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東鄞縣有一書生,姓柳名明遠,字晦之,祖上曾為縣丞,至其父時家道中落,唯余茅屋三間、薄田半畝。明遠幼時,其父染疫而亡,母陳氏日夜紡織,供其讀書。奈何明遠十六歲那年,陳氏積勞成疾,咳血而終。臨終前,取一枚白玉簪塞入兒手,顫聲道:“此物乃你外祖?zhèn)飨拢敌┿y錢……兒且留著,他日若遇良緣,可贈予意中人。”言罷閉目,明遠伏尸痛哭,葬母于后山,自此孑然一身?。
明遠雖貧,卻生得眉目清朗,更兼詩書滿腹,鄉(xiāng)鄰皆嘆其才。然科舉屢試不第,只得在村塾授童蒙課業(yè),勉強糊口。每逢清明寒食,他必攜酒祭掃父母墳塋,對月獨酌時,常撫玉簪自語:“母親遺愿,兒豈敢忘?只是這‘良緣’二字,怕要負了……”
這年深秋,明遠赴府城替學童購書,歸途遇暴雨,避于山間破廟。檐漏如注,他正擰干衣衫,忽聞門外馬蹄聲急,一女子踉蹌跌入,羅裙盡濕,面白如紙。明遠慌忙背身避嫌,那女子卻喘息道:“公子……可有火石?”聲若鶯啼,卻帶驚惶。
明遠燃起枯枝,火光映照下,見女子約莫十八九歲,云鬢散亂,頸間一道血痕觸目驚心。女子自稱姓沈,名青娥,乃鄰縣商賈之女,因家遭匪患,攜婢女逃出,途中失散。言至此處,她淚落如珠:“匪人追得緊,我藏身蘆葦蕩三日,方才脫險……”話音未落,廟外忽傳來呼哨聲,青娥渾身劇顫,一把抓住明遠衣袖:“他們來了!”
明遠不及多想,拽她藏于神龕后,又推倒香爐掩住入口。須臾,五六名持刀大漢闖入,為首者獰笑:“小娘子躲得妙,卻瞞不過爺?shù)谋亲樱 泵鬟h心跳如鼓,忽瞥見地上青娥遺落的繡鞋,急中生智,拾起擲向廟后草叢。匪徒聞聲追去,他趁機攜青娥從側(cè)窗躍出,直奔密林?。
二人逃至溪邊,青娥力竭昏倒。明遠背她至獵戶廢屋,取懷中姜糖化水喂之。夜半青娥高熱囈語,攥住他手哭喊“爹爹”,明遠以濕巾敷額,守至天明。
三日后,青娥醒轉(zhuǎn),見明遠倚門淺眠,衣衫單薄,遂解斗篷為他披上。明遠驚醒,四目相對,青娥倏然垂首,頰生紅暈:“累公子受罪了……”明遠亦耳根發(fā)熱,低聲道:“姑娘無恙便好。”
此后半月,青娥幫明遠補衣煮粥,明遠則教她臨帖解悶。某夜月華如水,青娥忽嘆:“若天下男子皆如柳郎,何來亂世烽煙?”明遠怔然,取玉簪遞她:“此物贈你,可作防身。”青娥摩挲簪上纏枝蓮紋,輕聲道:“這是聘禮么?”明遠大窘,卻見青娥將簪插入鬢邊,嫣然一笑:“我收了。”
好景不長,一日里正帶衙役闖入院中,厲喝:“柳明遠!你窩藏罪眷,該當何罪?”原來青娥之父沈員外被誣通匪,全家獲罪,她乃逃犯!明遠尚未辯解,青娥已挺身而出:“我父冤枉!賬簿可證——”里正冷笑:“賬簿早燒了!”揮手命人鎖拿青娥。
混亂中,青娥將玉簪塞回明遠手心,淚眼決絕:“待昭雪日,簪還人歸!”衙役粗暴拖她離去,明遠追出十里,終被棍棒打暈?。
明遠醒后,變賣田屋,赴省城為沈家奔走。他訪得當日匪首實為縣令妻弟,賬簿藏于縣衙夾墻。恰逢巡按至,明遠冒死擊鼓,呈血書訴冤。巡按徹查,終還沈家清白。
釋囚那日,明遠立于衙前,見青娥瘦骨支離走出,懷中緊抱一布包——竟是當年賬簿。她慘然一笑:“我吞炭毀嗓,裝瘋留命,只為護它……”語未畢,咳血昏厥。
明遠日夜守護,三月后青娥方愈。某夜,她忽取玉簪為明遠束發(fā),輕道:“簪已還,人當歸。”窗外春雨淅瀝,燈花爆喜,恰似《夜雨秋燈錄》所言:“世間唯有情難畫,一點癡心勝萬言。”?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