧,我騎得穩當。"
我感激地點點頭,跨上了摩托車后座。可就在這時,她突然說:"哎呀,我忘了個東西在店里,讓我弟先送你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接過了車把,跨上了摩托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這是怎么回事?"我聲音都發抖了。那姑娘笑著從包里掏出身份證:"別怕,這是我親弟弟李青云,你看,這是我的身份證,這張紙上面地址電話都有。他騎車技術比我好,這大雪天的更安全。"
她又拿出另一張身份證,"這是我弟的,他是退伍軍人,絕對可靠。"
我借著路燈的光仔細看了證件,確實是一家人,地址也是本地的。那男青年轉過頭來,我才看清他的樣子——寸頭,濃眉下一雙眼睛沉穩有神,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姐,你又來這套。"他無奈地搖搖頭,然后對我說:"你放心,我當兵時是偵察兵,這條路熟得很。"
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夜里格外響亮。我緊緊抓著后座的扶手,心跳得厲害。雪花打在臉上,冰涼冰涼的。"你家在哪個村?"
李青云的聲音順著風傳來。"李家屯,過了小樹林再走三里地。"我答道,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那正好,我姐住前屯,我送你到家再折返也不遠。"他說著,車速卻放慢了些,"你抓穩了,這段路有點顛。"
樹林里的路確實不好走,積雪覆蓋下坑坑洼洼的。李青云騎得很穩,每到不平的地方都會提前提醒我。
忽然一個顛簸,我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棉衣。"對不起!"我趕緊松開手。"沒事,"他頭也不回地說,"你扶著我肩膀吧,安全些。"
他的背挺得筆直,讓我想起課本里說的"站如松,坐如鐘",果然是軍人的做派。
"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過了小樹林,他突然問道。
我嘆了口氣:"我娘病了,鄰居捎信說挺嚴重的,我請了假從城里趕回來,結果火車晚點……"
"原來是這樣。"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那你坐穩了,我們快點。"車速明顯加快了,風夾著雪粒刮在臉上生疼,我卻覺得心里踏實了不少。
遠遠看見村口的燈光時,我幾乎要哭出來。"就在前面第二家,門口有棵棗樹的那個。"我指著路。
摩托車在家門口停下,我急忙跳下車,卻聽見他說:"你快進去吧,我去衛生所幫你看看有沒有值班醫生。"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會這么熱心。"不用了不用了,"我連忙擺手,"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去就行。"
他堅持道:"這大雪天的,你剛回來歇會兒。我騎車快,十分鐘就到衛生所了。"說著就要調轉車頭。
我急忙從口袋里掏出錢:"那……那車費……"他笑著搖搖頭:"特殊情況,算我幫忙。這是我電話,要是需要用車隨時找我。"
他遞來一張紙條,上面工整地寫著一串號碼,還有"李青云"三個字。
我攥著紙條沖進屋里,鄰居王嬸正在照顧母親。"你可算回來了!"王嬸松了口氣,"你娘燒是退了,就是渾身沒力氣。"
我跪在炕邊,握住母親的手,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母親虛弱地睜開眼:"傻丫頭,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那晚我守在母親身邊,卻總想起那個叫李青云的青年,他說話時不急不緩的語調,還有那雙在雪夜里顯得格外溫暖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我按紙條上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那頭,李青云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喂?""是我,昨晚你送回家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娘好多了,謝謝你。還有……衛生所的大夫昨晚來過了,說再吃幾天藥就行。"
"那就好。"他笑了,"你打電話來就為說這個?"我咬了咬嘴唇:"我……我過兩天回城里上班,想問問你能不能送我去車站……"
就這樣,我和李青云漸漸熟絡起來。母親病愈后,我每次回家都會提前給他打電話。他總是一身整潔的夾克,摩托車擦得锃亮,后座上加了個軟墊,說是"乘客體驗很重要"。
路上我們會聊很多,他說他在部隊時去過西藏,那里的天藍得像水洗過一樣;我說我在紡織廠當質檢員,每天要檢查上百件衣服的線頭。
"你為什么退伍后開摩的?"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沉默了一會兒:"父親走得早,家里就我和姐姐。當兵時學了一身本領,最后合計,我開摩托車技術還行,回來后就買了摩托車,既能掙錢又能照顧家里。"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出了其中的艱辛。那天分別時,他突然說:"下周日縣里有廟會,要……要一起去嗎?"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點了點頭。
廟會那天,他穿了件深藍色的毛衣,顯得格外精神。我們吃了糖葫蘆,看了皮影戲,在月老樹下許了愿。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停下腳步:"有句話……憋了很久了。"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第一次拉你那天,我姐說'好不容易拉到個客人,結果做了賠本買賣'。"他撓撓頭,笑得有些靦腆,"可我覺得,免一單費用,說不定會贏得一世姻緣呢,見你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耳邊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你……你這是……"我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我知道這有點突然,但我是認真的。這段時間每次送你,都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雪花又開始飄落,落在他的睫毛上,晶瑩剔透。
我想起那個風雪夜他送我回家的背影,想起他每次都會提前十分鐘到的守時,想起他談起西藏時眼里的光……
"我也是。"我終于小聲說道。他眼睛一亮,突然把我抱起來轉了個圈,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放我下來!"我捶著他的肩膀,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天之后,我們的關系就像春天的溪水,自然而然地流淌到了一起。
如今每當下雪天,我和李青云總會想起那個改變我們一生的夜晚。他姐姐到現在還打趣說自己是"最成功的紅娘",而李青云則會摟著我的肩膀說:"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
生活就像那晚的雪,看似冰冷,卻孕育著意想不到的溫暖。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火車沒有晚點,如果我沒有錯過班車,如果我不敢上那輛摩托車……我們的人生會是怎樣?
但命運就是這樣奇妙,它把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在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聯系在了一起。
李青云常說,那天他賺到了;而我覺得,真正賺到的人,是我。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那個風雪夜愿意為你停下腳步的人,是那個愿意用一生時光陪你走過春夏秋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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