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冬,西藏那曲的風裹著雪粒子砸在臉上,我攥著維修所的花名冊在車庫門口來回踱步。剛被提拔為修理所副所長的我,正為即將到來的裝備大檢修犯愁——所里唯一的高級技師老張突發高原肺水腫被送下山,剩下的都是剛轉士官的新手。
"報告!"卷簾門突然被推開,裹著軍大衣的身影帶進一陣寒風。我抬頭看見張建軍滿臉油污站在門口,作訓服敞著懷,領章歪斜地別在皺巴巴的衣領上,手里還攥著半截壓縮餅干。
"你就是汽車營調來的修理工?"我皺眉打量這個吊兒郎當的兵。他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臉上的油漬:"所長,您別看我這樣,整個阿里軍分區,就沒有我修不好的車。"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剎車聲。通信連的駕駛員小劉踉蹌著沖進來:"快!營長的獵豹車陷在三十里冰河了!"
零下25度的冰河上,張建軍跪在冰面上,手指凍得發紫還在拆卸分動箱。他忽然把扳手往冰面上一砸:"狗日的!哪個二把刀換的齒輪油?這黏度能扛住-30度?"我這才發現他工具箱里竟裝著自制的溫度計,正插在放出來的齒輪油里測量凝固點。那天他硬是用棉被裹著發動機烤了四小時,愣是把營長的指揮車從冰窟窿里拽了出來。
這個刺頭兵很快成了修理所的"定海神針"。2003年墨脫公路塌方,他帶著三個新兵在海拔4700米的嘎隆拉山口搶修運輸車,七天七夜沒下修理臺。最后用罐頭盒打制出臨時油管接頭時,他十個指甲縫里都滲著血,卻咧著干裂的嘴笑:"老子這是給罐頭廠打廣告呢!"
可就在第八年兵齡時,這個把青春焊在雪域高原的老兵突然提交了退伍申請。送別宴上他灌下半瓶青稞酒,紅著眼圈說:"所長,我爹在老家修了半輩子拖拉機,臨了查出塵肺病。我得回去把家里那個修理鋪撐起來......"
三年后我去重慶出差,導航卻把我導進一條荒草叢生的縣道。轉過山坳,突然看見"建軍特種車輛維修"的招牌在夕陽下泛著金光。二十畝的廠區里,五臺迷彩涂裝的猛士車正在改裝防滾架,車間墻上赫然掛著"退伍軍人創業示范基地"的銅牌。
"所長!"熟悉的大嗓門震得我耳膜生疼。張建軍穿著沾滿機油的連體工裝,手里還攥著扭矩扳手,胸前的黨徽倒是擦得锃亮。他指著正在測試的越野車說:"這是給邊防部隊設計的防凍油箱,零下40度照樣泵油!"
更讓我震驚的是去年軍區演習時的場景。當參演部隊的裝甲車在朱日和突然趴窩時,導演部大屏上突然出現個穿著舊式作訓服的漢子,帶著徒弟鉆進車底。兩個小時后,參謀長發來急電:"哪來的神仙修車班?把報廢三年的59式都修冒煙了!"
上個月收到他寄來的請柬,開業十年的汽修廠要搞"軍車義診周"。我翻開紀念冊,首頁照片是他站在捐贈給陸軍工程大學的裝甲車前,車前掛著大紅綢緞,上面寫著:"原西藏軍區某部修理所全體戰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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